第一章 舞蹈老师
“周太太，我到了。”杜寅糖耳边贴着手机，站在华冠丽服的人群里，幅度不大地左顾右盼。
张望了小一会儿，便见到周太太春风得意地扭着腰枝走来。
杜寅糖保持微笑面向周太太，眼神却越过她，认真看了她背后巨大的LED显示屏，屏幕上“盛业集团年中酒会”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盛业集团，任氏家族的代名词，是海城建筑行业的翘楚，但集团业务不止建筑业，餐饮、医疗、教育、新能源领域都有涉足，产业遍布全球。
等周太太过来的这十多秒里，她又用雷达一样的余光探测了整个会场——从F国空运过来的鸢尾花和百合，被精心设计后摆放在会场每个角落，D国原厂地制造的的羊毛地毯，从会场入口一路铺设到走廊外，以及会场右侧站成两排的十几位世界各地请来的名厨，和会场另一侧的国际顶级乐团，他们正在以美食和音乐作为载体，呈现最华丽的行为艺术，只为给这场盛宴通往更高的云端架上一座天梯。
一种高贵奢华的金钱味道扑面而来，将人的感官通通占领。
这场酒会出席的嘉宾自然非富即贵，几乎是商圈里各行各业赫赫有名的领军人物。
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晃下光影，将整座城市所有的光辉都聚拢在这里，交杯换盏的笑语，默默为今晚的氛围增光添彩。
杜寅糖向来是不被允许参加这种宴会的，因为她从小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如相貌出众，事事出彩，完美无可挑剔的姐姐杜茵言。
杜家自然十分偏爱杜茵言，认为她才是杜家拿得出手的女儿，是杜家的骄傲、口碑。而对于资质平平的杜寅糖，对外很少提及。
而圈内的人都知道，杜寅糖是杜家不要的女儿。
杜茵言前两天得了重感冒，本来杜家不打算出席了，可是周太太却以“不来的话会得罪了任家”为由，极力说服杜太太江惠兰，让杜寅糖来参加。
周太太当然也知道杜寅糖在杜家的地位，这次让她来，不过是拿她当作自己的筹码罢了。
于是今天，杜寅糖才可以被允许代表杜家出现在任家办的酒会上。
虽然没什么应对大场面的经验，仪态举止算不上落落大方，但总归是出生在名流家族，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再怎样生怯也依然保持文雅的姿态。
她谨慎地跟在周太太身后，眼睛只正视前方，但余光能敏感地从周遭的目光中读到不太友善的信号。
可能是排挤，可能是不屑。
因为对于圈内的人来说，她是非常陌生的面孔。
尤其她戴着杜茵言的项链。
这条项链很多人看过，是杜茵言前几个月生日宴时，杜家话事人杜隽当着所有来宾的面赠予的礼物，项链一展示出来，便引来全场骚动，有人说杜董简直把女儿宠成了公主，有人说杜家真是财力雄厚，有人说当杜董的女儿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有人不同意，说：“我看未必，他们家不还有小女儿吗？就没见过杜家把她带出来过，恐怕是杜董偏心这个大女儿而已。”
有人附议：“对了对了，还有个小女儿，你这不提，都没人记得。”
随之一阵掌声雷动，都在为大女儿庆生，便再也没人记起来杜寅糖。
戴着别人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杜寅糖自己没有这样的东西。
“小糖啊，来来来，”周太太热情地拉着杜寅糖，来到几位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旁边，笑盈盈地停在其中一位冷面美人面前，“给你介绍一下，盛业小任总，今晚宴会的主人家。”
任斐披了一件白色西装外套，灰色丝质的衬衣扣得随意，袖子挽到了手肘上方一点，微卷的中长发托着她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衬得整个气质干练，又有几分留有余地的温柔。
她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举着高脚杯，正与身边几位高管相谈甚欢。
周太太比她矮了一个头，仰着笑脸叫了她两声，经身边人提醒，她才从攀谈中抽身回应：“你好，周太。”
“诶，小任总，打扰打扰，你看，这是茵言的妹妹杜寅糖，听说您最近在找舞蹈老师，正好她就是。”周太太轻轻推了一把杜寅糖，手掌的力度恰到好处，让她稍稍往前跌了半步，不过分地拉近了与任斐的的距离。
搭桥牵线的力度也恰到好处，但是牵的不是任斐和杜寅糖的线，而是为周先生搭的桥。在名利场上，互相交换资源也算是一种明码标价的行为。
但很显然，周太太打错了算盘。
任斐从头开始打量杜寅糖，跟她姐姐长得是挺像的，但比她姐姐更美艳动人许多，尤其此时，她曼妙的身段藏在雾蓝色晚礼服里，即使没那么精致的妆容，但有懂得凹凸有致的锁骨，也能尽显万般风情。
很可惜，从来没有人欣赏。
任斐勾着一个保有教养的微笑，手从兜里抽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停在两人中间：“你好，杜小姐。”
杜寅糖淡淡地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指尖：“你好，任总。”
随即放开。
可来自这位冰美人的温度依然残留在她冰凉的手指上，杜寅糖有些慌了，她偷偷用力攥着手心，强装镇定。
周太太笑得更加开朗：“我们小糖从小就学习舞蹈，在国内外都拿过奖的，她现在在星河任职舞蹈老师。”
星河，国内知名的舞蹈培训连锁机构，专门为报考舞蹈专业的高考生做考前培训，是舞蹈学生挤破头都想来的机构。
周太太的言外之意是，自己找的人能力非同寻常，任斐没理由看不上。
“杜小姐这么好看，舞蹈还跳得这么优秀，真是才貌双全啊！”任斐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寅糖，眼神在表演“很欣赏”。
