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一完,第二天常殊杰就回江浔了。
那晚在江州住酒店,他只给常父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同学家过夜不回家,常父就“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在回江浔的车上,后勤老师笑呵呵的问他比赛怎么样?难不难?
常殊杰说还好。
后勤老师就说,不要有压力,就算没得奖也没什么,这城里孩子都是补课补惯了的,比咱们有经验,要有个最坏的心理准备,这样不管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
常殊杰“嗯”了一声。
但他心里想了想,这卷子不算难。
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比赛,自己也没底,也许大家都不难。
反正得了奖就和爸妈报个喜,没得就不说。
日子过得很快,两个月转瞬即逝。
他也渐渐熟悉了一中,一中也渐渐熟悉了他。
高一大部分人都知道二班有个常殊杰,理科成绩特别好。
但那场比赛的结果他一直没有等到。
但他等到了另一个消息,高二十八班的阮铭拿了省级体操冠军和省级数学希望杯一等奖。
这就像石破天惊的一场雨,整个一中无人不晓。
这件事儿传到常殊杰耳朵里,还要得益于常殊杰后座的这位同学又用笔戳他,
“大神,你知道阮铭不?”
常殊杰没理。
“哎,我猜你就不知道,你肯定不关心这些,这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罗镜言越说越带劲。
常殊杰听得烦,“你说说怎么个风云法?”
“校花啊,人靓腿长,追她的男生可以排到校门口。而且人也好,一点架子没有……”
常殊杰却突然愣了一下,打断了罗镜言的滔滔不绝,“这人是个女的?”
“不是女的还是男的?”罗镜言从话音里摸出了一点不明的含义,“你认识这个人?”
常殊杰摇头。
“有消息说她拿了省级体操冠军和省级数学希望杯一等奖,这可是高考能加分的
啊,而且体操可是特长,加的分更多。话说大神你的比赛结果出来没有啊……哎,这说得好好的人怎么走了?”
“殊杰啊,快进来,我这儿正有个事儿和你说。”
班主任看到常殊杰站在办公室门外,急忙起身向他招手。
“老师……”
班主任却打断了他未开口的话,因为手机在桌上响起来。
于是常殊杰沉默下来。
“喂,您好……哦哦,阮局长,什么事儿您说……”
常殊杰原本低着头站在门外,但听到这个姓,他抬起头来。
“对,嗯,对,我正准备和学生说这个事儿……哎哟您太客气了……好的那我们之后再联系……”
电话挂了。
班主任一脸严肃,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
“希望杯这件事你知道了?”
他点头。
“这件事,应该是负责比赛那边的老师出的失误,这个证书从省级传到县级已经在上级领导和教育局备案了,但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宽慰“这件事阮铭同学的父亲已经知道了,她的父亲是省局的干部,他正在托人找关系来调查这个事情。两方力量都在努力,相信很快能给你一个说法。”
常殊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殊杰,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儿吗?”
他摇头。
班主任笑了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你父母,也就只有你干得出来。”
“阮局长跟我说,你和你的父母有任何的疑问都可以来找他,他愿意承担这次事故的所有补偿,并表示歉意。你看看,人家态度很诚恳吧。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写着,你有事情就打这个电话好吧。”
常殊杰看着班主任在低头伏案给他抄电话号码,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本来应该是自己来找茬,怎么只用点头摇头,而且这个气氛好像也不用再说别的了,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
而且班主任几句话的介绍解释后,他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这种平静很奇怪,像是失眠的人吃了褪黑素,睡也睡过去了,只不过是大脑皮层被强行催眠。
他的平静也是,不是自然而然的平静。
这件事有很多种结局,他在来办公室的路上都想到过。
但没想到是这一种。轻描淡写、燕过无痕的这种。
可一切都合情合理。
因为合情合理而难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今天晚自习就是自己复习,因为第二天要随堂小考,但这单元有点难度,物理老
师丢给了他们几套模拟试题,自己做着,有不会的就上讲台上问。
物理老师是个高瘦男人,说话幽默性格很好,很受学生欢迎。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后边低着头玩手机。西装裤因为膝盖抬升,裤腿揪了一块儿,脚踝就露出来了。
前排的女生小声的窃窃私语,“天,这个腿也太细了吧,我都没这么细的。”
“而且脚踝好性感,这种骨骼分明的脚踝最性感了。”
“嗯嗯,我觉得所有老师中就物理老师最帅了。”
“……”
常殊杰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
并没有什么性感的。
做试卷的晚自习时间过的最快,要比老师在讲台上讲题时间快得太多。
放学是学生最积极的时刻,教室里人快走光了,常殊杰才慢悠悠的起身,把同桌的试卷叠好放进她的课桌里。
他的同桌是个女生,最近生病了,很久没来上学。
实验班别的不多,卷子是真的多,一天下来卷子都可以铺满桌子。
常殊杰一张张的铺平,按学科分类。
人都走光了,他也整理完了。
他是故意整理的这么慢,因为一放学大家都像洪水决堤涌出去,走廊楼梯密密麻麻全是人,像黑压压一群蚂蚁。
他不想挤人也不想被人挤。
这个时候最好。
他正这样想着,却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常殊杰同学在吗?”
