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列车运行前方是陵水站,请您做好下车准备,特别提示您,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
姬九思揉揉眼睛,成群乌云吞噬了蓝天,肉眼可见的闷热,显而易见,这里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姬九思连续三天没合过眼,不知怎的,竟在吵吵嚷嚷的车厢上睡着了,还睡了整整一小时,真是奇迹。
就算离开重庆,姬九思永远也甩不掉那个噩梦,纠缠她整整一个月的噩梦。
梦里,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与黑夜融为一体,一个女人从海中央往岸上游,她一边游一边说,“救救我。”
最恐怖的是有一束找不到源头的白光刚好打在她的身上,姬九思清楚地看见她奋力地往前游却怎么也上不了岸,她就这么被困在海里。
第一次梦见她时姬九思没当回事,只以为自己工作压力太大,大脑随机编个故事来解压,可接连三天都做同一个梦时,姬九思选择装傻。
她不想多管闲事。
以前姬九思管过一次闲事,然后她就被送回孤儿院,再没人领养她。退回的原因很简单,姬九思预测准一件事。
在钟叔叔摔下楼梯的前一晚,姬九思做过一个梦。梦里,钟叔叔下楼梯时忙着点烟,忘了看脚下的台阶,一脚踩滑摔下去,摔成个植物人。
自打有意识起,姬九思便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她做的噩梦回回灵验,只要避开梦里会做的事,灾就能躲过去。
一心想着报答叔叔阿姨的养育之恩,姬九思把前一晚做的梦都告诉了叔叔阿姨,钟阿姨敷衍地点头说知道了,而钟叔叔根本没当回事,还安慰她那只是梦,不是真的,别想太多。
钟叔叔出门上班,姬九思和钟阿姨坐在家里吃早饭,两分钟后,楼下传来钟叔叔的叫唤声,姬九思跟着钟阿姨跑下楼去,钟叔叔躺在一片血泊中。
她的话成真了。
钟阿姨不可思议地望着姬九思,仿佛这场灾祸降临的原因是姬九思说的不吉利话,姬九思没有辩解。
安置好钟叔叔后,钟阿姨马不停蹄地带着姬九思回到孤儿院。
院长将姬九思赶出办公室,钟阿姨留下来和院长谈话。
办公室在一楼,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无人打理的小树林,姬九思绕到墙后偷听她们说话。
钟阿姨说,“姬九思这个孩子我们是没办法养她了,只能麻烦您再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到底发生什么事?您会这么着急带她回来。”
钟阿姨叹气,“我丈夫摔下楼梯成植物人了,我已经花光家里的积蓄,没办法再负担一个孩子。”
院长说,“我能理解,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您一定吓到了吧?”
“是啊,而且我丈夫出门前那孩子还提醒他今天千万不要出门,结果他出门不到两分钟就发生意外,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您是指那孩子有古怪?”
