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
“陛下。”尚谨唤道。
“嗯？”刘彻睁开眼，看到他手中的杨木，“你手上拿的……我记得宫人来报，说是你想要长杨宫那株杨树的树枝，他们都不敢让你爬树，连忙去帮你折。”
“我想要用杨木雕刻，思来想去，这杨树是当年亲手种下的，若能一直随身，不管去了何处，也算是个念想。”
“你不留在长安还要去哪？”刘彻蹙眉道，“你现在还没我康泰。”
不知什么时候起，明章的身体突然间衰弱得厉害，以前能跟着去病奔袭千里，如今连他都不如了。
明章说是因为年轻时打仗的消耗太大，可他看去病都没什么事。
去病说以前明章总是喜欢让仲卿和去病喝些奇怪的汤剂，但是不曾见明章自己喝过。
“陛下万寿无疆，哪是我能比的？”他要真有猪猪那么长寿就好了。
刘彻可没那么好糊弄，执着地问：“你还没说要去哪呢？”
尚谨目光柔和许多，回答道：“不去哪，我就在长安，在大汉，哪也不去。”
“陛下，我有事相求。”
听到尚谨不是要乱跑，刘彻放心不少，甚至开起玩笑来：“什么事还能让你在我面前用上求字？谁家里犯了夷三族的罪，求到你面前来了？”
“陛下整日就是与我开玩笑。”
如今夷三族的真是少数，他觉得整个大汉都该庆幸猪猪没发癫。
“我是看你这几日心绪不佳，有什么事就直说。”
“陛下，你想不想试试雕刻？”
“不想。”刘彻的目光落在杨木上，顿时明白尚谨想做什么。
他又不是木匠，干嘛要学这个？
谁家的皇帝还能喜欢做木工不成？
尚谨眨了眨眼，选择直接说：“我想要一个木玩。”
“你想要我亲手做的？”刘彻一挑眉，问道。
“我送过陛下那么多个，如今讨一个还不成吗？”尚谨点头道，“我还没问陛下要陛下一样的小人偶呢。”
“……”刘彻想起一些不算好的久远回忆。
“陛下别多想，我不过一句玩笑。”尚谨叹了口气，“哪天日出西升，我都不可能用那些邪术的。是我冒犯陛下了，我向陛下赔罪，陛下当作没听过便是。”
他还是去办点更重要的事情好了，比如近来的旱灾，还有刘据负责的那些政务。
刘彻哪里受得了他叹气，突然出声：“等等，杨木留下。”
尚谨一愣，默默把杨木放下。
“你出去的时候，让宫人顾及着些，别着了风寒，别老折腾自己。”刘彻又忍不住叮嘱。
“陛下答应了？多谢陛下。”尚谨喜笑颜开，“能让陛下屈尊降贵给我亲手刻木玩是我的荣幸。”
“行了，还故意学起那些人的谄媚样来了，去去去，我琢磨琢磨刻什么。”刘彻听的头皮发麻，把人往外撵。
这种话别人说，他就当是忠言顺耳了，尚谨这么说，他就别扭得很。
“陛下，不着急。”尚谨心情大好，也不催促，“我还要去看望据儿，先走了。”
刘彻蹙眉道：“他多大的人了，处理点政务还要你陪着？”
“只是有些事情要叮嘱他，不是怕他做不好事。”
踏出五柞宫的大殿时，他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笑意刹那间消散。
【叮！结束倒计时：七日。】
*
第一日。
【上个世界的情况绝对是意外！正常情况下就没有完成任务之后还能因为太累突然猝死的！】
「呵呵，我的阑夜啊……」
尚谨揪了一下黑犬的耳朵。
「从和你绑定开始，我就知道你不靠谱。没听过谁穿越时空，还要重新学母语的。」
【……】
黑犬心虚地用前爪把头埋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也好，至少上个世界不用提前知道自己要死，天天听你倒计时。」
【习惯了就好了。】
尚谨恶狠狠地拍了一下黑犬的吻部。
「你去搜几本语言的艺术学习一下，不会说话就学习。」
系统默默检索资源，自主学习华夏语言艺术。
*
第二日。
卫青盘腿坐在地上，手中的木块随着心意逐渐显出形状来。
“明章，是这么刻的？”
“以前教仲卿的手艺，仲卿还记得啊？”尚谨对卫青的手艺大加夸赞。
“怎么会忘？”卫青笑道，“我上回到去病家里，还见到那个玩偶呢。”
“我也见到过，保管的很好。”尚谨知道卫青说的是当年卫青凯旋，他们一起做给霍去病的那个骑兵玩具。
