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风雪肆虐,边陲小镇一片苍茫。
玲珑客栈西院的柴房,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狂风挟着雪屑自柴房缝隙穿入,覆在夏谷溪散落的发丝上,渐渐消融。
屋外的风声尖锐且犀利,夏谷溪蜷缩在柴房的草垛里,浑身颤抖。
她的脖子全是淤青,脸色苍白如纸,羸弱似风中残烛,屋内没有炭火,仅有一床薄被御寒,温暖几不可感。
夏谷溪被冻得意识模糊,她凝视着窗外飘雪,双眸不甘。
就这样死了吗,昔日心心念念离开这个家,竟只能以这样的惨状离开吗?
不知父亲是否安好,也未能将弟弟的姓氏复归,心中仍有太多遗憾。
虽然弟弟随继母姓之后,日子已不似初来时那般艰难,可继兄若想要害他,他一孩童该如何自保?
夏谷溪咳出泪水,腹痛如绞,一丝鲜血缀于她的唇角,看起来楚楚可怜,她的身体愈发轻盈,若风中落叶将随风而散。
少女恍惚觉得窗外之景有些刺眼,不知是晨光初现,还是外边已是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月梨雾如一束清冷的月色,隐身于柴房暗角,她看着夏谷溪这副落魄可怜的模样,不忍偏过头。
忆起往昔,她也曾如此落魄。
只不过月梨雾在荒渊身陷绝境之时,并无人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唯有一双双虎视眈眈盯着她的绿眸,唯有一群欲啖其肉,欲饮其血的罪妖恶灵。
只是,月梨雾亦是在等待着夏谷溪离世。
她要在夏谷溪离世的那一刻,附身她的这具身体,用她的身份接近正在人间历劫的天帝之子镜影太子,想方设法勾引太子,使太子深陷情劫无法晋升为神。
对于夏谷溪而言,死了便算解脱了,她本是有五千年道行的莲花妖。
如今天界与妖界交好,若仙阶妖灵能够修习正道,成功度过百世劫难,便有机会飞升成仙。
夏谷溪的这一世正是莲花妖的最后一世,一旦渡过此世劫难,她便能得道飞升,脱离尘世之苦,成为一名逍遥自在的闲散仙人。
而月梨雾再也无法拥有这样平淡安逸的日子。
五百年前,月梨雾从一户农夫家醒来,记忆尽失。
那时她的容颜虽已初具少女之姿,但心性与举止却宛若初生婴孩,对世间万物皆无所知。
她面容僵硬,宛若木雕泥塑,全然不知如何展颜,唯有那双清澈的眸子如秋水盈盈,露出一丝迷茫。
自这日之后,她成了那家夫妇的养女。
母亲说她是在河边浣衣的时候发现了她,当时的她若水上飘零之莲,白皙的身躯被水草轻缠,安静而漂亮。
母亲看到她时心生怜悯,便将她从水中打捞而出,替她穿衣裹体后,负于背上,徒步归家。
那对农家夫妇曾失去一名女儿,他们将她视如己出,传她言语之道,授她为人之理,力所能及的让她衣食无忧,温饱得宜。
他们不辞辛苦地耕耘劳作,以凑够银钱使她入镇上学堂读书认字。
月梨雾竭力效仿常人,研习各种表情之态,可面部的牵动会让她有撕裂般的痛楚,她作出的表情总是僵硬而不自然,时常被同龄人取笑,久而久之,她便再不爱笑,面容日渐淡漠,如覆霜雪。
有村民见她常年不苟言笑,私下议论她,说她好似山林间养不熟的狼。
母亲每每闻此,都笑而答之:“你们懂什么,我的女儿只有我懂。”
女儿面上虽无波澜,但女儿眸如明镜,能映照她的内心。
养父母对月梨雾悉心照料,眨眼便照料了四十多个春秋。
四十年来,月梨雾的身世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隐疾。
虽然母亲心里万般不舍,深恐她找到真正的家人会离她而去,可她仍旧不辞辛劳,四处奔波,欲图寻觅线索为月梨雾解开身世。
可时间久了,村里人便发现月梨雾身上的更多怪异。
四十年来,她的容颜未曾有丝毫改变,和初来时一模一样,流言蜚语在村子里传开。
有人说她身染奇症;有人说她是妖孽化身;更有人猜测她是坠落凡尘的仙子,村里的男人们时常赞叹,她的美貌胜过画中仙女千百倍。
一日,满头白发的母亲到邻镇为她寻找身世,竟被潜入人间的天兵天将活捉。母亲才意识到她的身世非比寻常。
天兵天将从不捉妖,只捉魔。
天兵天将嗅到母亲身上沾染的魔气,强行将母亲抓入县衙。
面对天兵天将的审问,母亲死活不肯说出月梨雾的所在之处,他们为了抓捕月梨雾,竟对七十五岁垂垂老矣的母亲用刑。
起初,她与父亲皆以为母亲不过是到隔壁老叟家中闲话家常
直至日落黄昏,母亲都未曾归家。
他们心绪难安,四处寻觅,却寻不到一丝踪迹。
天色渐暗,月梨雾的心里涌出一股不祥之感。
她心急如焚之时,视线竟能穿过重重叠叠的厚墙,锁定正被严刑拷打的母亲。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瞬息穿越层层围墙来到母亲身边,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将整个县衙屠戮殆尽,前来驰援的天兵天将一批一批地倒下。
直到恢复神智她才发现整个县衙已是尸山血海。
她从废墟里把母亲抱走,满身是血,面色凉薄。
整个城镇的百姓都用无比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只有母亲满眼疼惜。
母亲从女儿的双眸里看到了怒火,恨意,痛楚,以及无措恐惧。
她张开颤抖的唇瓣,想要同月梨雾说些什么。
月梨雾看着母亲沾血的白发,心口好似被斧子劈开般疼痛。可她的双眸却干涸如枯井,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莲儿莫要伤心,阿娘已至暮年,本就时日不多了。”母亲强作欢颜,满目骄傲,她欲图转移月梨雾的难过,“没想到我的莲儿竟这么厉害,一人便能打败这么多人!”
