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年愣了愣。
他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就开始主动引狼入室了。
周朔年抬手打断他:“大可不必……”，他为难地淡笑道:“我说谢兄，你为人忠义也要有个限度，别谁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有些事情，你其实大可闭一只眼，不必事无巨细”。
“我交出金令，更主要的原因，是我自己不想继续这般与他们狼狈为奸，早些解脱罢了，以此为抵押，只是方好物尽其用，谢兄与我一见如故，包括想救你一块离开，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很多人，很多事，其实可以无足挂齿”。
谢霏絮神色说不出的委讶，他几次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缓缓低下头，不经意间此当作了周倚会说出的话……但又怎么可能。
一个见不过几面的人，会以当局人的感受，说出这种，救人于性命危亡之间，但却让他不必挂心的话吗。
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可越是这样，谢霏絮所想到的，更多的是他独自行走在江湖的那些风霜岁月，再怎么伤痕累累也不过家常便饭。
这样一个人，心不如三尺寒冰好像也很难。
谢霏絮沉默地想着，忽然心口疼了起来。
不能再慢了。
谢霏絮又抬起了头，礼貌地淡笑道:“多谢周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他对我的意义非同一般，像周兄今日之举，于我而言确实恩重如山，但也不能动摇他的位置分毫”。
周朔年差点平地滑倒。
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谢霏絮这样对他？
周朔年捂嘴咳了两声:“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就事论事，还望谢兄不要多想”。
谢霏絮终于满意般地嗯一声。
周朔年默默叹了口气。
以后往京城去了，以他们现在这种相处方式，盗花客的身份怎么瞒？除了谢霏絮真的蠢到没边了。
虽说文章才刚开始，但他的心思似乎全全放在了盗花客的身上。
还好，那桩案子，周朔年终究是没白查……
接着，谢霏絮在地上打坐为自己施针，周朔年则选择非礼勿视地转过了身。
他负手而立，脑海中徘徊着他临走前与裴璟说的话。
“另外……”裴璟停顿了会儿。
周朔年把手中皮包扔来扔去，见他迟疑，问道:“还有什么坏事？”。
裴璟抬眼看向他那双手，随后忽然走近几步，面色凝重道:“你体内六指白的毒素压制不了多久，如若不根治，很快你就会跟八旬老人一般，白发覆青丝”。
这一点，系统和他说过，他也清楚。
周朔年反倒拍了拍他，安慰道:“一时半会妨碍不了任务，再说了，行武之人多早生华发，没多大事……”。
“你少大事化小”裴璟打断他道:“你武功内力拔尖，六指白当下于你而言，尚且能应付，可你出了什么意外呢？如今唐瞬下落不明，暗市刚刚洗刷一新，药帮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做生意，照这样下去，掐手指都能算出来，你还能生龙活虎多久”。
“阿慕。非我多嘴，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你以为这是好事吗？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屑一顾，这是要死人的！”。
周朔年被吓了一跳，耸了耸肩，尬笑道:“鸿允……你还是叫我全名吧。再遮，我也没吹牛，此刻随便来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谁赢得了我？”。
裴璟火气更大，啧了声:“等你被它折腾地武功全失那一天，你还能说出这句话，我就跟你姓！”。
周朔年知道自己惹过头了，故技重施道:“好好好……我错了，我的错。裴大人您说！要我怎么办？只要您开口，你说往东，我不敢往西”。
裴璟缓了口气，瞪了他一眼才说:“哪里敢命令您？”
话是这么讲，但他还是说:“从今日开始，我会加派人手去寻唐瞬的下落，另一边盯着暗市的波动，若是撞大运碰着了私贩，我即刻将解药给你送去京城”。
周朔年好似一副点头哈腰的富贵版，点了点头。
“至于你，待离开暗市后，即刻出发去京城，让绥缪然把那些事情处理完，京城里，我知道一个人，她对此大抵有些见解。总之这段时间内，你就老老实实地，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先养好，万事三思而行，切忌不能无故生端”。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支留有岁月的白玉竖笛，笛尾有明显断裂的痕迹，即使尽力修复也还是留了疤。
“时间紧迫，此物是从前梅识的信物”裴璟顿了顿继续道:“京城的那个人，见了就不会为难你”。
周朔年微微张口没说出什么，他忍俊不禁地看着那只略微犹豫的手。
随后他收回眼神，转身去一旁倒了杯茶喝。
裴璟一愣疑声:“周慕？”。
“你的手都抖成那样了，我敢拿吗？”周朔年平淡地说:“我可不想梅识半夜来入我的梦”。
裴璟一时无语:“……我没有”。
“行了”周朔年转回身，三指捏杯，笑道:“这世上还有我盗花客摆不平的事？我又不是横刀夺爱之人，这个念想，你自个留着——”。
周朔年回想着，忽然感觉指间有点痒，打断了他眼里中的画面，刚想回过头，顺带收回手，却不料，双手就着反扣的姿势被擒住了。
“谢兄？”他语气略微不解。
谢霏絮却淡淡道:“周兄先别动，你手上的伤，并非烫伤吧？”。
周朔年当然知道，一时挣脱不得，他又想起起裴璟临走前的废话。
“……最后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说呗”。
“你那位姓谢的朋友，是世家所出，对吗？”。
“是，怎么了？”。
