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寝室一共有四个人。
年龄最大的女生叫陶澄,她是一个非常恋家的女生,和家里人的关系很融洽。在寝室里,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她和家人打视频聊天,吃到好吃的,她总会第一时间给家里寄去,她家离我们学校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每周末都会回家住;
李渺是一个少数民族女孩,她很瘦,中等身高,肤色略黑。她的性格很开朗,开学没多久就交到了很多朋友,她参加了很多社团,所以课余时间比较忙,周末也不怎么待在寝室,经常会带一些好吃的分给大家;
曾妤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她的性格和她的名字大相径庭,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酷酷的,衣柜里只有黑白灰的衣服,她一直留着微卷狼尾,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理发店打理一下。平日最大的爱好大概就是给手做护理,每天都能看到她拿着一堆各种膏捣鼓她的手,不过她的手确实很漂亮,肤色白皙棱角分明,奇怪的是,她这么喜欢自己的双手但从不做美甲。
从开学到现在,我们寝室的关系在吃了一顿饭过后变得越发亲近。帮忙带饭,拿快递,一起上下课,在寝室煮火锅,打扫卫生,偶尔还会有座谈会,聊一聊以前的事情,我对她们也越来越了解。
比如陶澄的家庭关系如此和睦,是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充满爱的家庭里,父母于她更像是知心好友的存在。虽然她极度恋家,看上去是一个柔弱和需要保护的小女生,但她其实坚强独立,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冷静解决;
比如李渺虽然有很多朋友,整天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她的内心却很细腻敏感,常常因为朋友一两句无心的话在寝室偷偷难过。她的朋友多,或许是因为她需要从不同的人身上汲取友谊这种感情来填补自己的不安;
再比如曾妤看上去像一个不好亲近的高冷酷girl,但实际上她比较粘人需要陪伴,她的内里才住着‘陶澄’。
我很少和她们说我的事,就算被问到了也只是一两句带过,并马上就转移话题,大多数时间我更喜欢做一个倾听者,她们的经历都很有趣。
上次部门聚餐后,我和黎昕几乎天天聊天。
她会给我分享经常投喂的小白和其他流浪猫打架又输了;吐槽图书馆自习室有人睡觉打呼噜超大声;最爱吃的窗口上了新的菜品;快递站的快递员换了个脾气不好的;最近模拟考效果不理想压力太大了……
我也会和她分享最近看了《海边的曼切斯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追了很多年的动漫烂尾;在网上看到喜欢的作家居然有很搞笑的生活习惯等等。
随着我们之间聊天频率的增加,我也会问她一些私人问题,她会很认真的回答我,而不是避而不谈。相反地,她很少开口问我什么,这让我觉得很安全。
我开始期待她的信息。
我们身处同一个校园,她的校园生活是每天早上六点被只调了震动的闹钟惊醒,迷迷糊糊地爬下楼梯用冷水洗完脸,摸黑换好衣服拿起前一天装好的书包赶去图书馆,幸运的话在路上还能看一看日出;
中午趴在桌上小憩,几只小麻雀结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啄面包屑,圆滚滚的身体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不时伴随几声鸟鸣很是清脆悦耳;
傍晚的时候在食堂吃完饭再花五毛钱买一个馒头,然后顺道去池塘边喂一群肚子里像装了河豚的锦鲤,紫粉色的晚霞和莲蓉蛋黄似的落日映照在图书馆的玻璃上,这时候楼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去天堂神殿朝圣;
晚上闭馆出门,一抬头,路灯好像变成了夜幕里的星星簇拥在明月身旁,饥肠辘辘地去小卖部挑几个小面包,本想当做第二天的早餐,可惜总有一半熬不过今晚十二点。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在昏暗的宿舍里看动漫,在明亮的教室里发发呆,在食堂专注地吃饭。
每一个地点都是一个有白色天花板的盒子,把我装在里面。我总感觉我的头上一直有一个压的很低的穹顶,我看不到这个盒子之外的东西,我感受不到与世界的连接,好像其他人是一个整体,我独立游离于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之外,飘荡在盒子的半空看着大家各式各样的神情,一小阵风吹过我都会被带走。
黎昕每天絮絮叨叨给我分享的生活,让我被拉了回来。
她变成我和世界连接的唯一桥梁。所有的感受不再是触碰不到的,不再是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能摸到的透明纱布,是温暖柔软的,是蓝色的绿色的彩色的,是会冒泡泡的,是能期待和雀跃的。
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转眼国庆节已过半,室友们都回家了,整个寝室只剩我一个人。我不爱出门,也厌倦了每天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固定模式,突然想起黎昕节前和我说,图书馆有很多亚洲文学和欧洲文学的书籍。
正好,她也在图书馆,下午还能一起吃饭。
我赶紧翻身下床洗漱换装,最近天气都还不错,阳光洒在人身上也暖暖的,要不要化个妆呢?
