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人影,姬九思只在梦里见过,她做过很多噩梦,那些追杀她、想方设法致她于死地的人全是黑色人影,他们长着不同的脸,但他们对姬九思的恶意却是一致的。
姬九思跑到梁惜月身后轻拍她的肩膀,小声问,“怎么办?”
“别急,先看看。”梁惜月拉着姬九思蹲下。
“阿弟,是你回来了吗?”冯蝦妹颤颤巍巍站起来,满眼噙泪。
黑影点点头。
“他绝对不是冯佬狗!”梁惜月的语气十分肯定。
梁惜月甚至没有靠近火堆,连黑影的脸都看不清,就如此肯定黑影不是冯佬狗,姬九思忍不住问梁惜月,“为什么?”
“气味,”梁惜月捂着鼻子说,“这是水鬼身上才有的气味,而且必须得是待在水下多年无法上岸的水鬼才有的气味,就像往装满人类及各种动物粪便和呕吐物的旱厕扔了一百个烂鸡蛋加死鱼死虾再关上门发酵一百天,然后再打开时闻到的味道。”
但冯佬狗昨天才死。
不提还好,一提姬九思立马闻到那股难以描述的臭味,差点哕出来。
“等等,你是说水鬼......”
黑影的身形极其熟悉,像极了害姬九思两次溺水的水鬼,梁惜月打断姬九思的话,“我好像见过他,你也见过他。”
“他?黑影?”姬九思完全没印象,她记得自己好像没有梦到过眼前这个黑影,更没有什么通灵能力能见鬼。
梁惜月说,“其实,我们之前有件事没告诉你,你两次溺水都是因为水鬼,我看你想不起来,就没告诉你,怕吓着你。”
姬九思倒吸一口冷气,水鬼必然是本地人,她一个外地人能跟水鬼扯上什么仇什么怨?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水鬼为什么选我?”
“不知道,人连人的想法都猜不透,更别提搞懂鬼的心思了。”
冯蝦妹伸出双手欲抱抱黑影,指尖快要碰到黑影时,他后撤一步,藏进火堆不出来,火星子叮了一下冯蝦妹的手指,冯蝦妹迅速收回手来,恢复了一丝理智,但不多。
冯佬狗必定在下面受了极大的委屈,冯蝦妹越发觉得对不起冯佬狗,“你是在怪阿姐吗?”
冯佬狗死的那天,冯蝦妹只怪一个人,她自己。
她怪自己神经太大条,没有注意到冯佬狗的不对劲,怪自己临走前没去看看冯佬狗,怪自己没有本事,没有像梁惜月那样的潜水能力,怪自己动作太迟......
如果心再细些、动作再快些,冯佬狗就不会死。
黑影摇头。
“那你怎么不出来让阿姐好好看看你?”
黑影开口了,声音又低又沉,“我现在的样子很丑,怕吓着你。”
好像在哪儿听过?几秒后,姬九思立马反应过来,“是他!叫我翻照片的那个男人。”
梁惜月盯着姬九思说,“也是害你溺水的水鬼。”
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水鬼。
黑影缓缓走出火堆,冯蝦妹再次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梁惜月站出来制止冯蝦妹。
“别碰他!”
黑影直直地站在那儿不动,冯蝦妹的手停在半空中,“你怎么来了?”她望了望梁惜月的身后,还好没有人。
“他不是冯佬狗。”梁惜月扯冯蝦妹站到她那边,拉开她与水鬼的距离。
冯蝦妹甩开梁惜月的手,跑回黑影身边,“他就是!你先回去吧,我们要在这里说说话。”
梁惜月第一次发现冯蝦妹不可理喻,“你疯了?就算他是冯佬狗,可他是鬼,人若沾染上鬼的气息,活不长的。”
知道,但不在乎,冯蝦妹已经无所谓能活多久,早点死,还能下去和亲人团聚,没什么不好。
冯蝦妹抬头看看黑影,“别生气,她只是担心我,没有恶意。”
黑影又躲进火堆,冯蝦妹甚至来不及捉住他,黑影说,“她说的对,我应该离你远点。”
只是想见见阿弟,有错吗?又没影响别人,冯蝦妹气急了眼,不停地跺脚,“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你就装没看见吧,就像上次你逃婚,我装看不见你一样。”
既然冯蝦妹听不进话,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梁惜月转身离开,“好,随便你!”
