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又开始痛了,甚至全身都开始细微的痉挛。
我与他近在咫尺,他却浑然不觉,我觉得越发可笑。
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
“江廷,你其实什么都知道……”
“就像我一离开,你就知道要开掉程梦,推掉应酬。”
“可我不是第一次介意程梦。”
“不是第一次等你等到深夜。”
“更不是今天才喜欢画画。”
“你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可为什么你不愿意早点做这些事情呢?”
“因为你不在意……你笃定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即使遍体鳞伤也会缠着你……”
“所以你从来那么冷漠。”
“可是江廷,我是真的累了,看在过往的份上,我们放过彼此,好吗?”
我的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江廷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此刻一点点消散了。
莫名的不安让他的态度更加强硬。
“三分钟到了。”
他打横抱起我,不顾我的挣扎要强行把我带回去。
在即将离开这间屋子的那一刻,我惨然一笑:“在这里。”
“你不要碰我,江廷。”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时隔一月,我与江廷又躺在同一张床上。
不同以往的柔软舒适,这里的床坚硬又潮湿。
或许是怕逼急了我,江廷只是搂着我入睡。
说来可笑,我与他除了做,从没有如此亲密的时刻。
明明这一个月以来我睡得很安稳,如今听着江廷的呼吸竟一夜未眠。
13
我在第一次见到江廷就被他深深吸引。
但江廷注意到我是在高三的一节体育课上。
他那时性格孤僻被人孤立,男生们打球的时候故意用球砸他。
我将球挡了下来,然后因为脑震荡住院一星期。
他来看了我几次,我也终于有机会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也得知了他的目标大学。
那一年是我最用功的时候,我也得偿所愿和他去了同一所大学。
大学时,江廷的为人处世变得圆滑,他极为受欢迎,朋友遍地,我经常整月整月地看不见他。
时间一长,我与他成了点头之交。
当然,每次都是我先看见他,然后主动去打招呼。
我的心思无人不知,包括江廷。
在得知他和一个女生越走越近的时候,我忍不住和他告白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江廷当时的神情。
他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有些困扰,眉压得极低,静默地看着我,看了许久:
“林昭,我们不合适。”
江廷的拒绝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虽然伤心,但还是执着地问他原因。
“不知道。”他这样打发了我。
江廷同意和我在一起的那天,具体的情节我已经不太记得。
当时我喝醉了酒,一个一直以来对我有好感的男生提出送我回学校。
那时我因江廷的多次拒绝而痛苦万分,甚至不负责任地想过要不要投身一段感情忘掉他。
但奇怪的是,第二天清醒后,江廷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我们发生了关系。
我困惑迷茫的时候,江廷凑过来亲吻我:“事已至此,我们在一起。”
现在想来,我和江廷的每一次进展都不是出自江廷的自愿。
我们上床了,所以在一起。
我怀孕了,因此他向我求婚。
他的冷漠从始至终,欲壑难填的人,一直都是我。
14
不知不觉,我已泪流满面。
情绪大起大落间,脑海中的每一个神经几欲断裂。
胃部也开始翻涌,我推开了江廷,急匆匆地去了卫生间,大吐特吐。
镜子里,我的脸色雪白。
片刻后,镜子里多了一张脸,是匆匆赶来的江廷。
他眉头紧锁,然后像是想到什么,眸中划过一丝喜悦:
他轻拍着我的背:“老婆你怀孕了?”
“不是。”
“就算我们有做措施,也不能保证一定没有怀孕,等会儿我带你去检查……”
我缓缓站直了身,看着眼前这个觉得我怀孕而认为和好指日可待的男人,苍白的唇挽起一个笑:
“是并发症。”
我眼睁睁地看着江廷的嘴角一点点凝固下来。
我的笑容里有种飞蛾扑火的诡谲:“是脑癌的并发症。”
我被江廷按进了医院,再次做了一模一样的检查。
第一位医生对我们摇头:“江太太时日无多了。”
第二位医生沉沉叹了口气。
就在江廷要带我去见第三位医生的时候,我拒绝了。
“我很累,不要再折腾了。”
高大的男人充耳不闻,他笃定地向我承诺:“林昭,我会治好你。”
我摇了摇头:“我只想离婚,江廷,我们离婚。”
江廷突然起了怒火:“离婚离婚离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离婚!”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这什么狗屁癌症是不是真的!”
他勃然大怒,手臂的青筋全部爆起。
我却新奇地看着他,他这样子实属罕见。
“脑癌是真的,我想离婚也是真的。”
见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江廷死死抿住唇:“林昭,闭嘴。”
他随即将我抱起,强行带我去见第三位医生。
结果无一例外,也没有奇迹发生。
我确诊了,脑癌晚期,无药可医。
江廷整个人都沉寂下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整个人都在抖。
不停地颤抖。
15
我住进了医院。
整整一个月,我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和治疗。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廷日渐沉默,他总是出神地看着我,被我撞见了很多次。
我快速地消瘦了下去,每天睁开眼,都会对上江廷来不及收回的担忧的目光。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我什么都没说。
某一天,我心平气和地与江廷商量:“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让我出院,好吗?”
