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林子外，傍晚残余的橘红色光重新照在身上，明秋才感觉那种如赴骨之疽般的冷意渐渐褪去。
不远处几个人叽叽喳喳热火盈天地摆弄着烤架上的食物，易拉罐碰撞的声音层出不穷。
明秋松了口气，在李见辉的招呼声中走过去。
“明哥，半天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让鬼给吃了呢哈哈哈。”自从察觉到明秋“怕鬼”的特质后，李见辉像是找到了什么新鲜玩具，时不时就要逗弄一下。
明秋上前一脚踹翻他屁股下的马扎。
李见辉也不生气，乐呵呵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给他搬来个马扎。
韩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你俩感情可真好，认识很久了吧，早之前怎么没跟小辉一块儿来玩。”
曲亦斯哈着用牙撕扯一块烤肉，插嘴回道：“辉子和明秋得认识了三……五年了，我初三和他俩一个班的时候，他俩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不过赵大少爷打小就高冷，不爱凑扎堆的热闹”
明秋全名赵明秋，是赵家的老大。他们就读的学校是个初高中一体的私立中学，是个优等生和富二代权贵扎堆的地方，很多相熟的人都是老早就认识了。
初一的时候，明秋的性子高冷一词都不够形容，那得叫自闭。每天独来独往，除了老师对谁都爱答不理，一天到晚嘴里吐不出两句话。
而当时是他前桌的李见辉跟他恰恰相反，每天上蹿下跳如同一个患了多动症的狒狒，和谁都能叨叨两句，话密得像三十多只鹦鹉一齐成精变成的。
这样一个社交悍匪自然不可能放过他后座，明秋再怎么冷漠也架不住他早中晚不厌其烦的骚扰，一来二去就从认识到相熟，再到至交。
直到现在，明秋从一个自闭儿童变成一个不爱扎堆、朋友三两个的高冷帅哥，不得不说有李见辉玩啥都想着拉他一块儿的功劳。
李见辉猛灌一口啤酒，啪的放下易拉罐“曲亦你可别瞎说，什么叫穿一条裤子？明哥的裤子是我等凡人可以碰的吗？”
“那明哥穿你的。”
“更不可能！”明秋嫌弃地说道。
几个人登时笑作一团，凌絮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满嘴喷酒：“哈哈哈哈哎呦……你们也太好玩了，我都想起我高中时候了，真怀念啊……”
韩实扒拉着烤架上的东西，话头是他提起的，这时候他反而闭口不言了。
毕竟他可没有什么可以“忆往昔”的高中美好时光，当年中考失利，韩实去了一个本市的末流高中，里面全是一些打架烫头逃课混日子的学生，那时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好出人头地。
可到了大学后他才发现，有的人争得头破血流都要到达的地方，却是人家的起跑线。他在学校里装的谦和有礼，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可心里对那些赢在起跑线上的富二代们有多咬牙切齿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韩实本就不待见李见辉他们这种富家子弟，答应让他们加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李见辉能出钱。
自从李见辉他们加入后，不仅团队里鸟枪换炮，而且得益于他开朗幽默的性格，直播流量更是一日千里。其地位大有超过韩实成为主导人的趋势。
韩实表面上宽容以对，实则内心更加不爽，扭曲。
不过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他又开始释然了。
“天色快黑透了，我们收拾收拾，差不多准备开工吧。”韩实起身说道。其他几个人听罢也开始行动起来，打扫现场的打扫现场，搬东西的搬东西。
明秋将被他们糟蹋完后剩余的垃圾袋扔到后车箱里，等走的时候一齐带走。他有点膈应一会儿要乘被垃圾腌入味儿的车回去，但这荒郊野岭的也实在找不到垃圾箱，想了想，他还是把后车厢的盖子打开了，起码能散一散味道。
旁边韩实从一个大背包里掏出一块白布，布里包着一根长条的，应该是笔的东西，布的背面隐隐露出黑色的墨迹。
他看到明秋面带疑惑地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解释说：“这是用墨水写在布上的问答，据说比用纸来得灵验，而且这样的道具很有气氛。”
明秋不太懂，胡乱地点了个头，从车厢里掏出个手电筒向坟头那边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坟头几个鬼魅般的白布条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地晃悠。
