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一声紧挨着一声,带来洪潮来临前的山河震荡,伴随着夺目的闪电,劈开了如墨的夜空。
“将军深夜更换戎装,是战事紧急,即刻就要出征么”,程偲偲望着眼前忙碌的女子秀眉轻蹙,深感担忧。
“恩,战事告急,孟君要我即刻启程,不容有误。”宥连澍一面取下剑架上的风肃剑系于自己腰间,一面答道。
“是那若羌蛮族这么快单方面撕毁协定,又犯我朝?”程偲偲有些懊恼这茹毛饮血的蛮族果真是丝毫不讲道义信用。
谁知宥连澍立马否定了她的猜测,“非也,这次是西南面的南越狄族”。
原是南面,并非西北面,不是自己降落的大漠啊。
要说起初她是有些许私心想借将军府的力量再一探大漠的,可现下她根本无暇思考别个,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不经意间,这幽幽心事悄然生长,每一个朝暮,每一个时分,甚至只是须臾的片刻,只要见不到某人,漂浮的心便不能着地。况且这战事一旦拉响,谁也无法预估归期,她怎能忍受未知分离带来的折磨,只希望宥连澍能带自己一同前往。可是要以什么样的由头才能说服她带上自己呢,程偲偲手指不断绞弄着一处衣摆,踯躅不定,话哽在咽喉,又无法明说。
“不知将军可否带我一同前去呢”,她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决心,满眼期待的望着宥连澍,小心翼翼地问到。
可这个请求显然出乎了宥连澍的意料,她不禁停下手中的忙碌愣住,眼中掠过一丝不解,问到:“行军打仗实非儿戏,战场险象迭生,什么状况都可能出现,你一弱女子,跟着我风餐露宿的怎么能行,为何要做这般要求?”
虽然猜得到会被宥连澍拒绝,可是真当被直截了当的拒绝时,程偲偲的眼中还是有那难以掩盖的失落,似萤火熄灭。为何做这般要求呢,自己总不能说,因为离不开你,因为放心不下你,因为每时每刻,都只想待在看得见你的地方吧。哎,奈何程偲偲平日就不是个擅扯谎的人,要编一个什么合理的借口好呢,这可真让她伤透了脑筋。
“因。。。因为。。。哦,因为家兄先前总跟我谈及要去南面闯荡,多见一些世面,现下我同家人不是走散了么,于是我想那南去往榆林的方向上,或许能寻得一些家人的线索。”程偲偲支支吾吾回道,期间由于心虚,眼神扑朔闪躲,根本不敢跟宥连澍对视,因为那墨色的瞳孔如同九天之上神秘的星辰,可以洞察这世间的一切,似乎目光只要一对视,她所有晦暗的心事都将暴露在星光下,无处遁藏。所以她只敢偷偷瞥一眼对方的反应,心里直怨自己找的这个理由可真是有够蹩脚的。
宥连澍听罢双唇轻抿并未作答,她轻轻摩挲着左手那枚白玉扳指,望着眼前的人沉默了数秒钟,眉目间藏匿着谁也看不透的思考。
“原是这样”宥连澍喉部轻滚,吐出四个字,声音却很轻,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与对方听。
“既如此,我需与你约法三章,你若能做到,我便应你。”
程偲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信了自己的话术吗,她居然选择相信,事情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她眼中的萤火再度燃起,一遍遍确认:“真的么,是真的么,我没有听错,你真的愿意带上我?”