我掏出零星的化妆品,画了个非常简单潦草的妆:眉毛不会画、眼线不会画、腮红也不会打。不过我很满意,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嘛。收拾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本来想给她发个消息,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她正午休,还是晚点再说。
黎昕所在的自习室位于图书馆的下三层,中间三层则摆放文艺书籍,上面三层存放一些专业书籍,最上边两层是展厅,除了固定的校史展之外,时不时会有美术院和摄影部的作品展出。
我找到看了一半的《挪威的森林》,选了夹二层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很好,阳光也不会直射到。入座后给黎昕报备,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她很快就回我下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本来还想跟她说一说我看的这本书,但担心扰乱她的学习计划,只回复了个好。
图书馆里有点凉,感受到一阵温暖的金色光芒笼罩在我身上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快到下午饭点了。我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舒缓紧皱的眉头,估计有点受凉了,手指冰冰的。
黎昕给我发来消息,问我几点去吃饭。我回复说按她的时间来。她发来时间表,紧接着又问我饿不饿。我看了下她的计划表,每天都安排得很满,下午饭时间在六点,虽然只有一个小时的空隙,好在食堂就在图书馆斜对面。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饭点还有半小时,确实饿了,再忍忍吧。于是我说我不饿,让她继续看书。她回了一个‘嗯’的表情。
我站起身活动活动腰和腿,抽上几张纸往厕所走去。
上完厕所洗完手,打算涂点护手霜就去找黎昕,双手甩着水从门口的书架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长发女生,轻轻地靠在我的桌子旁,她拿起我桌上的护手霜细致地抹在手上,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黎昕。
她站在金色的夕阳里,海藻般的卷发在阳光下折射出茶棕色,发根和发尾透过淡淡的光芒,活像玛利亚头上的光圈;
镜片下扑闪的睫毛也亮晶晶的,一只手仔细地摩挲着另一只手,从指尖到骨节,再到手背,一点点地滑到手腕;
她的侧影被光影勾勒出来,倒映在窗户上的太阳也倒映进我的心里。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像是陷入柔软棉花里少跳了一拍,马上又长出翅膀在有限的心房里四处乱撞。
心律不齐,心律不齐。我将双手往裤子上一擦,按在胸口上想着。深吸一口气后吞了吞口水朝她走去,可能是蹲太久了,连脚步也发虚。
黎昕感觉身旁有人靠近,抬起头来,看了几秒后发现是我:“你去哪儿啦?”
我不敢抬头看她:“我刚刚上厕所去了,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她侧身让出位置,我一溜烟地把东西往包里塞,心跳不减。
“你脸怎么这么红?”黎昕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额头上,关切地问着我。
她的手碰到我额头的一瞬间,我像被她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可能是太阳晒的。”
她困惑地抬起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细细对比了一会:“没发烧,应该没事。”
“走吧,我饿了。”我低头拉上书包拉链,躲开她的手,她也顺势收了回去。
背上书包后,跟她一前一后地走出去,一路上有好几次想挽她的胳膊,都因为不好意思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明明不是一件什么需要勇气的事,在今天之前我们也很自然地挽过胳膊不是吗?
我有点心烦意乱,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心跳一直很快,为什么我不敢看她,为什么我的腿现在还是软的。
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一路上哼着流行的小曲,跟我讨论着一会吃什么。最后她决定带我去一家新开的窗口吃煲仔饭,她说那家店的里脊肉煲特别好吃,碗底的锅巴焦香入味,里脊肉滑嫩爽口。
正是饭点高峰期,我们等了快半小时煲仔饭才上桌。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人太多了,一会喂鱼的时间又要被压缩一半,下次来还是要提前跟老板联系。”
我异常紧张,只能点点头或者说几个语气词。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她反反复复问着,说着就要拉我去医务室。
我扒拉着碗里的蔬菜,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没有,我只是没睡好,不用担心。”
黎昕往嘴里塞了一口裹满酱汁的饭:“你最近喜欢村上春树啊?”