李见辉他们现在已经打开直播开始了。
“hi hi~大家看到我身后的地方了吗，据说不少人都在这里看到过鬼影，而主播们今天不光是要带大家探索这里，我们还要作个大死——坟头召笔仙！”
直播间里已经涌入大批观众了，屏幕上热闹起来。
“虽然笔仙的游戏有点老套，但架不住这气氛真刺激！”
“我去那是真坟头吗，主播真刚！”
“哎嗨，闪过去个陌生面孔，主播召新人了吗。”
“看背影一秒鉴定帅哥！”
李见辉忙调转镜头对准明秋，渴望他明哥的神颜能发挥一把大作用。
此时明秋正举着手电筒四处张望，瞧见李见辉朝自己挤眉弄眼，看嘴型在说“脸”。
他满头雾水调转手电筒自下而上往自己脸上一照，登时恐怖片气氛拉满。
屏幕上闪过一片“哈哈哈”
“我的妈呀快住手，你在对你漂亮的脸做什么！”
“哈哈帅哥就是帅哥，死亡打光也遮不住美貌。”
韩实走过来把手搭在明秋肩上，做出一副熟悉亲热的样子：“辉子，你别看人家好看老逮着明秋拍，他性格内向你又不是不知道，赶快播正经的去。”
说罢引着镜头往坟群里走，几个人也呼呼啦啦啦地跟过去，似乎一不小心把明秋落下了。
明秋拍了拍自己肩膀，满不在意地跟上去。
所有人都没注意，他们原本站里的地方，土层微微向上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下边往上钻，
公路上，一辆黑色皮卡行驶在夜色里
驾驶座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角有道疤，光着膀子，身上覆盖着一层紧实的肌肉，肩膀上缠着一圈绷带。
后座是还有一男一女，年龄均在二十多岁，女人抱着胳膊刷手机，男人歪七扭八地横在座位上，嘴里叼着根糖。
“我说梁哥，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基地养伤带新人不行吗，非要跟我们一块出外勤。”
梁先盛想到了什么，呲着牙痛苦道：“得了吧，与其在基地被那群兔崽子气个半死，还不如去和诡种拼命。”
郑谦把嘴里化了糖拽出来，“哈哈哈不至于拼命，这才多大污染值，估计就是俩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说起那些刚觉醒的新人，一开始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天老大我老二，一副老子是天命之子世界中心的吊样。”
梁先盛重重叹了口气，是啊，新人都是这么个吊样，等真刀实枪地上了“战场”，打服了，吓怕了，又都成了鹌鹑了。
一直带刷手机的宁三玖把耳机摘了下来问道：“谦儿，我们目的地是不是国道旁，小河度假村西边的废坟场？”
郑谦翻了个白眼：“对……你能不能喊我名字不加儿化音！”
宁三玖没搭理后一句，对着他打开手机直播页面，平静地吐出一句：“出大问题了……”
明秋一行人扛着直播设备在坟场里转悠了一圈，韩实立温和斯文老大哥的人设在一旁理智地解说，而三个男高则叽里咕噜一惊一乍地负责逗笑。
完事儿后众人选了块儿风水宝坟，象征性拜了三拜，支开折叠矮桌架在倒塌的石碑上，开始今天的重头大戏。
六个人围成一圈，明秋背对着坟头浑身不自在地坐下。
他总感觉心里发毛，黑黢黢的天幕像一块密不透风的盖子笼罩着他们几个人。
他们把灯关了，为了烘托气氛摆上几根蜡烛，烛火在风里微微晃动。
一开始担心用火隐患，李见辉提出过用仿真的蜡烛电灯，但韩实坚持用真蜡烛。
他对这个仪式颇有研究，声称真蜡烛也是仪式一部分，换掉就不灵验了。
李见辉无法，只能在直播间打标语“危险，非专业人士请勿轻易使用。”
大家被他逗笑，纷纷对他这个招鬼专业人士表示，学到了学到了。
韩实将刚才从包里掏出的白布铺上，明秋低头一看，发现黑色的字迹有点轻微泛着褐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这块布上闻到了似有似无的奇怪的味道，不像墨汁的气味，倒像是某种腥味。
几个人安静下来，一个白瓷婉盛满清水置于桌子中间，每个人手里都分到了一根消过毒的医院取血用的针，他们需要扎破手指，将血滴在水里。
这个时候仪式就已经开始了，几个人熟知仪式的规矩，不再嘻嘻哈哈。
直播间里的人也被这种气氛感染，暗暗紧张了起来。
昏暗的火光映照得人的脸若隐若现，从韩实开始，依次在手指上扎出血珠，滴入碗中，鲜血在碗中荡漾开来，如同一只层层叠叠的红色水母。
明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抹红色，忽然一阵心悸，怪异的感觉像碗里的血一样在他心里荡开。
如果一开始他知道有这种自残的傻x环节，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李见辉，但他是上了贼船才知道的这回事。