宥连澍却也只是冷冷地回答道“在我没有改变主意前,你只需要告诉我应或不应。”
“自然是应,别说三章,就算是十个百个要求,我都应你。”程偲偲此刻点头如捣蒜,生怕下一秒钟,眼前之人就会反悔收回之前的决定。
“你都不听是什么要求么?”宥连澍自小天资聪颖,睿智过人,对世俗人性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把握,可面对眼前之人她却也时常捉摸不透。
“我信你,就如同你信我一般”,程偲偲温柔笃定地回答道。
哎,听到这个回答,宥连澍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态度柔软了半分,“时间不多了,既如此你速去换一身男装,从此刻起我会对外称你是我的贴身侍从,但我依然要提醒你,一不可擅自行动,行径过程中不可离开我的视线,军队一旦驻扎后不可离开我营帐;二不可与任何人随意攀谈,以免暴露自己女子身份;三待战事平稳结束后,我会帮你一同寻找家人下落,在那之前,你务必小心,莫要让我太担心。”
明明是寥寥几句强硬的话,字字不准,句句不行,可在程偲偲的耳朵里却是字字宠溺,行行关心,她从小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对自己吃苦的能力还是有些许信心的,况且只要有宥连澍的地方,她就不会觉得苦。
“好,请将军放心,我断不会令将军担心,会照顾自己,保护自己,随机应变,不会给你添半分乱的。”她承诺道。
瓢泼的大雨一刻也不肯停,屋檐下的雨水似盆浇一样倾注。只听“吱啦”一声,将军府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而门外赤峰军总督,车骑校尉,弩兵步兵校尉等一众人等都已就位,这支大津朝最骁勇的军队,以最短的时间集结在将军府前。看见主帅出来,墨艮先一步上前抱拳行礼道“墨将墨艮”,其余将领紧随其后“末将彭靖、末将唐翊啸携赤峰军五万将士准备应战,随时听候将军差遣”,洪亮的声音响彻天际。
宥连澍听罢并未作答,眼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一众得力干将,她的眉睫已被雨水打湿,沿着精致的下颌滴落在银色铠甲上。她接过副将递来的马辔,踏着鞍鞯身姿娴熟的翻身上马,驾在洁白的骏马上英姿凌人,宛如战神入凡,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身侧的马匹上,多了一个面容清秀的陌生男子,与众人的严肃不同,他的嘴角隐约带着笑意。
伴随着宥连澍一句冷峻威严的“出发”,风骏马“咈哧”呼啸,撕破长空,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出动。“哒哒哒”整齐划一的铁蹄声,士兵步履声,快把将军府外石板路震碎,火红的旌旗将冷色的城墙印的通红,蔓延至胤临城郊。在镇国公夫妇和大哥宥连誉的注视下,军队渐渐被吞没在滂沱大雨中。
等等,那宥连旸是去了哪里?
东桥街,清音坊。
“你就说么,想没想我”,宥连旸翻身将女子温柔的压在床榻之上,粉衫紫袍交叠在一起。身下女子被逗得咯咯直笑,纤纤玉指摘下床头盘中的一粒紫葡萄,塞进宥连旸的嘴中,再顺势将他推开,坐直理了理外衫,开口道“你真的是一点没个正形”。
她起身婀娜袅袅地走出丹青屏障,方才能看能清这名女子的样貌。该如何形容才好,是三分颜色,七分人间烟火,是夹岸桃花蘸水开,敛尽芳菲,一颦一笑极尽妖媚,任谁看了都难免心旌摇曳。
宥连旸支起身子,半靠着床沿,一手撑着下颌,微仰着头,高高的冠发长若流水,服帖得顺在背后,他嘴角依旧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开口道:“我若是为寻正行,还来此处作甚,来这不就是为找你头牌饮酒对歌的么”,他的声音照旧是如此慵懒不羁,任谁瞧见都认为他不过是世家族纨绔子弟中的一员罢了。
