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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后来的事情,就像祝澜自己说的那样,她又给阮枝雪煎了一副药,而后呆了几日确认药效发作后便离开了。

她对这里没有一点儿留恋。

阮枝雪在后面去西院看过,彼时青竹仍在,阳光正好,只是缺少了那个晒着太阳观赏青竹的人。

离别当日,阮枝雪问道:“之后还会再见吗?”。

祝澜头上的发丝已经尽数变白,再不见一点儿乌发,面上的笑容变成了她面上的一个面具,长久的带着,只有偶尔某些时候才能从她的哽咽声中找到那么一丝裂缝。她的身上有着数千年来形成的平静与淡然,却因那道悲伤而彻底瓦解,就像偷穿小孩的大人一般。

“你的身体虽然现在好了很多,但还是要好好养着,切记不可向从前那般忧思多虑,死气沉沉。你这身体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可用了不少的功夫,你可要爱惜着。”她回答得不知所问,阮枝雪知道,这也是一个回答,她不会再回来或着说她不愿意再回来。

“你之后要去那里呢?”

“兰城。”

“对,这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若你将来想要出来看看,这里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阮枝雪还有很多问题,却无法问出口,眼见祝澜就要离去,她还是硬着头皮问出了在口中反反复复多次的问题,“等一下,祝澜,我想问问,她是人?”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阮枝雪却相信祝澜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祝澜点了点头,“是”准确的答案从她的口中说出。

多年之前的人到了今日,因为有人一直记得她,所以身边好像到处都是这个人的痕迹。

后面的问题阮枝雪却是再也问不出口了,因为也不必多问。

“祝大夫记得自己与我说过的话,大夫也莫要过度悲愁。”

“多谢提醒,阮小姐。”

从始至终,只有祝大夫和阮小姐,从未有我们,只是有人执着,不愿意轻易承认罢了。

虽然做了一夜的梦,但这也是阮枝雪难得的安稳觉,现在的阮枝雪对待这些陈旧的事情已经可以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了。

她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因为一时之快就将心事尽数脱口而出,否则今日的二人怕是连这普通朋友都无法做了。

在她没有出现的两千多年里始终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心意的人,不管是谁都会为之动容。

窗外阳光渗了进来,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人款款走来,她整个人和梦境中的那个人逐渐吻合,一样淡漠温和的面容,只是离开时全白了的头发现在又再次变成了一半白一半黑的模样,十五年来,岁月并未在这个人的面容上留下丝毫痕迹,甚至因为这段时间的修炼,曾经为了给阮枝雪消耗掉的妖力慢慢的回来了,这头发也逐渐变了回去。

相比自己,还真是天差地别呢!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阮小姐,只是短短的五年,她曾经的无忧便再也不见,短短的三年,她的手上多了很多的茧子而后也出现了伤口。

阮枝雪想,难道这就是成长,属于她的成长?

“昨夜睡得可还好?”祝澜的话打断了她继续想下去,让她重新将目光落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

她勾起一抹笑容,道:“很好。”

“那便好,药好了,喝了吧!”

“好!”

将苦涩得汤药一饮而尽,祝澜照例端来了温暖让她饮下。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地上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可以留下深深的脚印。

屋内烧着火盆,阮枝雪身上穿得厚厚的,手中是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

她如昨日一样坐在窗边得美人榻上,看着屋外得景色。

祝澜坐在了一旁,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地雪,阮枝雪总觉得有些无聊,将目光重新放在了祝澜地身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祝澜抬头看她,“怎么了?”

“一直坐着没有什么意思,我想出去玩玩雪!”

“祝澜看了一眼屋外,又看了看阮枝雪,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阮枝雪穿得厚厚地,全身都是对这个冬日地尊重。

“祝澜,妖和人一样也会在这样的冬日感觉到冷吗?”

祝澜现在身上穿着夹了棉的衣裳,虽然还是平时的颜色,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会,一开始修为不济的时候比之凡人也好不了多少。”

“那修炼到你这个级别呢?修炼了千年的大妖,你也仍然会感觉到冷吗?”

祝澜唇畔的笑容变深,语气有了些许变化,“不会。只是习惯了到了冬日就去穿上厚点儿的衣裳,就像你说的在花朝节的时候戴上花环,应个景。”祝澜活了太多年,看了太多人,对于阮枝雪究竟想要问什么通过对方的话和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可以判断出来。

“祝澜,今日的天气已经变了,虽然还没有到名义上的冬日,但今日的温度已经降了许多,你要多穿一点儿才行,怎么还和平时一样穿得那么薄呢?”粉衣女子上来拉了拉她的手,又捏了捏她的手臂,判断一下她究竟穿了多少衣裳,而后沉下脸一本正经的命令祝澜去加衣裳。

