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奶的一家人搬来这前前后后也已经快一年了。从知道要搬家的那刻起,椰奶就开始收集结实耐用的纸箱,满满当当地把整个三楼都占了。活到这个岁数,算上结婚后从上海搬来德国的这一次,椰奶还从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搬家。小时候搬过的几次家,那会都是父母在忙前忙后。2002年在国内的最后一次搬家,椰奶早晨从旧住址去上班,下班就直接去了新的地方。从打扫到归置,都是当时才五六十岁的父母亲张罗的。搬家对椰奶来说,无非就是去人力资源部更新下实际住址,旁的什么,她既不关心,也没兴趣关心。可这一次却不一样,作为家里的女主人,椰奶和老公结婚前就已约法三章,屋子里面的活都归椰奶负责,屋子外的活都是老公的。当年这么分工,椰奶有自己的考虑。作为一个在大城市里长大的人,椰奶从小就对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而据说德国的家庭主妇会花很多时间在花园里除草种植,这让椰奶一开始就很头痛。在老公住的那个村里,家家户户不仅有偌大的花园绿植需要悉心维护,不少主妇还会养几只鸡,栽几棵果树,或者在屋后开垦小片的蔬菜地,有种西红柿,生菜,西葫芦,土豆的,还有南瓜什么的。对椰奶这样的典型城里人来说,在乡村生活意味着好山好水好无聊,她可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在这些乏味脏兮兮的农妇行为里,室外活动只会晒黑她白皙的皮肤,让她变得和那些德国农妇一样又老又丑。因为有了这个当初的约定,所以,这些和搬家相关的恼人的归类,打包,拆包,收纳,整理的活就必定落在了椰奶一个人的肩上。
之前住的那个房子的房龄也就十来年,房子的所在地是老公从小长大的那个村子,距离最近的大城市慕尼黑大约有一百公里。老公的二哥一家,以及家里的祖宅都在一个村里,离得也不远。老公的父母估计当年也有自己的盘算,四个儿子里,除了一个为了奔赴更美好的前程去了斯图加特,其余三个儿子都住在附近彼此照应。椰奶的老公是老幺,他还有一个去邻村做了赘婿的三哥。如果不是为了方便女儿上下学,这搬家原本也不是必须的。没搬家之前,椰奶就常常来现在这个村子。虽然都是村子,但村子和村子还是大不一样的,这主要的区别就在于人口数量以及相对应的配套设施。老公祖宅所在的那个村的常住人口就五百来人,除了一个一周才开门五个半天的小型超市,车站附近的几个香烟和糖果自动售卖机外,唯一能积攒人气的地方就是那座九百多年历史的新教教堂了。椰奶平时想花个钱,买个东西什么的,步行距离里肯定找不到什么去处。而椰奶现在搬来的这个村子的常住人口有五千多,外加两个24小时营业的加油站,三家大型超市,家庭医生诊所,药店,旅馆,银行,保险公司,还有几家餐厅,商铺,小学等等。
几年前,村政府新规划了一片住宅区,按条件放出可用建民用楼房的地皮,专门针对在附近工作的年轻有娃的家庭,椰奶的老公很幸运的拿到了一块五百多平方米的地,于是才有了这最早的搬家的念头。自从有了这块地,椰奶便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各种憧憬。更便利的生活设施,全新的邻里,新生活,新朋友,更成熟的小区,更好的地段以及更大的房产升值空间,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椰奶很向往。三年后,这原本杂草重生,砾石遍布的宅基地,终于在老公的妙手回春下,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一副样子。椰奶的老公是个白手起家的基建狂魔,又或者南拜仁州施瓦本地区的成年男性各个都是这样的基建狂魔。这一整片新住宅区里,目前已经建成了大约二三十幢独立的两三层小楼。没算上那些几年里一点动静都还没有的空荡荡的宅基地,椰奶他们家的房子算是这一群里建地最晚的几栋之一。原因很简单,别家的房子多半是私拉的工程队或者是建筑公司建的,而椰奶家的房子是她老公一个人单枪匹马完成的。当然这“单枪匹马”只是相对而言,相对于那些整天工地上同时泡上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人的造法,椰奶家的工地里最多两三个人,老公作为这个自家建房项目的总设计师,建筑师,泥瓦匠,电工,暖通,园丁,粉刷,木工以及室内设计师,一人身兼了几乎所有椰奶能想到和房屋建造有关的角色。早就听说施瓦本地区的好男儿都有着惊人的动手能力,随便什么需要手工匠人来干的活儿,那些让华人家庭头痛不已,钱包烧尽,砸锅卖铁也应付不来的麻烦事,那些小到换个机油,轮胎,修个汽车后视镜,车前杠什么的,大到铺地板,翻修厨房,精装修浴室,到建个中央取暖和通风装置,自动调节百叶窗,摄像头监控系统,一直到整个房屋的配电,排水布局等等,这些都是施瓦本男性从男孩到男人进阶过程中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椰奶之前住的那房子,听说是老公和他已经过世的公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同合作的基建项目。