其他五个人一言不发地完成了自己的滴血任务，见明秋迟迟不动，一齐转头看向他。
火光的范围有限，几个人的眼睛隐藏在黑暗里，明秋只能瞧见他们被烛光染红的绷紧的嘴角和下巴。
这一幕简直诡异极了，明秋心慌意乱地赶忙低头，咬牙在自己手上扎了一下。
暗红的血色涌上来，手指微微颤抖地翻转，最后的一滴红色落入碗中漾开。
瓷碗边缘镀着一圈烛火的光芒，此刻那光圈轻轻向外荡了一下。
韩实右手拿起那只绿色的铅笔，四指握住，胳膊向前伸直，紧跟着几个人覆上他的手，明秋最后抓握上去。
笔尖浸入血水中又拿出来，韩实又将中间的碗端起来往地上一洒，将碗放置一旁。由他引导着，铅笔下压，笔尖触碰到桌上的白布。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在烛光中露出来，瞳孔漆黑幽暗。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后世……”
自他开口第一句开始，第二句众人的声音一齐附和上去。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后世。”
“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后世……”
声音一声盖过一声，每一句音调都古井无波，平静至极。
直播间里的弹幕逐渐少了，偶尔飘过一句“救命，我要走了……”
明秋一开始只张口，不出声，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让他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然而随着众人一声接着一声的“笔仙笔仙”，他开始两眼发直，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这句话，紧跟着他像是受到了蛊惑，声音冲破喉咙，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笔仙笔仙……“
“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后世，若要与我续缘……”
“请在纸上画圈！”
一道强光从天际划下，如同白色的利刃，照亮众人身影，在强光的映照下，露出几张惨白的脸
轰隆——轰——
雷鸣声陡然响起，紧跟着狂风大作，微小的烛光被瞬间熄灭，周围陷入彻底的黑暗。
“我擦怎么了怎么了！？？”
“打雷了好像……”
“我去太吓人了，看直播看直播！”
手电筒的强光亮起，原本寂静诡异的氛围被打破。
周辩惨叫一声：“直播间怎么被封了？什么时候！？”
李见辉抬头望了望天，狂风吹得他凌乱无比：“别是要下雨吧？天气预报没说啊？”
明秋看向远处狂飞乱舞的树影，心里的那股不安感愈发浓烈。
“走吧！一会儿雨下大了路就难走了！”
众人对眼前的状况都有点儿发怵，赶忙一股脑地把东西塞进包里，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凌絮的声音传来：“韩实？你还楞什么，赶快收工回去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奇怪的韩实，打从刚才其他人慌乱地收拾开始，韩实像是钉在原地了，不说话也不动弹。
“韩实哥？”李见辉将光照在他身上，疑惑地去拉他胳膊。明秋察觉到不对劲，他一把拽过李见辉，上前说道：“韩实哥，不玩了，准备回家了。”
韩实直直地看向明秋，眼睛隐藏在反光的镜片后头“……还没做完”。
明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仪式，“不是没没成功吗？而且天气不好，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
他的心脏跳的有点快，说完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韩实却猛然伸出手，一把拽住明秋，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胳膊。明秋被勒地生疼，奋力挣扎了两下没挣出来。
“韩实哥你这是做什么……”李见辉皱着眉准备上前拉开他俩。
韩实依旧不放开明秋，见状一把将李见辉推开，李见辉一时不查，被推了个踉跄，后面正好是一块石头，他被绊了一下，忽地仰倒摔向坟头。
坟头表面长着一层荒草，李见辉摔下去却没有摔倒实地，在他接触坟包土层的一瞬间，那里突然凹陷下去。
李见辉惨叫一声掉进了坟坑里。
“李见辉！！“
“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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