*
梁惜月和姬九思一回来就见到李睦年蹲在台阶前玩石子傻乐。
姬九思没见过李睦年,径直从他身旁走过,但梁惜月一走过去,李睦年起身拦住她。
“我们再谈谈?”
开锁的手没停下,姬九思回头问梁惜月,“进来吗?”
梁惜月推开李睦年,大步向前迈,“进。”
李睦年又说,“我看到了,冯蝦妹在烧纸,难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冯蝦妹的事不能传出去,否则其他人会找她麻烦,要是有人故意闹大了事,梁惜月拿不准保不保得住冯蝦妹。
“卑鄙,”梁惜月停下脚步,告诉姬九思,“把门关好,一会儿我再过来。”
梁惜月走到另一边,刚好能看见姬九思房前的门、又刚好看不见冯蝦妹的地方停下。
“有话快说。”梁惜月脑子里想的其实是“有屁快放”。
李睦年蹙起眉头,“冯蝦妹烧纸,你为什么不拦她?你不是她的朋友吗?”
“请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没在你家前面烧纸。”
“她是你的伴娘,万一她真招来鬼,明天的婚礼怎么办?”
原来李睦年没看见水鬼,事情好办多了。
“明天哪来的婚礼?”
李睦年怀疑梁惜月间歇性失忆,提醒她,“我和你的呀。”
“我说了,我不结。”
如果开人脑袋不犯法的话,梁惜月真想挖开李睦年的大脑看一看,那里面究竟是装了什么,李睦年才会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别人的拒绝。
李睦年到现在仍觉得梁惜月跟他玩欲擒故纵,“别闹,明天你就要成为大人了,怎么这么小孩子脾气,哪有不结婚的女人?再说了,族长可不会由着你胡来。”
只要不想结就可以不结,没有必须得结的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他疯,梁惜月能比他更疯,就看谁耗得过谁!
“就算你问我一百遍,我依然会说,不结。”
“冥顽不灵。”李睦年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女人,别人都拿他当个宝,梁惜月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臭狗屎一样嫌弃,他真的不懂他哪拿不出手,让她这么厌恶,他分明什么也没对她做,一直保持绅士,连她的手都没拉过。
时间宝贵,姬九思那儿有事商量,梁惜月问李睦年,“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就走了。”
明天婚礼上会交换戒指和定水珠,李睦年一想到这儿,所有的不满都消散,摆出舔上级的笑容,“明天要交换定水珠,别忘了。”
合着在这儿等我呢!做梦吧!定水珠永远落不到李睦年的手中,那是她的东西,梁惜月没那么傻,会把自己的宝贝拱手让人。
“做梦吧,做梦比较快。”
李睦年信心满满,明天他将走上人生巅峰,所有他舔过的人都会回来舔他。
然而,他的幻想永远只能停留在幻想,无论过多少辈子也不会成真,因为神和鬼都不会搭理神经病的痴心妄想。
*
有人在敲门。
姬九思拿起门后的扫把防身,“谁?”
