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眼角这儿是不是多了颗痣。”
早晨,我们一如往常起床洗漱,我左手拿着漱口缸,右手拿着电动牙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头也没抬:“哪有,怎么会突然长痣。”
我保持着这个动作,冷眼看着她洗手、洗脸、涂面霜。
她的身影在客厅晃了一会,走到玄关,又折回来在我额头轻轻留下一个吻,还有一句:“我上班咯。”
‘砰’的一声,家里安静下来,再没有着急忙慌的脚步声、钥匙和手机碰撞的金属声。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抚摸着右眼角长出来的第九颗痣,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了。
不是因为感受到背叛而想主动离开,而是因为我知道了一切,还不愿离开,所以我该离开了。
我不原谅自己,眼看着感情走向衰落,走向无可挽回的一步,走向她的谎言和犹豫不决,我却还想和她在一起。
甚至,哪怕她跟那个男的结婚了,我也不介意和她在一起,我只想她和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不管她的结婚证上写着谁的名字,不管她的床边睡的是谁,我都不想离开她。
我不原谅,我不原谅这样的自己,我绝不原谅。
我必须离开了。
我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收拾好属于我自己的所有东西,给小满办了托运,买了最早一班去大理的高铁票。我想去看看这个她一直要带我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
走之前给她留了一封信,如果她还爱我的话,如果她会看的话。
在大理的第二年,我认识了很多人。
我在古镇的一家旅拍店工作,住在喜洲。第一次到喜洲的时候,我穿来拐去,绕到了一家咖啡店门口。店面的木门掉了漆,勉强能看得出些微的红色;门口的阶梯旁搭了一整块木板,像是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门;木板中间锯了个空,一把斑驳的儿童木椅钉在里面;店内的地板也是一块一块的木头搭起来的。
老板是一位穿着道士服的中年男性,头发挽起来扎在头顶,用一根黑色的木簪子横插进去,我怀疑那是不是筷子,他下巴尖还留了一些胡须。我到的时候,他正两只手把着木门,歪着头一步一步地把木门挪开,我猜他应该是这个时候才开门营业。
我想起黎昕在家里最爱用笔或者筷子,把长长的头发挽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
我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他瞥了我一眼,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在屋里穿来穿去。我坐到门口的小木椅上,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对门服装店的老板正躺在木摇椅上晒太阳,脸上搭了一张中间折了缝的传单,看不出是男是女;几位穿着朴素,脸黢黑的老爷爷不时架着马,拉着花车从我门前路过;三三两两的游客套着民族风披肩,手里拿着喜洲粑粑,远远往这边眺望一眼,便折身回到主路。
我想起黎昕总是喜欢在家楼下买的锅盔,有牛肉和猪肉馅的,她唯独爱后者,说是更干香酥脆。
喜洲太像我乡下老家了,我仿佛回到小时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我妈和堂姐回来。我坐在这里发了三个小时的呆,期间老板没有踏出门槛一步,也没有游客走进小店一步。
我在这附近找了个房东住了下来。
旅拍店的老板,是从山东来旅游后定居的一对夫妻,男的是摄影师,女的是化妆师。男老板很佛系,每天坐在摄影店里打游戏,看篮球赛的直播;女老板还在古城经营有一家民宿和一个餐饮店,她总是来回奔波。
来了半年后,我和他们混得很熟,他俩打算在双廊开一家分店,于是派我去那边看店。他们还招了一个叫星星的化妆师,大多数时候就只有我们俩个人在店里守着,女老板偶尔来视察下情况。
有时候,我吃完饭喜欢带着小满去洱海边坐着发呆。
天气好的时候,洱海真的蓝得像海一样,水面亮晶晶的,夕阳被打碎拉长,变成一颗又一颗橙色的异形宝石,嵌在动荡的波浪上,大概就是书里说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天气不好的时候,整个洱海像落满了灰尘,像没通电的LED屏幕。水面有时会起雾,几只白色的鸟展开双翅在细雨中滑来滑去,飞不了一会,它们停在石头上扑腾扑腾翅膀,单脚站着,过一会又飞几下,然后停下来,如此反复。