那时候他忍不住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工匠心得。
“他小时候你给他做的许多玩具，他都腾了一间屋子收着。”
外人都说不知平望侯真正的喜好，他们却是知道的，那些对各种摆件玩偶的热爱都具象化在那间屋子里了。
“做的太多了，都快不记得数了，算一算好像是该专门放满一屋了。”尚谨一边回忆，一边还时不时观察卫青手中的木偶，“这里再刻深一点，比较传神。”
“仲卿，你刻个自己模样的人偶，就不怕被拿去行诅咒之事？”
“不怕。”卫青摇摇头，“在你手上，有什么好怕的？”
不仅他不怕，去病也是不怕的。
“你是没看到去病非要自己刻的那个劲儿。”
他们只怕一件事，但愿只是他们的错觉。
尚谨好像在与所有人告别。
想到昨日看到的情景，尚谨忍俊不禁：“他真是没学到几分雕刻的功夫，大约都忘光了，刻得只能说，初具人形。”
*
第三日。
“啧。”刘彻不满地看着手中的杨木块，问一旁的宫人，“朕雕刻得如何？”
“……”宫人沉默了一瞬，选择恭维，“陛下的心意，真是让人感动。”
“那你说朕刻的是什么？”刘彻显然对这种回答不满意。
宫人纠结片刻，不知如何回答，陛下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山海经里的怪物吗？还是说真的就是个看不出形状的木块。
“鱼？”宫人试探着回答。
刘彻咬牙切齿地问：“……你养的鱼有四个腿？”
他刻的明明是犬！还是细犬！
“陛下，还望饶恕奴。”
什么？！那不是鱼鳍吗？
“再拿块新的来。”
他就不信一个破木雕，他还能雕不好了！
*
第四日。
“明章！我刻得好不好？”
秉持着能夸就绝对不贬的宗旨，尚谨夸赞道：“好，一看就是穿着甲胄的。”
至少比前几天刻出来的奇形怪状的木块好多了，一看就是个人偶，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动物。
霍去病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我看这个不像个将军啊……”
“甲胄太厚重了。”尚谨点了点那人偶的身子。
准确来说，霍去病刻了一个矮胖矮胖的小肉墩将军出来。
还好这人偶他要带走，不然这以后要是被挖出来，确定是茂陵三宝的人偶，去病估计又要多黑料了。
什么霍去病其实身高只有一米六之类的奇怪黑点……
“将军的甲胄就是做工比较精良啊。”
尚谨笑道：“可是这个小人偶看着不像身高八尺的样子。”
“咳，我重新刻一个。”
“我觉得挺可爱的。”
其实很像是Q版人偶，圆滚滚的也没什么不好。
没想到霍去病提前两千年体会到了Q版的精髓。
“那不行！我肯定刻得最好！”
“好好好，你肯定刻得最好。”
*
第五日。
“太傅，我今日去拜见阿母，遇到义医师了。”刘据紧紧盯着尚谨，不想错过一丝反应。
尚谨手中的笔一顿，又继续写字。
“她与子夫关系好，你遇到她不是常事？”
义妁与卫子夫这么多年都是好友，私下里都不喊皇后，似亲姊妹一般。
“可我看她眼眶都是红的，似是哭过，阿母在安慰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在刘据的记忆中，极少见义妁哭泣，若说什么事能让义妁着急，要么与义纵有关，要么与太傅和太傅的阿母有关。
“……”尚谨垂下眼睫，回答道，“不知，你可问了为何？”
是他自己忘了防备，义妁说是神医都不为过，无意间发现他命不久矣了。
“太傅有事瞒着我吗？”刘据隐约觉得不对。
“据儿……”尚谨长叹一声，“若我无力为你筹谋，你平日要更谨慎些。”
刘据顿时紧张起来，观察他的面色，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太医！找……”
尚谨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
第六日。
霍去病对刘彻的手艺进行了全方位的点评和嘲笑。
“陛下，我听说长杨宫的杨树都要秃了？”
“下回找宫人给杨树做个髢，太可怜了。”
他可怜的杨树啊！