自结婚以来,椰奶的老公并没有展现出传说中施瓦本男性的那些无敌才干。他也会修车,但最后那车还是要在车行的点拨下才能真正上路。房子里的大小东西坏了,在椰奶几千几万遍的提醒后,老公才会勉为其难的动几下手解决问题,为的似乎就是让老婆闭嘴。椰奶对老公的崇拜是从这次建房开始的,看着这些从一砖一土,一寸一米的空地,幻化成现在的白墙黑瓦,设施现代拔地而起的新房,椰奶第一次感觉自己赚到了,这感觉比当年对老公的心动更强烈了几万倍。这屋子外面的活儿看着就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随着女儿去中学报道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搬家的准备工作就慢慢开始了。
作为有十多年大型跨国企业工作经验的资深项目经理,椰奶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是非常有信心的。在工作中,她可以游刃有余的同时筹备管理好几个多中心的临床试验,项目涉及全球的几十家大学直属医院,几百几千的患者,掌管着上千万欧元的项目预算。。。在椰奶看来,和这些大标的的复杂项目相比,搬家这活就跟玩儿一样,可以分分钟搞定。再说,这几年在社交媒体上热度不断的那个什么“断舍离”,她也没少尝试,也添置了的不少时髦的收纳工具。椰奶觉得,这搬家就是断舍离的外展性活动。看着是个活儿,但也可以让人在乐在其中的同时,顺便向简约生活的理想状态迈进一大步。可惜,事实总是会不出意外的给那些理想主义者当头的一棒,对椰奶来说,这整个过程根本就是一个做也做不醒的噩梦。时至今日,在新家差不多住了快一年了,那些原本只打算短暂过渡的收纳法子,看来要变成长久之计了。从搬家的第一个环节归类打包开始,往下的每一个步骤都一一跑偏。椰奶原先的那些对时间,费用和质量的控制,渐渐地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了。椰奶逐渐意识到,即便是像她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项目经理。当项目成员是家人的时候,项目管理体系中的那些传统话术,那些用来激励,约束,画饼和威胁的协商技巧完全无用武之地。
女儿的东西是椰奶第一步着手要整理的。养孩子就是个不自知的赔钱买卖,这孩子就跟个迅速扩张的细菌感染有得一拼。小小一坨的一个娃,不过几公斤重,可她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不得一件件买回家。蝴蝶效应这个词,用在烧钱养娃这件事上最恰当不过。从满足一个小需求,小目标开始,直至在后续连带的一系列效应的影响下一发不可收拾。而所有这些烧钱的行为都会留下很深的痕迹,这些痕迹遍布着每个屋子,整个家,爬满了你的整个记忆,牢固的成为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让你不忍心抛弃。收纳的本身并不残酷,断舍离才是。在大部分的搬家过程中,收纳是必然的,但断舍离却不是必然的,除非是像椰奶现在面临的两难境地,搬家的同时还要顺带解决实际住房空间变小的难题。已建成的新房只是规划设计中的一半,目前以待使用的空间仅仅包括一个开放式厨房,一个过渡期的客厅,一间儿童房,一个主卧以及目前暂为椰奶工作室实则为步入式更衣室的房间,一浴两卫也在第一批完工的清单内。女儿最初的心愿便是亲自选择房间的装饰风格。所以,女儿房间里所有家具和陈设都是她自己从宜家家居挑选出来的,这对于一个有严重选择困难症的十多岁女孩子来说,是个非常磨人而漫长的过程。从一开始的目录搜索,质疑,再到后来的实地勘察,测量,再选择,到最后的安装布置,前前后后持续了几个月。女儿和椰奶一样,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所以既然决定做了,就一定要执行到底。
都说重感情的人更倾向于囤积旧物,女儿的收藏直接反映出她在不同年龄段兴趣爱好的演变。这些旧物里包括各种残破不堪的幼儿园手工,功能不全的玩具,学龄前儿童的绘本,图书,睡前故事的CD,不知道从多少自动售卖机里买回来的塑胶手办,以及上小学前每天到哪都不肯离手的Baby Born娃娃们。和拜仁州在乡村长大的大部分女孩子一样,安娜从五六岁起开始迷恋和马有关的一切,对思乐(Scheilch)动物模型的收集便从这个阶段开始。最开始时候,不过是每周和椰奶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顺便捎上一两匹叫得上品种的小马模型。Scheilch模型的单价不贵,按大小分从最便宜的五六欧,到**个欧元不等。但随着收藏的继续加之Schleich的品类繁多的庞大产品分类,安娜的收藏从单个的赛马,慢慢扩展到躺卧坐立姿势不同,颜色各异的马驹,再进一步延伸至和马相关的一切周边,包括马具,马厩,马车,拖车,骑手,直至最后,连马场的邻居,牛羊猪狗和鸡鸭一并成了收集的对象。