月梨雾搭不上话。
恐惧笼罩着她周身,她害怕,害怕母亲会离她而去。
母亲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迹,粗糙的老茧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摩挲。
“莲儿,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阿娘此生有你相伴已是心满意足。你莫要难过,阿娘看你难过好生心疼。”母亲双眸渐湿,浅灰色的浑浊瞳孔中终于溢出了满满的不舍,“莲儿,母亲放不下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莫让坏人抓到你。
“莲儿,你莫要听信村中农妇的胡言乱语,青儿是青儿,莲儿是莲儿,莲儿从来不是青儿的替代品。”
听到这些,月梨雾血肉模糊的心口好似被撒上一把盐,一阵一阵侵蚀着心脏。
她不愿母亲离世,不愿接受突如其来的生死别离。可她却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只能僵硬地走在路上,任由痛苦侵蚀全身。
“可惜阿娘还未能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担心日后无人照顾你。莲儿别怕,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母亲走后会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莲儿,别怕,若想起母亲,你便抬头看,母亲一直都在……”
“莲儿……莲儿……”
母亲轻轻呼唤着月梨雾的小名,缓缓闭上了双眼,双手重重地垂落。
月梨雾僵在原地,好似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少顷,月梨雾竟看到了母亲的一生。
她的一生如走马观花,一幕幕显现于脑海。
三十年里,母亲为了替她寻亲,竟学习认字,满头白发的她曾托人寻求各式各样的古书。
她曾双手颤抖地打开钱袋,从满是铜钱的袋子里挑出发黑的碎银,点头哈腰地递给所求之人。
她曾在浓厚的夜,佝偻着身躯,在昏黄的油灯下翻阅古籍,吃力地看清书上的每一个字。
母亲从古籍得知,天下曾分为四界:天界,魔界,妖界,人界。
魔界在天魔大战中被灭,妖界归顺于天界,现如今只有天,妖,人三界。
近百年来,天界一直潜藏于各界之中,暗中绞杀藏在三界的魔界残余。
微弱的烛火下,母亲曾满脸忧愁,她在心中暗自祈愿:“希望莲儿不是魔界之人,只要莲儿不是魔,她便可安稳度日,即便我离开人世,她也能够平平安安。”
看到这些,月梨雾的鼻尖第一次涌出酸胀感。
她很想痛哭一场,很想将满腔的苦楚倾泻。
可泪腺好似被一把无形大锁所禁锢,连同体内的痛苦,都被一同困于一狭隘之处,越堵越汹涌,越堵越折磨,好似要将她的心口堵碎。
夜幕下,少女无助地跪于地上。
她放下母亲,止不住的痛苦令她眉心紧锁,大幅的表情撕扯着她的面部。
少女的双眸布满血丝,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想要将胸口的垒壁打破,让疼痛得以寻一处缺口倾泻而出。
可她将自己锤到胸骨断裂,锤得口吐鲜血,也无法落下一滴泪水,痛苦积压在她的体内,令她生不如死。
月梨雾倒在地上,与母亲相依的往事历历在目。
她蜷缩在夜幕下的山林里,额头裂开一道疤痕,猩红的血张牙舞爪地在她的脸上蔓延。
那日之后,月梨雾为了避免连累父亲和村民,她离开村子再也没有回过家。
在人间重阳,思念父亲之时,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会于一处遥遥之地,默默凝望着远处的老人。
父亲离世后,少女开启了复仇之路。
母亲年迈横死,此仇,她誓必要报。
月梨雾历经千辛万苦才查到下令捕杀魔族,使母亲致死的罪魁祸首是天界至高无上的天帝。
如今有了接近太子的机会,少女下决心,必要成功赢得太子的青睐以借机入天界,手刃天帝。
即便是付出生命,她也要为母亲报仇。
一阵冽风骤起,夏谷溪神色憔悴,她缓缓地闭上双眸,与世长辞。
莲花妖灵魂出窍之际,月梨雾即刻附身于她的凡胎□□上。
只要在灵魂抽离的那一刹附体,便能留住身体的最后一丝生气,使一切天衣无缝,谁也无法窥破她顶替夏谷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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