钟阿姨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只是说,“可能我和他注定与孩子无缘吧。”
后面的话,姬九思没再听下去。
等钟阿姨一走,院长立马叫人带姬九思到办公室,门一关,院长破口大骂,骂姬九思是异类、怪物、扫把星、赔钱货......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
孤儿院收入基本靠领养费,现下入不敷出,姬九思又被退回,不仅多添一张嘴吃饭,还要倒给那户人家一笔钱。
再加上之前瞒着老婆挪用公款赌博欠了一屁股债,院长得腆着老脸贷款还人钱,拆完东墙补西墙,不敢对家里人发火,正巧姬九思撞枪口上,被迫成为他的撒气筒。
姬九思呆滞在原地,平日和蔼的院长变成大怪兽对着她拳打脚踢,而她没有任何抵抗的力气和想法。
光是打骂还不够,院长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姬九思的脑门说,“以后不准和姬九思来往,谁和她玩,我就不让谁出去。”
昔日的好友、老师站在台下,用同一种目光看着姬九思,那是看怪物时才会露出的恐惧与厌弃,姬九思的心门在众人的冷眼旁观中慢慢阖上。
孤儿院中权力最大的人是院长,他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违抗。从那之后,姬九思再没交过一个朋友,更不会多管闲事,提醒别人。她学会沉默,变得和别人一样,隐匿在人群中,麻烦自然不会找上门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姬九思没法置身事外。
晚上只要一躺下,姬九思就会进入噩梦,重复地看着那个女人往岸上游,那是一种近乎跑步永远看不见终点的绝望。
为了生活回到正轨,姬九思必须找到梦中人。
于是,在第二十七天梦见她时,姬九思问她,“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她抬起头,直视那束白光,“陵水疍家。”
忽然,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推开姬九思,眼睛一闭一睁,姬九思回到现实世界,伸手一摸脑门,全是汗,满地的枕头、被子,还有她,膝盖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疙瘩。
这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梦中人所说的陵水疍家,姬九思赶忙翻出笔记本电脑查信息,一番搜索后,姬九思才弄明白她说的话。
疍家人,一群永远漂泊在海上的人,祖祖辈辈以船为屋,靠海、靠天吃饭,终生不上岸,绝不与陆上人通婚。广东有疍民的踪迹,海南也有,而梦中人说的特指海南陵水的疍民。
容我再想一下,姬九思对自己说,也对梦中人说,尽管她不可能听见。
梦见她的第三十天,姬九思上午辞职,下午退掉租了一年的房子,半夜立刻订机票、火车票、民宿,收拾行李,前往目的地。
*
三天后便是梁惜月和李睦年的婚礼,大族长梁瑶珠也就是梁惜月的母亲,下令禁止梁惜月出房门,谁敢放她出去,她扔谁下去喂鱼。
疍家人出嫁前三天,新娘得洗头修面沐浴,之后须待在房中,不准踏出房门半步。与此同时,新娘的好友会到屋里陪伴她,度过这难熬的三天,她们会互相告别,互相喊叹情。喊叹情是新娘向亲友诉说她的依依不舍,哀叹自己命运的变更。
只要房里一直有人,梁惜月就逃不了,总有人会看住她,梁瑶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梁惜月已经二十五,早过了结婚的好年纪,剩下可以配得上梁惜月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要知道梁惜月可是未来的族长,梁瑶珠为此彻夜难眠,天天想着法地找女婿。
崩溃之际,李睦年闯进她的眼底,梁瑶珠看见了希望,他就是当女婿的最佳人选。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一定要抓住机会!梁瑶珠立即找来李家族长商量两家婚事,李族长自是高兴,能与梁家联姻是三生有幸,甚至没过问两个孩子的意愿,直接订下婚事。
梁惜月早在十八岁告诉过梁瑶珠,她选择独身一人过完一辈子。梁瑶珠只当她年级小不懂事胡乱说的玩笑话,可没曾想一晃眼梁惜月满了二十五,竟没带过一个男朋友回家,梁瑶珠这才明白梁惜月来真的,她真的不结婚不生子。
这可不行!娶妻生子不是为个人着想,而是为家族着想,家族需要有人传宗接代,梁惜月身为未来的疍家大族长,更要以身作则,她要是不带个头,下面的人会怎么做?疍家人的未来该怎么办?灭绝吗?
梁惜月平日极好说话,从不与人红脸,就算和人起冲突,她也是最先让步的那个人,但在原则问题上,梁惜月绝不让步,那是她的底线。相亲?不可能。梁瑶珠试过,梁惜月装疯卖傻气走相亲对象,梁瑶珠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所以这次梁瑶珠学聪明了,先斩后奏,先瞒着梁惜月在私下办完订婚礼,等结婚前三天再告诉她。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梁惜月一个人。李睦年出席了订婚礼,知道要娶的人是梁惜月,只不过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不来。
梁瑶珠说梁惜月身体不适、不便出席,李睦年信了,毕竟她是梁惜月的母亲,怎么会说谎?他理解,生病的时候谁都不想做事,她不来也没什么,反正结婚那天她总在的。
梁瑶珠看着李睦年是越看越欢喜,他身体强壮又听话,一定能保护自家女儿。李睦年心里倒没什么想法,他们让他娶就娶吧,他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反正亲人总不会害他的,他相信他们打心眼为他好。
梁惜月不这么想,这是道德绑架,根本不是什么为她好,她哪好了?她一点儿都不好。
等亲戚一走,屋里只剩下梁惜月的好朋友,只可惜她们肩负着梁瑶珠的重任——劝梁惜月结婚。梁瑶珠自知梁惜月听不进她的话,那么好朋友的话总该听吧?