祝澜有些不愿,她直着脖子说道:“我是妖,有妖力护体,我不冷,不需要穿厚衣裳。”

谁知粉衣女子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将厚衣裳挑选了出来递给了她。

祝澜看着递到了自己面前的厚衣裳,犹豫了两秒,最终在粉衣女子的命令下接了过来。

粉衣女子见此轻声笑了起来,颜容美丽,如春光乍现,迷了人的眼睛。

祝澜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粉衣女子便上前自己动起了手来,“你听听外面的风声,那么大,你就穿那么一点儿出去,是对这屋外的风和气温的不重视。虽然你是妖,但是你现在可是在人间,就要遵从人间的习俗,穿上厚的衣裳,有了这个保暖,你也可以暂时把你的法力收一收,没有多少法力还在那里一直用。”说完这句话,粉衣女子好像瞪了祝澜一眼,祝澜假咳了两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不好意思。

彼时祝澜只是一个小妖,法力低微,还需要不断修行,但冷什么的,这点儿法力也已经足够了,而且只是御寒而已用不了多少。但见粉衣女子执着,她便也就没有多嘴,只是配合着她。

祝澜穿好了衣裳,粉衣女子才高兴了起来,“你看,穿上这夹棉的是否就要好上许多。”

祝澜点了点头,应和着她。

那日的风并不是很大,丝毫没有现在外面的凛冽。如她所说,那日出去就诊,祝澜没有感觉到寒冷,温暖包裹着她。

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一直到了今日,祝澜也没有将其调整过来。她的法力一日高过一日,即便内丹有隙也并不妨碍她的修炼,只是更加辛苦了一些,无用功多了许多罢了。现在的她早已不用闭关日日打坐去修炼,但是到了冬日,她仍旧会穿上厚实一点儿的衣裳,似乎不穿上这衣裳就会冷到一般。

祝澜明白的,不是她不像要改变,而是她不愿意去改变。这世间沧海桑田,往事如风,过往两人走过的地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样子,贫穷的地方变得富庶,富庶的地方变得贫穷,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地方成了人山人海接踵摩肩之地,时间带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的逝去祝澜没有办法挽留。

过往幻影慢慢消失,能保留的似乎只有身上的这些东西。

一年,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截至今日,已经两千五百多年。

好久不见了,姜秋霁,我好想你……

雪堆得很厚,阮枝雪在雪地上走过,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祝澜站在廊下看着。

阮枝雪捧起了一捧雪,向着天空撒去,散开了雪花飘扬着落下,以她自己作为中心点,向四周散开。

雪纷纷扬扬,坐在她的头发上,衣裳上,鞋子上,有顽皮的雪,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捧又一捧的雪花被她抛上了天空,又齐齐落下,偶有微风吹来,改变了雪花原本的落点,让更多的雪花落到了阮枝雪的身上。

就现在这个场景来看,雪是美的,令人欣喜的,会让人高兴的东西。

祝澜蹲下身,就近抓了一把雪,她没有往天上撒去,就紧紧的握在手中,众多的雪变成了一个雪球。

“关于雪的活动是多种多样的,以前我所在的邱城可不会下雪,第一次来到兰城的时候这里正在飘雪,我觉得惊奇极了,伸出手接到飞扬的雪花,观察着雪花的样子,感受着雪花在手心里面融化的感觉,因为寒冷而慢慢失去温度的手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我那个时候就打定主意,将来我一定要在这个地方住下,买上一个带院子的房子,让雪堆满这个院子,院子四周种满松柏和青竹,万年长青,即便是冬日仍旧绿意盎然,大雪覆盖在它的上面,它也能轻松将这困境转变成顺境,它一直□□。待到大雪铺满了整个地面,我要用这些雪堆雪人,和三两好友玩玩打雪仗,我想将雪撒得漫天都是,即便地面上白茫茫一片,但我仍旧知道我洒下的这些雪花落在了上面。”谈起这些美好的回忆的时候,姜秋霁的面容上总是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

“你现在实现了当时的愿望,你有了一个院子,雪也会按时下,松柏长青,你也有了好友,但为什么你现在只是看着这些雪发呆呢?”祝澜问道。

“因为这个愿望是小时候的愿望,而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小时候了,玉絜。”她说完朝着祝澜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惆怅。

惆怅什么呢?