六七岁开始,从十二个迪斯尼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开始,安娜对芭比的热情开始升温。如果说Schleich的烧钱法则还是以故事推导为主的入坑法,那么芭比系列的烧钱法则就是在全方位的营造一整套梦幻生**验的过程。从你拥有芭比的第一天开始,成人现实世界的一切可识别或可物化的角色,你都可以在芭比世界里找到。不同的职业,年龄,肤色,以至于高矮胖瘦都有与之相对应的芭比。而各种芭比的存在怎么能没有各种Ken的陪伴呢?有了很多个Ken,自然也会有下一代的芭比男孩,女孩,芭比宝宝。作为职业女性的芭比,自然少不了Babysitter。这一切的一切,以滚雪球的方式数量级增加着。如果说安娜的Schleich库存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值的话,毕竟Schleich的质量,以及限量版产品的收藏价值有很多拥趸者。那么入坑芭比这件事,就完全就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去年上映的那部芭比影片里的呈现出来的那些粉色别墅,游泳池,水上世界,家具,跑车,服装鞋帽,各式穿戴,首饰等等,它们的微缩廉价塑料复制品都可以在安娜的芭比收藏里找到,数量之巨已经到了叹为观止的水平。椰奶不知道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当务之急,除了一个个装箱外,好像也没别的解决方案。与此相比,安娜的乐高收藏根本不值一提。无论这些乐高出自多少个系列,乐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同系列之间的兼容性极强,除非是那种纯摆设性的乐高系列,大部分的都可以被直接集中收纳在一起,也不占什么空间。
在椰奶看来,单纯的归类打包并不难,难就难在要在收纳时,同时做出留与不留的取舍,而不是单纯把不用的“垃圾”继续打包带走。椰奶又何尝不知,“吾之美玉,汝之瓦砾”的道理,小时候的她, 曾经因为母亲自作主张扔掉自己的那些“宝贝“而怀恨在心。椰奶不想重蹈老母亲的覆辙,给女儿的童年留下什么遗憾,所以她总是尽量去征求女儿的意见。但年轻女孩的耐心实在很有限,这种不耐烦也很快被椰奶察觉到了。“算了,反正无论留下与否,新房子里都不可能装下这么多箱子。” 椰奶决定,当务之急是要找个能够过渡一两年的法子,等搬完家再慢慢整理也不迟。在老公的帮助下,这个过渡期的解决方案很快就找到了,它的所在地就是老公一个出租房的底层。自从有了这个“两全之策”,椰奶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心头的大石头落地,打包装箱的速度越来越快。每只箱子的外壳都用黑色粗体字标记了不同的去处,以及箱内物件的大致分类。
女儿的物品,椰奶花了整整一周才整理完毕。而她和老公的卧室,两个人的衣柜只用了她一天的时间。剩下来就是书房,客厅和厨房里的各式杂物了,总共一起一天就搞定。老房子阁楼,地下室和车库里的物件,能扔的扔,能送的送,余下的都被直接拉去了那个用来过渡的仓库。移民来德国时,椰奶从上海背了很多自己的东西过来,其中就包括她从少年时期就开始阅读的大量中文及翻译书籍。年轻时候的她是个安静,内向不怎么合群的人,最喜欢的便是独处和阅读,无论到哪都是书不离手。结婚前,她就开始分批分次的把上百公斤的中文书一箱箱经海路寄往德国。椰奶的老父亲当时曾打趣的说,这可真是“女夫子搬家——净是书“。就算是要送这个女夫子远嫁和亲,总得要挑点值钱的东西带走,不能都就是书吧。这些书,安安静静地待在阁楼一侧的木架上已经有十几年了,椰奶也不曾再拿它们出来读过一次。这些木架的底下静静的躺着几个塞得沉甸甸的纸箱,这里面都是椰奶来德国之后的这么多年所有看完的英语德语原版书。国内翻译书籍动辄几十几百人民币,而德国亚马逊网站上的二手书基本就只收一个邮寄的费用。和原版著作相比,中文的翻译篇读起来味如嚼蜡。“既然我十几年都没想看这些中文书,大概率下我以后再想看这些书的可能性也不大,索性趁这次搬家就一起处理了吧。”椰奶自言自语的仿佛想要说服自己。很明显,她已经想通了。现在的她,早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有困难那选择症的小女生了。椰奶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她也知道人生苦短,与其多愁善感睹物思人,不如好好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人或事上。而此刻,对她来说最有意义的人和事,就是陪伴女儿,助她一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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