殊不知在当年的王位之争中,除却太子孟恒这一棘手的人物,还有兵马强盛的斛王孟鄞,孟君与孟鄞的固城之争,是宥连旸在宴席上帮助当时身处劣势的孟君,不动一兵一卒,折冲樽俎间把危机化解。只是待孟君登基后,本可加官进爵的宥连旸却拒绝了所有封赏,他远离庙堂,偏安一隅做他的闲散的公子哥,宁愿给人留下风流的印象。
世人提及将军府,都知道威名显赫的上将军和神机妙算的誉公子,提及宥连旸却只能摇首,这位比起其余两个可逊色多咯,可他丝毫不在意,平日不念诗书,不修武艺,净爱出没在花街柳巷。
“你的妹妹今晚带兵出征去了,做哥哥的不去送行,居然又跑我这儿听曲来了,莫非,你比我一个歌者还无情”,黎冰银铃般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宥连旸起身踱步,来到黎冰身边,一手揽过那玉柳般的细腰,将唇瓣搁在女子耳边厮磨道“无妨,拘泥那些作甚,她必然会凯旋,毫无悬念,我送与不送有何区别,**美景,才是我不愿错过的”,温热的吐气惹得女子双耳樱红。
“你呀你”,黎冰这次没有躲开了他的攻势,而是微微侧身顺势倚在了宥连旸的怀里,她抬头与男子对视,四目相对,春波流转。一媚一妖,放平日里这二人的外貌气质都是摄人心魄的鬼主,直叫人与那祸国殃民的祸水联想到一起,但是他们凑一块却显得势均力敌,很是般配。
“相府有行动了,你是要继续与我这般呢,还是听听别的”,黎冰眼含暧昧地说道。
听到相府二字,宥连旸一改往日的放荡,眼底的慵懒惬意渐渐收回,露出精干的光芒来,他放开黎冰,径自坐到桌前,斟了一盏清酒饮下,这才回道“说吧”。
黎冰也收起几分媚态,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她先是走到房门前,推开望了眼,确认廊道里空无一人后,才关紧门来,顾自坐到了方桌另一侧。
“前些日子赵卫那厮来我这饮酒听曲,我看他悻悻而来,就有意多灌了他几杯。那厮果真藏不住话,告诉我因让那榆林郡守阮岐跑了的事,惹得相国嗔怒责怪,心里郁闷,还扬言说必然要将其抓回挫骨扬灰,我听到这儿心里都有些发怵呢”说到这儿,黎冰故作娇柔状望向宥连旸。
“笑话,就算真有人在你面前被挫骨扬灰,我料你连眉都不会皱一下,你会怕他呢?”宥连旸说罢又替黎冰斟了一浅杯清酒,置于桌上,用食指轻轻推到她面前,然后瞥了一眼她说到“继续讲下去”。
“噗嗤”黎冰以一牡丹刺绣纱巾掩口而笑,浅笑说道“我在你旸公子心中,原是这般心狠手辣的怪物么。”宥连旸似笑非笑并未回话,于是黎冰便继续说下去,“其实倒也没什么了,我问他为何追杀阮岐,他倒不胜酒力,先一步昏睡过去,口中支支吾吾的,也根本听不清是说了什么,只能隐约听见南越狄族有关字眼”。黎冰回答道。
宥连旸听完黎冰的话,眼角微微上挑,摄人心魄的深棕色眼眸中若有所思。他将桌上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起身望着黎冰,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赵卫莽直恣睢,可是相国奸佞谨慎,那日赵卫喝多了同你说了什么,断不可向旁人提及,包括他本人问起,都装一概不知,切记保护好自己,凡事多加小心。”
黎冰温柔的回望眼前的男子,此刻的她就如同寻常女子面对着心爱的人一般害羞娇艳,她低声回应“我知道”。
“嘿嘿,那我今晚恐不能陪你了,可要记得想我啊”,说罢还在黎冰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正经不过三秒钟,宥连旸又恢复了原本放浪的样子。他推开了门走了出去,身上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在烛光下折射出紫金光辉,舒适飘逸。
黎冰拾起屋角的折伞立马追了出去,喊道“旸公子,外头雨大,带把伞走吧”,可那宥连旸却是头也不曾回,只抬手挥了挥,冲进了雨幕。
望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身后之人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回到坊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