他闻声抬头。
门在讲台那边,教室前面的灯已经关了,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来人。
教室后面的灯亮着。
常殊杰在一片光明里,被灯照着,他的面容表情一清二楚。
他在明,来人在暗,气氛沉默。
灯光是分界线。
教室被分割成两半。
常殊杰起身,顺手关了后面的灯。
于是大家都在黑暗中了。
他把书包甩在身后,向门外走过去,目光和在门口的人撞在一起。
门口的人惊愕半秒。
“让一下,我关门。”
常殊杰语气平淡。
面前的那双鞋往后退了两步。
是一双有着花纹的乐福鞋,尺码不大。上方就是纤细的脚踝,骨骼分明,皮肤过于白皙,青蓝色的筋脉都看得分明。
他突然想到晚自习上女生们的讨论。
性感的脚踝。
常殊杰反手带上了门,转身过来。
走廊不太亮的灯光像是浮沉的河水,人的脸在明明灭灭中真切起来。
“你找我?”
他靠在墙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沉默。
又是沉默。
但这次是面前的人没有开口。
夜晚风凉,夹杂着晚玉兰的清香,月亮在栏杆旁挂着,也是静的。
黑色的衣角被吹起来。
“没话说那我就先走了。”
他刚走没两步,就停下来。
被风掀起的衣角被拽住了。
背后的声音很脆,在夜凉如水的走廊里,像一串铃,好像风一吹就泠泠作响。
“我没想到你就是常殊杰。”
常殊杰静静地看着她。
初见的那天,她全身湿透,行为异常,态度执拗,浑身都长着逆刺。
今天她站在走廊上,远远望去就气质出众,裙子上的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
像两个性格相差甚远的人。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阮铭。”
面前的人大大方方的伸出手。
主动递出友好的橄榄枝。
一阵静默。
那只手尴尬的定在那里。
常殊杰垂着手,还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准备接话的意思。
阮铭还是得体的保持着笑容,但收回了手。
“还真是有缘啊。”
她笑着,眼睛弯弯。
这笑容太标准太迷人,因为她眉眼本身潋滟,随便做出什么表情,一双眼眸里都像淬了光。
很能迷惑人,让人很难发觉这笑容难达眼底。
“有事说事。”
常殊杰的声音还是淡的。
“常同学,希望杯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结果就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一等奖的证书。我听老师说是你替我去考的,结果出了这种乌龙,真是不好意思啊,特地来和你道个歉。”
她还是脸上挂着微笑,语气温和,声音也好听。
她这样得体,没有因为他异于常人的冷淡有半分不自然。
或许也因为早就领教过他的冷淡。
看不出常殊杰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听见他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打算呢?”
打算?
常殊杰看着她,“你爸爸今天也和我打了电话,说正在查。”
“哦,这样啊,你自己不调查下吗?”
她头微微偏着,眼神疑惑,看上去很无害。
常殊杰没说话。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一定要等到他一个答案。
原来这就是她来找他的目的。
他突然笑起来。
他低着头,嘴角抿着,有一个很好看的小括弧若隐若现。
这是个一闪而过的笑容。
“不啊。”
有风吹过,树都摇曳着,树叶和树叶碰到一起沙沙作响。
“因为这算不上重要的事情。”
他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阮铭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攥着裙边的不易察觉的手,此刻攥的更紧了。
“一等奖,高考可以减分呢,都不重要吗?”
“重要。”他认同的点头,但话音一转,“但对我不重要。”
我想进的学校,不需要这些,也一样可以进。
这是他的画外之音。
他不在乎真相,也不需要周旋于人情世故,他用自己的方式直面人生。
他想要的东西,他可以堂堂正正赢。
人已经走了。
只有穿着裙子的长发女孩还站在走廊,光影把她的身躯映在瓷砖地上,影子被拉扯得很长很长。
“喂,爸。”
她在打电话,声音还是脆的,但很冷,比风冷。
“我问了,他说他不追究调查。”
“是真的。”
她听着电话。
“……”
“嗯,那就这样吧。”
电话挂了。
她走近栏杆,月色照亮她的脸,那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她低着头,眼睛里的光都熄了,冷漠的看向栏杆外的一片黑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