明章还说他之前刻得不好，好歹他刻得能看出来是什么呢！
“陛下，你这刻得比犬还像人……”
“不对，比人还像犬，也不对……”
“反正不太对就是了。”
霍去病乐不可支，刘彻恼羞成怒。
“你来！”刘彻气呼呼地把东西一股脑丢给霍去病。
霍去病一把捞走，还真的作势要替刘彻雕刻。
卫青眼含笑意：“陛下，你答应了明章，哪有让去病代替的道理？”
“仲卿！你也笑我？！”刘彻更生气了。
“怎会？不如我和去病帮着陛下打打下手吧？”卫青给霍去病使了个眼色。
霍去病点点头，不再调侃人。
“是啊，我和舅舅帮忙吧。陛下，我看你和我们做一样的好了，这样才合群。”
“你什么时候还合群了？”刘彻还在气头上，“不对啊？我雕自己的人偶？”
“难道陛下害怕？”
“我有什么怕的？哪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都不会害人的。”刘彻逐渐被安抚好了，嘴上还是忍不住抱怨，“他也真是的，人都不知道哪去了，光扔个破木头给我。”
“这不是还有我和舅舅陪着陛下吗？快刻！刻好了立马给明章送去！”
*
第七日。
“谨……”义纵担忧地看着尚谨，为尚谨掖好被角。
“怎么了？”尚谨原本在阖眸休息，听到义纵出声，又睁开眼。
耳边的系统播报响个不停，实在吵闹。
“你有什么心愿吗？”他似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眼前人的生命力在流失。
“君衡怎么问这个？”尚谨见他不回答，便说道，“那我希望下一世，还能遇到阿兄，或者阿兄这样的人，陪我跟讨厌的人作对。”
“下一世？人死了，会去什么地方？”义纵一时间有些迷惘。
此时佛教尚未传入，轮回之说虽有些传闻故事，但并不出名。
“或许是一片虚无，或许是再活一回，或许……会回家。”尚谨弯着眸子，“我把阿兄阿姊当家人，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他一直喊义妁阿姊，平日却少喊义纵阿兄。
但他是真真切切在这个世界，把义妁义纵当成亲人的。
一家四口的感觉也不错。
义纵也跟着他笑起来：“你讨厌什么人？”
他的思维简单粗暴，全杀了就好了。
“豪强世家，宦官奸臣。”尚谨一字一顿地回答。
“那我为你祈福，这些东西，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阻碍。终有一日，他们会彻底消亡。”义纵不信人死了还能再活一回，不敢许诺下辈子再见之类的话，但他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为尚谨祈愿。
人若是真的能再活一世，那他杀的那些豪强，岂不是要来找麻烦？连累了阿姊和明章怎么办？还是不要有下辈子的好。
不多时，侍从敲门进来，恭敬地将锦匣呈上。
“平望侯，陛下从长杨宫送了东西来。”
“是吗？让我看看。”尚谨很好奇刘彻能雕刻个什么东西出来。
义纵替他接过，打开锦匣，里面是一个有些滑稽可笑的小人偶，完全看不出刻得是谁，勉强能从高高的头冠看出不是寻常人能戴的。
“是个人？”义纵忍不住琢磨刘彻的心思。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尚谨忍俊不禁：“嗯，反正不是猪猪。”
至少他知道，就算刘据身边的人死光了，巫蛊之祸应该也不可能发生了。
【叮！结束倒计时……】
下一章，大概是秦汉观影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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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汉·巫蛊人偶·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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