一切治疗都是徒然,我的生机正在一点点逝去,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可是江廷依旧固执己见,他强硬地拒绝:“你会好的。”
此时此刻,他像个不讲理的孩子。
这样说不太准确。
严格来说,如今的江廷是沉默又顽固不化的疯子。
他不信任何人对我生命的宣判,紧紧包裹住我的双手,一字一句仿佛烙印一般:
“林昭,你是我的,你要永远陪着我。”
我望进他黑曜石般幽深的瞳眸,话语轻微得像是落下一片羽毛:
“江廷,让我如愿一次吧。”
“我原谅你。”
“原谅你总是在结婚纪念日丢下我而去工作……”
“原谅你漠视我的尊严、人格以及一切的付出……”
“原谅你对我十多年来的爱意的熟视无睹……”
“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16
我住进了江廷名下的一套海边别墅,和数不清的医护人员一起。
以此为交换,江廷被禁止出现在我面前。
他总是会打电话给我,即使我从来不接。
我开始把我每日的画稿上传至社交平台,画中的景色是卧室落地窗外的那一片海。
清晨的,正午的,黑夜的……
这些画没有讲究任何的技法与色彩,有的只是我的随心所欲。
所以当有人联系我要买下它们作插画时,许久未有的喜悦在我心中涌现。
上大学时,我也曾被老师夸过有画油画的天赋。
可自从我嫁给江廷,我已有十多年没有拿起过画笔。
我是自愿的,也是后悔的。
此时此刻,二十多岁的林昭似乎顺着海风吻过我的眉眼,“她”轻轻地对我说:
“林昭……好久不见……”
我止不住地流泪。
17
五个月后,我的病情极速恶化。
头痛难忍,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由此,我撞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却每晚都坐在我床边的人。
——是江廷。
他帮助我服下了止痛药,然后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
黑夜里,我们看不见对方的脸,可莫名的,我感受到一抹冰凉至我后颈滑落。
“江廷,你哭了。”
“嗯。”他的手搂得更紧。
“为什么?”
过了许久,我听见属于江廷的声音。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爱你。”
这一句话像风吹过,风过无痕。
我含笑地对此作出了评价:“这个时候发现爱我……”
“江廷,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是。”
“这或许是对我的报应。”
江廷住了进来。
两天后,我发现我失去了走路的能力。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江廷也是。
他将我抱上抱下,或者用轮椅推着我到处走走。
我也再没有画画的心力,癌症晚期的痛苦全面爆发,我开始痛苦地呻吟。
短短几天,我形容枯槁,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而江廷的手臂布满了我留下的一个又一个牙印,血肉模糊,他浑然不觉。
“要是我能坚持到春天就好了……”
“那时候……一定很温暖。”
江廷温柔地擦掉我嘴角的鲜血,他的声音轻轻的,如同在呵护一个脆弱的美梦:
“会的,春天很快就来了。”
“江廷,你好像很久没有去工作了……”
“没关系,养活你足够了。”
“江廷……”
“嗯?”
“把小却和妙妙叫过来吧……”
“好。”
他俯身吻上我的唇。
好苦。
不知道是我嘴里的药味,还是他的眼泪。
“江廷,我们离婚吧。”
18
我好像昏睡了很久,当我醒来时,我对上了两双通红的眼睛。
江却和江妙围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好像在说什么,我已不能全部听清。
我唯一能读懂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呼吸机的存在让我开口说话也变得极为困难。
我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张开了嘴巴:“好好的……”
过了一会儿,佣人把他们带出去。
江廷看着我,他的眼睛好像也是红的,好半晌,我听见他的声音:
“和我离婚,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是。”
温暖的手抚过我的眉眼,他的表情似哭似笑:“好,我们离婚。”
“老婆,我给你画幅画吧。”
当离婚证送到我手中的时候,江廷的画也大功告成。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会画画。
他将画展示在我眼前,是一副素描,是抱着向日葵花束的我。
穿着一身校服,温柔明媚地笑着。
是16岁的第一次遇见江廷的林昭。
我轻轻地笑。
原来二十年前的我,并不是在唱独角戏。
海风呼啸的声音一阵接一阵传来,我动了动指尖拽住江廷的手。
“怎么了?”
“我想看看海。”
良久的沉默过后,江廷伏在我身上,待了许久。
“好。”
19
江廷拔掉了我的呼吸机,并将输液管全部拆下。
他温柔地抚过我的发顶,编出一个还算漂亮的麻花辫。
接着是大衣、围巾和鞋子,他都一一帮我穿好。
他将我带出了别墅,坐在海边的休闲椅上,把我放在了他的膝上。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风里是咸咸的气息。
我努力地吸了好几口气,吹着海风,我有些昏昏欲睡。
江廷耐心地帮我捋好被风吹乱的每一根发丝,他一错不错地看着我,眼里的哀伤几乎快要溢出来。
我埋进了他的怀里,暖暖的,似乎能侵蚀掉所有的意志。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昏昏沉沉中,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好像来自我的爱人。
他说什么了。
我竭尽全力地听着。
原来他说:“老婆……下雪了……”
纷飞的雪景中,我的笑容近乎透明,我回应了他的话:
“其实冬天……也挺好的……”
雪下得越来越大,鹅毛大雪中,静默的男人仿佛成了一座失了血肉的雕像。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人,一动不动。
直到白雪落满了两人的发,死气沉沉的男人呜咽了一声,滚烫的泪水一颗接一颗落下。
落到女人安睡的容颜上,又被他仔仔细细地擦去。
朦胧的视线中,安然入睡的女人仿佛贴着他耳语:
“老公,你明天陪我去医院检查好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明天有个项目要跟进,林昭,我没有时间。”
这一瞬间,江廷哀入肺腑,肝肠寸断。
他紧贴着女人的脸,呼喊着无望的爱人:
“林昭你别怕,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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