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也是晚上，少将军又来了。
地上那些伤员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错愕：少将军怎么又受伤了？
今天李桃厘看了很多伤员，她有些累了，她用软绵绵的声音惯例问到：“伤了哪里？”
这人依然没看她的眼睛，默默剥下自己左肩的衣袖，漏出一块肩膀，他的后肩有一处箭痕，但似乎只是擦伤，并未伤及骨肉。
还不等李桃厘说话，他抢先说到：“有没有止疼的药？有点疼。”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疼？好陌生的字眼！少将军几时说过疼字？
李桃厘给他敷了点药，站在他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她已经看过无数男人、士兵的身子了，这位少将军，除了肌肉更结实，线条更流畅，肤色更深一些，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会有些挪不开眼呢？
她麻利地给他把衣服提上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帘子后。
这次，那些伤兵们却没有再议论了，他们互相对了对眼神，他们似乎懂了，少将军为什么会疼。
再后来，少将军隔三差五地就受伤了，全身上下都是毛病，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多在夜里造访，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近来，李桃厘发觉，将士们对她的好奇似乎少了，再也没有人问过她那些问题，再也没有人好奇过她的身份和婚配。
慢慢地，来的伤员变少了，他们都优先被送去男医官那个营房，来李桃厘这里人就更少了，她终于是清闲了下来。
如是，少将军也没有再来过，他许是找不着理由来了，但李桃厘不知道，她有点想帮他看看伤口，想帮他包扎，她觉得自己奇怪得很，过去有王城里的小少爷总拿新鲜玩意来找她玩，她却并不想见他们，哪怕每次都能得到好玩的东西，都是她喜欢的。
于是她破天荒地，主动找隔壁的男医官提出要过去帮忙，但实际上也没她什么事，她的理由是，闲着也是闲着。
士兵们看她来了，又凑了上来，尽管他们不再问她问题，但他们就是喜欢找李桃厘看病，因为她长得好看，医术也好，不像那些粗鲁地男大夫，把他们弄得很疼。
于是，少将军又开始受伤了。
“哪里伤了？”李桃厘照惯例询问。
“这里。”少将军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饭后吃了点心，之后便一直不舒服了。”
“那怕是吃多了撑的。”李桃厘收起关心的神情，取笑到。
周围的伤员们都咯咯笑了起来，又不敢太大声，以至于憋笑憋得伤口又疼了起来。
“吃了什么？”
少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油纸裹着的东西，打开来竟是蜜饯：“吃不下了，扔了怪可惜，给你？”
看他这么别扭，李桃厘觉得很是想笑，她浅咬薄唇，轻笑了一声，把蜜饯接了过去，少将军便转身欲走了。
“肚子不疼了？”
他没有回应，快步走出了营房。
慢慢地，这个营房里的伤员也越来越少了，少将军自然也没有再来过。听他们说，前些日子是突厥多次来犯，都被打了回去，将军说要乘胜追击，抓了几个俘虏，问出了点线索，准备出兵将那一支突厥军队一举歼灭。
女人们和伤员一起留在了这里，其余人都深入敌方腹地去，出征前的那天夜里，将士们聚在一起吃肉唱歌，鼓舞士气，女人们也都出去和他们一起把酒言欢去了，独留李桃厘一人，她明明躺着床上，却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很快很明显，怎么也平息不得。
忽然帘子后出现一双靴子，她认得那是谁。
“有事吗？”
“营中吵闹，唯寻得姑娘这处偏僻静谧，可否借床榻休息片刻？”
李桃厘从里边拨开帘子，对上了少将军略显疲惫的眼眸，她收回目光，侧身让出了过道，让他进来了。
男人合衣而睡，但他显然有些惊讶这里糟糕的睡眠条件，只有那条毯子，有着一股独特的少女香气，他意识到的时候，有些尴尬，便刻意压抑住了自己的呼吸。
李桃厘就坐在他不远处的矮凳上温书，尽管她带过来的这些书已经被她翻烂了。
很快，男人便睡了过去，他侧了个身，没有任何警惕，全然是放松的姿态。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他衣中滑落了，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才停下，李桃厘过去捡，却发现是一枚小巧的铜镜。
她翻过镜面，一张憔悴的脸映在镜子里，她的脸颊似乎更瘦削了些，她看着愁眉苦脸的自己，她已经快忘记自己的模样了。
打量了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笑一笑，用力勾起嘴角，镜子里却映出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喜欢？”