“我管不了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现在救他可以，但出去之后，别再跟他有太深的交集和联系。我知道你什么都摆的平，可如今解澜做得有多绝，你我有目共睹。你若手脚伸地太远，那是明知故犯，他定然不会轻饶你。你也不想多年的心血，因为这点功亏一篑了吧？”。
“……知道了”。
周朔年想到这里，猛地挣脱开了手，转身退开几步:“谢兄。还请自重”。
谢霏絮的手停在半空，不太明白他过激的行为，慢了几节拍，又抓紧地答话:“……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我方才见周兄的手伤，越发觉得不对劲，方才贸然动作，并非有意而为！”。
周朔年看向谢霏絮那双已经攥紧了，还在微颤的手。
他怎么会这么激动？
周朔年忽然心一塌，声调都放轻了:“言重了，谢兄这么紧张干什么？”。
谢霏絮摇摇头:“……我只是怕吓到你了”。
你现在的模样，才像是被吓到的那个吧。
“也罢”周朔年没追问:“谢兄处理妥当了？”。
谢霏絮将手藏回袖下，应了一声。
“好，那就先离开这个破地方”
周朔年抬眼向外看去，两指相擦一响，指间突然冒出了浅蓝火焰，片刻后，牢房上下开始被烈火包围。
“禀报大人，牢房走水了！”惩戒所的守卫道。
解寄瑾落子的手指一顿，看了眼面前的裴璟，慢慢道:“这哪里是走水，这是进贼了”。
裴璟神色如常，眼看解寄瑾将要赢下这一局，落子却偏了，他淡淡笑道:“解大人确定要分心锁事么？这局可要不稳了”。
解寄瑾弯嘴一笑，刚欲拿起那颗下错的棋子，却被裴璟抬指拦下。
两人相视片刻，裴璟道:“落子无悔”。
解寄瑾低眼看着棋局，裴璟借那一颗错棋，来了个峰回路转。
解寄瑾收回手，微微点头，拱手道:“甘拜下风”。
裴璟抬手回礼:“承让”。
另一边。
惩戒所的大牢让火烧成了座炭山。
“周大人往这边走！”这是姚青的声音。
周朔年并不熟悉暗市的布局，要想顺利出去，必然要让姚青帮忙。
尽管裴璟知道后可能会断了他狗头。
周大人跟在他不远处，低头捂着口鼻:“小姚，你慢点儿——谢兄？”。
浓烟熏地他头脑雾蒙蒙的，周围一片灰暗，只有一点儿外面透进来的光线。
谢霏絮却格外地沉稳，回答道:“我在”。
周朔年听到他的声音就放心多了，至少不用负伤背人。
姚青在前头一马当先，已经看见了光亮，他喜色回头:“周大人，我们到出口了”。
周朔年愣了半个节拍，才缓缓回过神，应了几声。
姚青并未察觉什么不对劲，迈着步子往回接他们。
周朔年扶额的手收回来，刚要抬腿，一只手却被身后的人往回扯了一下。
周朔年不知所措地回头，谢霏絮随即抬手背盖在他脑门，烫地像火。
“周兄，你似乎发热了”他说。
周朔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半晌拂开他的手:“没有。被火蒸的，先出去吧”。
谢霏絮没有松手，因为他浅浅探察到，周朔年脉搏很乱。
此时姚青跑过来了，冲他们道:“周大人，谢公子。快跟我走”。
谢霏絮犹豫片刻，最终越过周朔年，拉着他的手腕快步走出了甬道。
外面连通的是一处山崖，雨后江东的树林覆盖一层湿气，空气新鲜多了。
周朔年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调整了气息。
姚青任务完成，转身道:“周大人，我已将你们带出来了，裴大人那边我得尽快回去交代，不能让他察觉了”。
周朔年直起身子，应了一声:“嗯，多谢了你，小姚”。
姚青笑了笑:“您是梅大人的朋友，就是我的长辈，这些应该做的”。
说到梅识……
“对了”周朔年忽然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道:“你这个红梅玉佩也是梅识给你的吧？”。
姚青顺着他视线看去，心底惆怅了几分:“嗯……梅大人临终前，留给我和另外一个人的遗物”。
周朔年好似疑惑:“另外一人？”。
“他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原本我们是一起被托付给裴大人的”姚青低头说:“但是……但是梅大人的死讯传来以后，他就跑了，我到现在……都没找到他”。
周朔年听他有些感触，没有再追问，而是说:“那你，想不想再见到他？”。
姚青闻言立刻抬起头:“想！我……可是”，他又垂下眼:“我问过裴大人的，他说现在暗市动荡，此时不宜寻人，等过一阵子，他就着手调查”。
周朔年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裴大人最会开空头支票了，我就不会”。
姚青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姚，如果你信得过我”周朔年对他说:“就把你腰间的红梅玉佩借我，我帮你找到那个人”。
“我信！”姚青当即跪了下来，将红梅玉佩扯下躺在手心:“周大人，我信你。姚青求你，一定要找到他！”。
周朔年连忙将他拉起来:“你别跪，别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一点小事而已，况且八字还没一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
姚青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知道周大人的本事，一直对您仰慕万分，如今才得以一见，您与梅大人只是点头之交，还在万忙中要帮我寻人，姚青跪您，万分合理！”。
周朔年内心一阵惆怅，他不禁侧头偷看了谢霏絮一眼。
这才是迷弟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谢霏絮，你到底错了哪一步？
周朔年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他道:“你放心吧”。
他接过红梅玉佩，看着少年人眼中的泪光，他继续说:“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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