祝澜想了想,大致明白了一些东西,现在的雪不是之前的雪,现在的姜秋霁也不是之前的姜秋霁。

那时的姜秋霁天真无邪,不懂人间疾苦,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大喜大悲,世界在她面前就像一幅暂时蒙上了朦胧细纱的画卷,里面的东西五彩缤纷,只要你解开这个画卷,那些五颜六色的美丽便会占据你的眼睛,带给你幸福快乐。

长大了,发现这个画卷上面不光有五颜六色的美丽,也有色彩暗淡接近黑白的丑陋,你揭开的越多,呈现在你眼前的也就越多。

你不断地揭开,看着其中地罪恶,一些只是从你的身边经过,你只需要在一旁看着,不需要做什么;一些则是要你亲身去经历地,甚至更有甚者是你亲手策划领导地,你身处其中,纯澈地本心受到侵染,虽然面上看过去没有什么,只是你自己知道自己地这颗心早就已经有了变化。

画卷还有很长,蒙上地细纱仍旧没有结束,你想要停下手中地动作,不再继续,但一经开始,就无法再停止了。

于是你继续揭开画卷,于纷繁杂乱之中重新了解了这个画卷之中地内容。

一开始,你只是想要看到自己所期待的,所喜欢的东西,所以揭开了这个画布,但是画布上的内容并不全如你所想,你看了许多,最终想要停下来却发现自己身后的路已经消失,你已无路可返,只能继续往前走。长久的沉浸其中,你的内心早有变化,早已不是一开始的模样,你麻木的看着画卷上的东西,只觉得自己曾经认为美丽异常的东西早已变得面目可憎,凶险无比,你发了疯,想要停下,想要往回走,这一次你如了愿,你往回走了,却开始害怕之前的东西,兜兜转转,你最终还是看完了所有的东西。你站在画卷的末尾,抚摸着画卷,往后看着来时的路,面容淡然,曾经的天真无邪,曾经的疯魔怨怼在这一刻全都消失,化为了另外一种力量,如水一般的平静。

从此刻起,你既可以是淡然宁静的,也可以是活泼开朗,天真无邪的,还可以是冷静淡漠的,只看你如何选择,要怎样选择。

可惜我们总是受事物干扰太多,内心的,外界的,我自己愿意的,他人希望的,环境塑造的,有些时候就连自己都会迷茫,面前的人是我们自己吗?

我们寻找着真正的自我,自我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几乎就要化身为影子,与我们一起前行。他一直在,就是我们找不到罢了。

思维好像飘得太远了,祝澜再脑海中天马行空,却被姜秋霁重新拉了回来。

姜秋霁在祝澜的眼前挥了挥手,而后自己解释道:“小时候,我总是觉着这雪美极了,轻飘飘的,落在手中还会因为手心的温度而融化,美丽,脆弱,我喜欢看见漫天飞雪的景色,喜欢银装素裹的世界,甚至在欣赏这冬日的萧条,并且在人们的瑞雪兆丰年的祝愿中企盼着春日。直到后来,我看见因为雪冻坏了农作物,看见雪压垮了房屋,看见了贫穷地方穿着平日里的衣裳过冬,冷得瑟瑟发抖,手伤脚上长满冻疮,也见过雪崩,见过在雪崩中死去的百姓,见过他们亲人的悲痛,我那个时候又觉着雪又不好了,连带着这个冬日,也不是很喜欢了。”

说到这里,她转果头问祝澜,“我是不是很矛盾,一下子说喜欢,一下子又说不喜欢了?”

祝澜摇头,“不矛盾啊,人不就是这样的吗?随着自己和外物的变化,对某一件事情的看法也就会发生改变,这很正常,不是吗?就如一个馒头,当我在饥饿无比的时候看见它我会觉着它是什么美味佳肴,但若是将它和佛跳墙,甚至是平日里我们吃的饭菜相比,它就会变得很乏味,我不会去选择它。但是它始终没变,就只是一样东西不是吗?”

姜秋霁掩嘴笑了起来,“是,祝澜看的也很清楚。”

“后来,就是现在,我看这个东西也像玉絜所说的那样,由我当天的心情和乐趣来决定,若是心情激昂,也会想小时候那样玩闹,但是现在我心情平淡,所以就蹲下来抓抓雪意思一下便可以了。”

姜秋霁手中的白雪也被她撒到了空中,就像现在一样。

有风声靠近,祝澜本能的一躲,偏头看去,才发现是一颗雪球。

“呆楞着干什么,今日这雪打雪仗正合适!”阮枝雪站在雪中,笑容灿烂。

满地雪白,祝澜一瞬见觉着有些晃眼,两息之间,她重新调整好自己,十分配合的扔了一个雪球过去,阮枝雪高兴的笑了起来,也拿起雪球反击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地上一些地方的雪被两人糟蹋的差不多了,祝澜才阻止了对方的行为。

刚刚玩闹的时候不觉着,到了屋中休息的时候,阮枝雪才感觉自己的疲惫,她将身上的雪沫清除,重新换了一件衣裳穿上,喝了祝澜端来的药后重新躺倒了床上休息。

“多谢你了,祝澜!”

“无碍,你好好休息吧!”

“好。”

阮枝雪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很累了。

祝澜轻手轻脚的端着药碗走了出去,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施了个法,让院子重新变得整洁,雪仍旧堆在地上,白的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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