卢南枝说,“惜月,你别跟你妈闹别扭了,明明是母女,怎么搞得这么生分,她也是为你好,想给你找户好人家,才用错了方法。”
李睦素附和道,“我哥他人真的不错,据我所知,他压根没谈过恋爱,更别说去岸上鬼混了。”
原来李睦素早知道他亲哥要娶她,梁惜月不禁寒心,这就是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朋友吗?
冯蝦妹说,“我尊重并支持你的选择,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卢南枝和李睦素瞪大眼睛望着冯蝦妹,她这是要把梁惜月往火坑里推。
“看着我干什么?”冯蝦妹完全不在乎李睦素和卢南枝投来的异样眼光,“这就是我的想法。”
卢南枝和李睦素十八岁就结婚生子,自然是站在梁瑶珠的立场考虑问题,冯蝦妹不同,她才满二十岁,虽然她谈过恋爱,但她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梁惜月身上,况且爱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何苦劝梁惜月给自己找罪受?
梁惜月要怎么选是她的事,身为朋友,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支持她的选择,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会做。
阿婆在催她回去接客人,冯蝦妹起身准备离开,“我得先去码头接客人,接完客人我再回来。”
*
新村码头,数十辆疍家艇排排坐等着客人上船,冯蝦妹就站在最后一艘小艇上等客人,小艇艇篷上写着“归心居”三个字,格外醒目。这儿只有她家在做民宿生意,因为只有她家愿意靠近岸边建水上木屋,愿意与陆上人打交道。
姬九思提着行李箱上疍艇,冯蝦妹伸手去接行李箱,姬九思摆手拒绝,“没事,我拿得动。”冯蝦妹便不再多做些什么。
出门前阿婆再三提醒冯蝦妹,一定要给客人做好心理建设,水上木屋也不是谁都能接受。
因住宿条件不符合客人心理预期大吵一架的事,阿婆不想经历第二次,她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
明明事先告知过木屋的条件相比陆上楼房会差很多,可客人往往来到这里住够半天又反悔,哪有吃掉半颗糖、吐出半颗糖、最后闹着要你赔整颗糖的道理?阿婆不依,客人居然躺地上撒泼打滚,真是长见识。
亏得派出所的小叶警察过来协商,各自退一步,这事才算完。
“对了,我必须告诉你,木屋的条件相比陆上的房子会差很多,腥臭味啊、空气不流通、光线较差、蚊虫多是一定会存在的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姬九思头一回听见店家反向推销,缺点一个不漏,优点一个不说,这么实诚的人不多见。
“我可以。”
很少有人回答的语气如此坚定,冯蝦妹之前也遇到过光听她描述木屋立马打起退堂鼓的人,别人不愿意就算了嘛,冯蝦妹通常会请客人下艇,退掉房钱就完事。
“那坐稳了,我们要出发了。”冯蝦妹启动小艇朝木屋靠近。
“除了我给你说的那些缺点外,剩下的全是优点,一日三餐都由我们提供,你能尝到很多平时尝不到的美味,我保证你一定会爱上的,还有,我家的风景是最好的,打开窗就是大海,晚上你还能看星星咧.....”
好像,在冯蝦妹的口中有关木屋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姬九思甚至开始期待起来,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家”,现在她好像理解了。
快要靠近水上木屋时,一旁停靠的疍家艇上忽然窜出一个男人,他左手捂着流血的脖子,右手拿沾满血的刀,好像只要风一刮起来,他立马会被吹下海。
“我撑不下去了,你和阿婆好好活着。”说完这话,他义无反顾地跳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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