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进贾府后的第三年冬末,天气渐渐回暖,燕子回巢,池水化冰。
梅花尚未完全凋零,陆陆续续的,桃花、杏花、梅花等本该在二三月才会盛开的花竟然都开了,整个府邸姹紫嫣红,芳香沁人。
贾母很是高兴,便找了一个艳阳高照之日,带着一众晚辈去赏花。
也正是这一天,林黛玉接到了爹爹病重的消息。
*
那个下午,林家派人来信,说正在扬州任职的林老爷病重了,让大小姐快些回去。
接到信的时候,黛玉正坐在贾母身边,听她说她的母亲贾敏小时候的事情。
贾母一直以来,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贾敏,怕她伤心,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黛玉主动问起自己的母亲,她才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人到晚年最大的悲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贾敏是她膝下唯一的女儿,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因此当初闻听她逝世的消息,贾母一度昏厥,整日淌眼抹泪,唉声叹气。
直到将黛玉接来了,看见了与女儿一般模样的外孙女,情绪才好了许多。
不想今日又得噩耗。
当下又捶胸顿足,心疼外孙女命苦,又怪南边儿没个好太医,谁病了都治不好。
于是一时间,什么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全都叽叽喳喳起来,这个说她知道金陵有个神医,包治百病,可让人请了去扬州;那个说某年间从山间道士手里得到个秘方,定要林妹妹带了回去送给林老爷。
反观黛玉,倒是冷静得很。
只低垂着眼看着脚边散落的梅花,待众人话毕,才缓缓说了一句:“谢谢舅妈嫂子关心,我想还是先回去看了爹爹再说。爹爹恐怕只是久不见小女,因此思念成疾,见了我许就能好了。”
贾母听罢,倒也冷静了许多,觉得黛玉说得有理,确实先该回去看看才知道情况。便让鸳鸯着手安排行囊船只,明早送黛玉去扬州找爹爹。
这事儿本就这样结束了,大家可继续赏花,谁承想贾宝玉那个活闹鬼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件事,也不怕被贾政知道了少不得一顿打,从学堂冲了回来,趴在贾母身边又哭又闹,又抓着黛玉的手说定不能让她走,怕她一走不回。
宝玉这么一闹腾,贾母当即又激动起来,抱着他又哭又揉,最终承诺他,让哥哥贾琏跟着一同去扬州,定会把林妹妹带回来。
*
当事人林黛玉:“……”就很无语。
这祖孙俩,完全不问问自己的看法,一闹一哭,就擅自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有点……不太合适吧!
虽然知道外祖母一方面也是不放心自己独自回家,所以派了琏哥哥护送,但这种时时刻刻被人盯梢的感觉很不好。
自己又不是戴罪之人,凭什么要被一直跟着?
而且自己之后是否再回贾府,也是该听听自己本人和爹爹的意见吧!跟贾宝玉他一个外姓有什么关系?
虽说府邸里总有人拿他俩开玩笑,说她以后是要做贾家媳妇儿的,但到底两个人还八字没有一撇吧!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太尊重人?
总之就觉得无语得很。
*
当晚,林黛玉回房,让雪雁和紫鹃帮忙收拾回家的东西,然后便一个人靠在床头不言不语。
林雪猫瞥见她的模样,以为她只是因为听闻林如海病重,所以心事重重,故而也没像平时一样多劝什么。
直到全部东西都收拾妥当了,紫鹃出门去给她烧热水,黛玉忽然坐起身来,把林雪猫喊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她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却又满脸不安。勾着脑袋听了听屏风后面的动静,确保无人靠近后,她才附在林雪猫的耳边,用手遮住嘴,小声说:“雪雁,这次回苏州后,我不想再回来了。”
“哦,”林雪猫应了一声,继而才忽然听明白她的话,一脸震惊,“啊?唉——?!!”
这可是她从未预想过的剧情啊!
“你不想回来了?就是说,你决定以后不住在贾府了?”
“嗯。”黛玉点了点头。
“这事儿、这事儿你跟贾母商量过了吗?”
“没。”黛玉低下头,攥着自己的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似的,“这事儿我谁都没说,只跟你说了。”
“那、那、那不用跟贾母说一声吗?”
“不。”黛玉摇头,“我若是跟她说了,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也是。”林雪猫撩了一下头发,微微蹙眉,思考着大小姐当下的状况,“你怎么突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黛玉抿着嘴叹了一声,有些委屈地嘀咕道:“我在这里住的不舒服,我不喜欢这里。”
“……”
“虽然外祖母对我很好,表哥和各位姐姐妹妹也对我很好,但我住在这里,到底无依无靠,每次看见他们都有人疼爱,而我却只能一个人坐着,这样的滋味很不好受……雪雁,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
林雪猫当然能理解,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是黛玉后来亲口说的。在这样的环境里,谁都想要逃离。
可是……
“大小姐,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回这里,又能去哪里呢?”林雪猫轻声问道。
“我想就留在自己家。”黛玉抬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住在自己家里,当然比住在别人家舒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已经熬了三年,再多一天都不想了。雪雁,这是三妮我好委屈……”
黛玉说着,脑海里回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快乐的日子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如寒冬一般冰冷的记忆。
又想起当初离家之时,爹爹对她说,只是因为母亲去世,家中混乱,怕她无人照料,故而现送她去外婆家暂住几天,学些礼仪教养,念些经史子集,等爹爹在苏州安顿好了,就将她接回去。
但三年已过,得到了却只是他病重的消息。
想到这里,黛玉的悲恸自心底而起,心口剧烈疼痛,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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