“是我。”
梁惜月的声音。
姬九思开门,梁惜月见姬九思拿起扫把,一点儿不生气,“这样很好,万一敲门的不是我,你就可以打他。”
梁惜月拉着姬九思坐下,“我们得想办法弄清水鬼是谁。”
姬九思当然同意她的想法,水鬼的事一解决,冯安平的事也就解决,她也能回到自己的地方好好生活。
问题在于毫无头绪,她们对水鬼一无所知,水鬼则对她们一清二楚,敌知我不知,这在战场上很难获胜,但也不是死局。
至少得知水鬼认识冯安平,因为之前姬九思被水鬼诱导思考问题那会儿,她还不知道冯安平的名字。
姬九思说,“他应该跟冯蝦妹父母认识。”
仅此而已。
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
梁惜月提议再翻翻房间,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唯一派得上用场的照片,冯蝦妹拿走了。
但冯蝦妹和梁惜月是好朋友,那梁惜月肯定见过冯蝦妹的父母,姬九思说,“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跟冯蝦妹父母有关的事。”
梁惜月开始陷入回忆。
“冯伯我接触不多,只知道现在的小族长冯久旺是冯伯的亲弟弟,他的妻子是我亲小姨,本来族长的位置理应由冯伯坐,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冯久旺,冯伯话少内敛,大家都评价他是老实人,但他可是冯家数一数二喂鱼捕虾的高手,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冯姨说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在我的记忆里,她没有说过一个脏字,也不会主动找人吵架,就算有些讨厌的阿婆占她便宜,她也不恼。小时候,我们都爱上冯蝦妹家玩,冯姨会给我们做很多好吃的,还会陪我们玩游戏,她更像知心大姐姐,和我们之间没有一点代沟。”
梁惜月讲到冯安平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姬九思的直觉告诉她,冯安平能被所有小孩认可,说明她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
“冯姨和冯伯走的那天恰好是冯蝦妹的生日,冯姨拿了钱给冯蝦妹,叫她带我们去岸上玩,天黑前回来就行。”
“那天我们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玩到晚上八点才回来,其他小伙伴怕父母骂都回家了,只有我陪着冯蝦妹回去,等我们一到家,就发现冯佬狗在哭,那会儿他才九岁,再加上他很小得了抑郁症,说话说不太利索,他一直在说没了没了,平时只有冯姨能和冯佬狗沟通,我们没办法只好跑去找冯阿婆,阿婆转了一圈屋子,发现冯姨冯伯都不在家,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那晚,大人们都出来找冯姨和冯伯,熬了一个通宵,最后只捞出两个戒指,戒指的内圈刻了冯姨和冯伯的名字,人们都默认冯姨和冯伯是自杀。自杀的人在我们这里被认定是不详,极有可能变成怨气深重的水鬼,大家都怕惹上麻烦,所以对此事绝口不提,就连冯蝦妹和冯佬狗在家也是不许提的,冯姨和冯伯就像从来没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彻底消失了。至于死因是什么,没人追究,毕竟亲人都不追究,外人怎么会多管闲事?”
“蝦妹私下有和我说过,她问过冯佬狗那天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可冯佬狗一听到冯姨和冯伯的名字就捂着耳朵大叫,跟疯了一样,口水流个不停,完全失控。后来,蝦妹再也没问过冯佬狗,但冯佬狗的精神越来越差,差到连基本的喂鱼捕虾也做不了,更别提上学,他只能在家里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平时就是冯蝦妹和冯阿婆在挣钱。”
姬九思听得越发沉默,她的痛苦写在脸上,梁惜月立马转移话题,“我们先睡觉吧,明天再找线索。”
“好。”姬九思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痛苦。
*
一夜无梦,姬九思难得睡了个好觉,左滚右翻,畅通无阻,睁开眼睛一看,右手边没人?
梁惜月去哪儿了?
姬九思胡乱套上衣服打算去找人,一出门,正巧碰上拿早餐过来的冯蝦妹。
“梁惜月不见了。”
“她家里人来找她,我让她提前出去避避风头。”
姬九思这才松了口气。
“今天你有安排吗?我可以带你去海上看看风景。不好意思,前几天事情太多,我都把正事忘了,你是来旅游的。”
寻思着今天没什么要紧事,梁惜月不在,跟着冯蝦妹出去晃晃、透透气也好,姬九思点头同意。
下午,冯蝦妹好像有什么事要忙,具体忙什么姬九思不太清楚,别人不说,姬九思就不问。
临近晚上七点,太阳慢慢落下,冯蝦妹独自开着小艇带姬九思出去了。
奇怪的是冯蝦妹一直在看着前方,没回头看姬九思,也没有说话,周围的空气闷得足以令人窒息。
亲人走了,很难有人在短短几天之内恢复如常吧,姬九思理解冯蝦妹的沉默。
可喉咙像被人攥紧似的,姬九思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不免让她有些难受。
她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飘在海上。
大海终于吞下夕阳。
冯蝦妹侧头,“你不好奇吗?”
“什么?”
“我要带你去哪儿。”冯蝦妹的眼睛黑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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