“不喜欢呀。”
“我刚刚看你在看《挪威的森林》,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不是,恰恰相反。”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菜和肉混着裹满酱汁的饭一口往嘴里塞进去。
“不喜欢他还看他的书吗?”
“我之前老是听人推荐,高中的时候看了一本《且听风吟》,并没有觉得他写得有网上说的好,我怀疑是不是我没读到经典的,换本试试。”
“那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是我理解能力不够吧,还是不太能懂他的书。这里面渡边不就是一个渣男吗?在书里,村上很会营造氛围感,对于心动的比喻也恰到好处。不过感觉除了这些,这本书也没有其他能读的了,不明白为什么是经典。”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黎昕的表情,生怕她喜欢这个作者,她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仍然专注吃饭。
黎昕沉默了几秒抬头望着我,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只手拿着筷子:“你平时看那些感人的电影或者书籍是不是不会流眼泪?”。
“对,你怎么知道?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没有感情。”
“不是没有感情,就算你能理解其他人为什么因为一些情节嚎啕大哭,但你没有类似经历,你的情感不会被调动,你只是理解了,不是感受到了,
“比如来到食堂之前,我和你说这碗煲仔饭很香,给你描述得再美味绝伦,你没吃过,脑子里只会有‘它应该真的很好吃’的概念,再也不会有多余的感觉;我吃过,我一提到就会回忆起碗底焦香的锅巴、滑嫩的里脊、新鲜的卷心菜,把这些裹满咸香的酱汁一口塞进嘴里的满足感。我的味蕾会有记忆,会疯狂分泌口水,美食带来的愉悦感会让我很开心。
“你没有经历过一眼万年的初见,就不会懂为什么有人执着于只见过一面只说过一句话的人一生而念念不忘;你没有经历过一次痛彻心扉的分手,就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失恋轻生;你没有爱上一个‘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人,你就不会理解爱人去世为什么有人会选择殉情。当然我也不懂,
“现在的你会认为,这世界有那么多人,感情随时能产生也随时能消失,爱不会一直存在和延续。但当你某一天遇到了一个人,你就会发现整个暧昧不清的世界有了明显的分界线:她在的世界和没有她的世界,
“每一次想到她,每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每一次见到她的笑容,每一次跟她接触,你都会反反复复爱上她。爱一定会消失,但这个人百分百会让你在今后的岁月里一遍又一遍地再次爱上她。那时候,你就能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在电影院里因为狗血俗套的剧情哭得呼天抢地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黎昕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泪水。
我仔细地揣摩着这番话,她说的有道理,但我不相信,总有人不把爱情当必修课。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样的想法可能就是她所说的没体验过这种感情的最好印证。
黎昕看着我,可能是看出来我对这番话心存疑虑,叹了口气笑着说:“等哪一天你有这些感受,就能理解很多东西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幸运遇见这个人的,遇见了也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不能心意相通,相通了也不一定能相守。”
“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人,但也总有认为爱情这种情感链接不重要的一小部分人,不能感悟到这种奇妙感觉的伟大之处。”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不过,这和这本书有什么关系?按你说的,那渡边在非直子不可的等待里对绿子说最最喜欢你,又和玲子缠绵,这不是和你说的爱里存在的唯一性和排他性冲突了吗?”
“我的意思是,这本书不是简单的渣男的爱情故事。如果我和你说人性很复杂,爱这个人但是又能和那个人相拥而眠,你肯定不能理解,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感知不了,你只会觉得他是个渣男,
“当然我不是在为其他玩弄感情的渣男开脱。你没有经历就不能体会,不能体会就不用为难自己了,换一本书吧,”她耐心地解释着,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刚说的那一大堆话是告诉你,你为什么觉得自己看一些电影和书不会被打动,因为你只是理性上理解了,但感性上并没有认同。”
我本想再争辩几句,但看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好作罢。
这场关于‘爱’的讨论让我短暂地忘却了刚才的心动。
现在,我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刚刚说的那番话,满脑子都是她刚才说话的神情。这才几分钟,记忆里的她就消声了,只能回忆起她时不时拨弄垂下来的刘海,抬抬眼镜,点点筷子,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雪白的牙齿。
完蛋了,这种感觉,我这是喜欢上她了吗?
四周好安静,只有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回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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