每次看到这些犟种鸟,我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下雨会让鸟类的羽毛打湿,进而导致飞不起来吗?我也不懂这些鸟下雨天跑出来干什么。
我想起黎昕总是不爱带伞,我有空的时候会去接她,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说说笑笑;没空的时候每每遇上下雨,她总能待回家一把新的雨伞。
我还见过人满为患的洱海、门可罗雀的洱海,有很多很多个日子,我在洱海边一呆就是一整天。
我们隔壁是一家餐饮店,老板是本地人,他的女儿叫瑛瑛,正和拐角巷子里开民宿的外地年轻人在谈恋爱。
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听说他俩的相识不算太愉快:民宿老板才来没多久买了个电瓶车,由于不太会骑,在街上差点撞到正出门买东西的女生。瑛瑛被吓得不清,抓着裙子指着他抱怨:“阿鹏哥,你个注意点咯。”
民宿老板不是真的叫阿鹏,他叫小宇,他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开了这家店。他想下车给人赔罪道歉,结果一紧张,不知怎的,拧动了油门,这下是真的撞上了瑛瑛。瑛瑛的脚被压了一下,好在没有大碍,小宇付完医疗费,还忙前忙后照顾了一段时间,再后来他俩就好上了。
听张地说起这事的时候,星星闷了一口酒,眉钉在白炽灯下闪动了一下,吐槽说,原来离找到女朋友就差一个电瓶车。
我想起黎昕,我们去北海的时候,那是时我们还没在一起,她想找机会抱着我,骗我说不会骑小电驴。
张地是镇尾一个酒吧的驻唱,他是大理市区的,科班出身,北漂了几年,被女友甩了过后回到大理,在酒吧里做驻唱。他周三周五在双廊,二四六在大理古镇,周日要喝酒,周一理所当然休息。
我们在双廊的店,更像一个根据。,熟悉以后,他们几个人没事就往我们店里蹿,我们一起打牌、喝酒、聊天、玩游戏、看比赛,张地还教我弹吉他,我的手指总是打起泡。
2023年春天,张地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周日喝完酒,我们快打烊的时候,他醉醺醺地抱着吉他,摇摇摆摆地闯到我们店里,唱了首自己才创作出来的民谣给我表白,他说这首民谣叫做《夏天》。
我当即震惊地拒绝,说我和他的性取向一样。他愣了好久,两颊的红晕久久褪不去,睁不开的双眼一眨一眨,我转过身假装忙着收拾服装和道具。等星星上完厕所出来提醒我时,屋子里空空如也,我只看到他留下耳朵上别着的、不知道哪里扯的一朵白色的花在椅子上,人早已不见踪影。
后来他还是一如往常来店里,正常地和我聊天相处,我一度以为那天的事情是我做的梦。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那天以后,星星却对我越来越殷勤。我走哪儿她要跟到哪儿,经常在家做便当给我带来,平日里时不时对我嘘寒问暖,时常借着看小满的名义来我家睡。
这两年,我没有回水沄。
堂姐一家,去年七月时,带着冉勇他们来大理旅游,曾见过一次。我给他们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走的时候堂姐一直抱着我默默流泪,悄悄跟我说想家了随时回来;
林筱一直嚷嚷着放年假要来看我,结果老板总是一拖再拖,找借口不给她放假,我只能在手机里给她分享大理的风土人情;
静雯他们的工作室越做越大,人手越来越多,今年准备开两家分店;李依依依旧那么风风火火、阳光明媚,不同的是,她今年终于和浩子走到了一起。
日子很平淡,也很有趣,但我还是忘不了黎昕,我每天都会想起她,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泡在泪水和回忆里。
自我不告而别,她没有通过其他人联系过我,她对于我来说,就像我对她来说一样,像是人间蒸发。
我每晚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她的脸。在洱海旁发呆的时候也会想起她,和他们嬉戏打闹的时候也会想起她,在路上看到和她有着同款的人也会想起她,给人拍照透过取景器取景的时候也会想起她,逗小满玩的时候也会想起她。
自从分开过后,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她,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我。
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执念支撑着我,我不清楚这股执念的本质是什么,就是有一股气,把我给托着、吊着,让我的生活得以运转。我好像又在等待着什么,我不清楚。
七月的某一天,我正坐在电脑前修图,一堆对情侣掀开帘子走进店里,星星忙去接待。
“你好,二位是想来做妆造还是拍照呢?”