杜寅糖依旧面不改色，还是那个淡淡的笑容：“过奖了，任总，周太太，我不过个普通机构的舞蹈老师而已。”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呢？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任斐并没有真的欣赏她。
“哎呦哎哟，你看，小姑娘还谦虚，哪里找这么乖的女孩子啊。”周太太爱不释手地夸奖，字里行间掺了点夸张的成分。
杜寅糖跳舞不算特别有天赋，是拿过一些奖项，第二名、第三名居多，只有那么两三次在小比赛中拿过第一名。
而且杜寅糖乖不乖，没有人比任斐更清楚了。
五个小时以前，在任斐的香怡湾别墅内，杜寅糖很不乖地把印记留在了任斐的锁骨处，明知道她今晚要穿吊带晚礼服的。
一个月前开始筹备这场晚会，那时候定制的晚礼服，最终也穿不了。
杜寅糖，乖？
如果听话能算得上乖，那她是乖的。
比如任斐要她回国，她第一次和家里对抗，执意提前回来。
她听话，只听任斐的话，以至于回国后被杜家“打入冷宫”，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郊外的公寓。
比如任斐跟她在一起，应该说是一起睡了五年，却一直不跟她同居，也没对外公开过她们的关系，在熟人场合还要假装不认识，更遑论承认她女朋友的身份。
她听话，以至于此刻还要演一出初次见面。
比如任斐三更半夜想让她过去，不管天气是冷是雨，她都从未有过犹豫就答应。
她听话，以至于车子抛锚在大风大雨里，出门太急手机忘了带，在车内待了一夜。
隔天任斐一个电话关心也没有，还用了一个月的冷暴力“惩罚”她。
她不敢，也不能光明正大找任斐，一旦她不要自己，她连哭的人都没有，也没人会信。
她怕任斐不要她，所以她只能乖乖听话，哪怕任斐心里可能还住着别人。
甚至有一次，她和任斐做到意乱情迷，差一点点她就快到了的时候，任斐的手机一直响，她乱摸一通，错按下接听，然后就是电话里一个女人哭声。
那个哭声她们都很熟悉，然后任斐停了下来，接了电话后，一句解释或者安抚的话也没有，穿上衣服离开。
然而她连过问都没有身份。
那个女人，她知道，薛妍，是任斐的白月光，也即将成为任斐的二嫂。
她仍然听话，安慰自己那都是任斐的过去，现在留在任斐身边的人是自己。
如果爱一个人代价是把眼睛戳瞎，杜寅糖也愿意，毕竟她已经这么做了。
可一叶障目，瞎的不是眼睛，是心。
杜寅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附和地陪笑，不再说什么。
她知道任斐不高兴了，更严重点是生气了，因为她看到任斐不动声色地呼吸一沉，笑得越温和，就是越不满意。
善于矫饰的任斐能都能被她捕捉到这么微小而短暂的情绪，她真的足够了解任斐，换一种说法，是她足够爱任斐，才会把任斐的微表情都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任斐什么都还没说，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周太太还在自顾自地推荐她：“小任总，您看看什么时间方便，让小糖给您展示一段？”
杜寅糖出乎意料地睫毛一扇，看着周太太，委屈来得猝不及防——问这话前还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呢！
任斐没有理会周太太的话，而是看了一眼杜寅糖，意味深长地问她：“杜老师，您觉得呢？
她一愣，心跳没跟上呼吸，滞了一拍。
“我听任总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我把小糖联系方式发您。”周太太乐不思蜀，“对了，小任总，我上次跟您提到的，我们老周那个项目，您看看......”
任斐低头轻笑一声：“周总那个提案我看了，非常有前景。”
周太太更加喜笑颜开，两腮的肉快把眼睛挤成一条线：“哎呦哟，小任总眼光向来极高，您说好，那肯定是好。”
“谢谢小任总。”最后她凑近到任斐身边，郑重地感恩，觉得这事成了。
“不谢，那你们随意，我先过去那边。”
“诶诶，您忙。”
杜寅糖目送她，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向另一群人，心里忍不住夸一句“真好看”，连背影都能令人浮想联翩，心猿意马。
她抿了抿嘴，功成身退后，周太太便丢下她去陪其他太太们。
被抛弃的滋味习惯了，习惯了。
她望了望四周，全然陌生，百无聊赖地想要不要先行离开？一个人无意识地走出来酒廊上吹风，又想起了刚刚任斐不高兴的神色，犯愁待会要怎么解释。
酒廊放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与室内的觥筹交错判若两方天地。
也好，安静一点，自在一点。
可是十月底的初秋，一到晚上就寒得入骨，她没有穿外套，裸露的肩膀和脊背，像是为寒气提供更大的空间，一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酒都没喝一口，待了没多久，就冷得一阵阵战栗。
还是回到室内吧，她想。
正当她提步要回去那片酒池肉林之中时，一把如清晨朝露的声音被风送进耳朵。
“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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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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