面前传来那个低沉又充满倦意的声音，少将军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得看着她。
李桃厘迅速收起笑容，伸手将铜镜送到床榻边，想要还给他。
她刚想解释，帘外却传来了两个女人醉醺醺的声音。
李桃厘警觉地坐直了身子，不知所措之时，却被床榻上的男人一把揽了去，遂合上了毯子。
她心跳得飞快，听着女人们爽朗的笑声越来越近，她实在是想不到如果被她们看到她床上多了个男人，还是少将军，她该如何解释。
女人们在外面停下了，她们的声音带着醉意，似乎在取水洗漱。
李桃厘的胳膊有些麻了，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挪开了，却对上了这个男人的脸，他的呼吸瞬间打在了她的脸上，挠得她鼻子痒。
“少将军。”她有些不自在。
“我叫齐城。”男人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在李桃厘听来，却更觉得性感，她不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对不对，但她觉得，此刻她心底有一股强烈的躁动，应该就是因为这位齐城少将军吧。
“嗯。”
“镜子，你喜欢？”
“嗯。”
“送你。”
秋已深，塞外更是薄凉，每每到了夜里，李桃厘的脚总是睡不热乎，但身旁这个紧紧搂着她的男人，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
她鬼使神差地，竟然将自己冰凉的脚往男人小腿下塞了去。齐城眼眸微颤，他有些不可思议，女子的脚竟是如此冰凉。
那两个女人洗漱完了，又说笑着走进帘子里，丝毫没注意到昏暗的角落里这个榻子上大得不正常的一团毯子，她们径直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不久便酣然入梦了。
齐城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女子，她双眼阖着，睫毛如扇般盖住了眼睛，呼吸均匀，竟也酣然睡去了。
翌日，李桃厘醒来时，大军早已出发了，那枚铜镜静静地摆放在她的枕旁，她从床榻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发觉自己竟一夜未梦，双脚也是热乎的，全身的疲惫都消除了。
她正准备出去营房外看看，那两个妇人叫住了她，她们打趣着说道：“早听闻那少将军最近身子不好爱生病，都是小姐治好了他，这不，咱们也跟着沾了小姐的光。”
李桃厘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帘子旁的矮凳上竟然放着一床干净的麻布被褥，她疑惑地望着她们。
“这是早晨少将军差人送来的，共送了三床，我们两已经换上了。”
“少将军呢？”
“早就走啦，带兵打仗去啦！”
部队走后的第三日，塞上下起了鹅毛大雪，这儿的冬天来得比王城更早一些。
李桃厘怕冷，她终日将自己缩在被褥里，她想，自己还没告诉少将军她叫什么名字，可是少将军也没有问她。
又过去三日，还是没有前线的消息，雪却越下越大，郎中们趁生火做饭的功夫，借火熬起了汤药，给那些留在这儿的伤员们喝了御寒。
女人们给李桃厘捎了一碗，扶她起来喝的时候，却发现她病倒了，整个人烫得像一个刚烤熟的红薯，喝了汤药，便沉沉地睡了去。
三日又三日，李桃厘好了，雪也停了，却还是没听到捷报。
她坐在床榻前，一手持铜镜，一手握着梳子，一遍又一遍梳着头发，她的发丝如青瀑般垂至腰间，被盘了又放，如是多遍，终是未能盘出家里的侍女给她盘的那般温婉别致。
营房外一阵喧嚣，外边锣鼓喧天的，有人吆喝着，他们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了。
李桃厘照了照铜镜，最后盘好的这个样式虽也不是她最中意的，但此时却觉着十分好看，她将铜镜塞入怀里，拨开那层薄帘就往外面跑去。
她左瞧右看，那一层层的人群间簇拥着一名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他身披战甲，意气风发。
李桃厘被人群裹挟着，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她刚觉得自己离中间那人近了些，又被挤开了。
“报！”人群外一声吆喝：“营外有一队胡商求见！”
“何事？”这支军队的首领问到，那是个威严的男人，眉眼间好似少将军。
“他们说为感谢将军赶走突厥，特送来瓜果，还有一队胡姬舞女前来助兴！”
顷刻，军营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阿城，你随我一齐去看看。”
“是。”少将军转身跟去，余光似乎在人群中扫过了一遍。
李桃厘淹没在人声鼎沸的士兵里，生生望着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背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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