“我们想做个妆照再拍照。”酷似桃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猛然转头,揉了揉眼仔细一看,果真是她俩。
“桃子,部长!”我欣喜万分地上前拉着桃子叙旧,在异地能巧合地遇见以前的朋友,这种感觉很奇妙,能让本来关系并没有特别好的人迅速亲近起来。
“你俩怎么来大理了,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昨天刚到,下半年我俩打算出国一趟,临行前散散心。”桃子叹了口气,看样子他俩这么多年还是恩爱一如往常。
“那什么时候走呀,在大理多玩几天,我带你们好好玩玩。”
他俩连连推辞,部长补充道:“签证过不久就下来了,马上下来马上出发,我们也不敢保证能待几天。”
“怎么这么突然,是出国有什么事吗?”
部长和桃子对视一眼,脸色变得凝重:“是很突然,我身体不太好,去治疗一下,这把我下半年所有计划都打乱了,本来国庆还要去参加黎...”
桃子迅速地拍了一把部长的手臂,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了他的话:“他的意思是,本来要参加黎巴嫩的一个花艺培训。”
部长本来被桃子打断的时候有些错愕,听桃子这么说,赶紧附和道:“对对对,现在也去不了了。”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没有追问,对着星星说:“星,你给他俩弄吧,这单算我的,一会拍照我来拍。”
“诶,不行不行,做生意哪能这样呢,该多少就是多少,你这样我们可不在你这儿拍了。”桃子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势,我赶紧拉住他俩:“行行行,那到时候多送你们几张照片。”
他俩点点头,于是开始挑起衣服来。
带着他们拍完照四处逛了逛,他俩住在大理古城,一起去吃了个饭后便开车回去。
下班准备回喜洲,星星又借口给小满买了新的玩具要拿去逗它玩,跟着我回了家。我坐在沙发上,给林筱发消息,让她看了下黎盺的朋友圈,发来的截图只有一根横线。我又借星星的手机搜了一下她的两个电话号,私人号陌生不可见,但工作号能看见最近十条朋友圈。
最后一条是她年初时订婚的照片,我没有点进去,都看得出合照里的男人正是那天送她回家的人。
在心里久久支撑着我的东西终于断了。我把手机还给星星,转身进了房间,把门锁上,一头盖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莫名睡过去了,再次睁眼已经是凌晨两点,我拍了拍沉重的头,起身的时候一阵眩晕抽痛。
打开门,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我这才想起星星也跟着我回了家。小满乖巧地窝在她的脚边,一人一猫正酣然熟睡。我有些内疚,竟然就这样把别人仍在沙发上一晚上。
转眼看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想起那张她笑靥如花的照片,无尽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我露出来的脚趾上。我的哭声渐大,星星被吵醒了,她半梦半醒间操着一副含糊不清的嗓音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她起身把我扶到沙发上,自己坐在一旁不停地给我递纸,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委屈、酸楚、难以置信、失望、忿忿不平,化作我的哭喊响彻在这座隔音不好的房子里。她没有再多问,坐在一旁安静地等我哭完,然后给我递上新的纸巾。
我下定了某种决心。
临近国庆,我又借星星的手机看了眼黎盺的朋友圈,果不其然,她的婚礼在即,地点就在水沄。
我跟老板请了两天假,2023年的10月5日,我揣着一个厚厚的红包,来到了婚礼请帖上的酒店楼下,驻足了半个小时,整理好衣服和心情,乘着电梯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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