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在睡梦中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下雪了!”
寝室楼下传来阵阵惊呼,嬉戏玩闹的调笑声不绝于耳,兴奋的尖叫、呼朋唤友的叫嚷在楼道里久久回荡。
其他三个室友也被吵醒,曾妤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踢了下床板表示抗议,翻过身继续睡觉;陶澄小声问了一句“下雪啦?”,随后立马下床靸着拖鞋‘嗒嗒嗒’地跑到阳台;李渺不紧不慢地爬起床,在桌子上一阵摸索后拿上盆去洗漱。
我打开手机,七点半的闹钟刚好响起,页面提示有几条消息待查收,我点进去,分别是黎昕和林筱给我发的。
黎昕在六点半的时候发了一张照片:宿舍楼顶积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橘黄色的路灯还没关,打在楼下挂满雪花的树上活像裹了一层面包糠。
她配文说很久没看到过雪了,一长串的感叹号让我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她的开心。
林筱则发了一个穿着羽绒服,带着帽子在树下跳舞的简短视频。她说阿拉丁神灯来还愿了。以前高中读书的时候我们约定过,什么时候下雪了,她要给我跳一支初雪。
我也翻身坐起,穿上搭在被子上的棉衣,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曾妤是有起床气的,平时我们起床都会很小心,她是武汉人,虽然不是每年都能看到雪,但这样的景色对她来说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陶澄起得匆忙,还穿着薄珊瑚绒睡衣,她被冻得搓手跺脚但难掩脸上沉醉的神色,我见状折身返回给她拿了一件厚外套。我们都是本地人,从小到大就看到过两三次雪景,雪天对我们来说有一种刻进DNA里的吸引力。
凛冽的空气一下又一下地刮在紧绷的皮肤上,成片成片刺眼的白一边叫人挪不开眼,一边又得眯起眼睛来看;远处冬雾袅绕的高山像是倒扣了一碗稀释过的奶盖,又像是洒了一层糖霜,回想起夏日冰饮的触感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屋顶蓬松柔软的白色毛毯上镶嵌了一串串的小猫脚印,很是俏皮可爱;道路上的残雪已然斑驳,发灰的路面被雪水洗过黑得焕然一新;有风吹过,干枯的树干承不住簇簇白雪,掉落到绿化带里的万年青上被托举起来。
我拍了一张照片回给黎昕,并抱有私心地分享了《初雪》这首歌,好希望她能听懂。
上次去猫咖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
她忙着备考,十月开始连播音部也不去了,我听部长说大四的学长学姐们都已经自动退团了,她现在还来单纯是为爱发电。
黎昕对播音部倾注了很多精力和心血,她当部长的时候推陈出新,天天厚着脸皮去磨学校办活动搞策划,让这个‘小破站’打开知名度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并不是想做什么后人口中的传奇学姐,只是想通过这个平台抚慰需要它的人们的情感。
今天是圣诞节,黎昕的考试就在明天,我们的期末考也近在咫尺。
整整一个周,我们每天都在寝室疯狂背书刷题,吃饭也只是啃啃面包、泡泡方便面,头发是没洗的,门是一步没出的,就连手机都是一天一充的。期末周的大学生总是生怕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大家都叫苦连天,李渺每天都愁眉苦脸地抱怨说高中都没有这么认真学习过。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考试,分不清是老师给力,还是我们背得辛苦,答题的时候也不至于磕磕绊绊一片空白。黎昕考完研第二天就出发回老家看外婆了,因为时间对不上,那天也成了我们今年的最后一次见面。
室友们前一天就离校了,我刚收拾完行李打扫完卫生,堂姐正好给我打电话来接我。
“冉冉!”堂姐站在黑色的小车旁跟我打招呼,她的打扮一如既往地简单干练。
我礼貌地回应:“婷婷姐。”
来不及过多寒暄,她打开后备箱,接过行李箱放进去,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副驾,打开车门,待我上车扣上安全带后,她回到驾驶位拧动钥匙预热车子。
“这个,”她往我的怀里塞了一罐温热的旺仔牛奶和一个面包袋,“你最爱的旺仔和榴莲面包。”
我兴致冲冲地拆开纸袋,榴莲的果香和面包的香味扑面而来:“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吃她家的这个面包,这边都没有,可馋死我了。”
“可不是吗,以前每个周给你买的面包总是会剩一些,只有这个你三两口就吃完了。”
“谢谢婷婷姐。”
“跟我还客气,”她拉开易拉罐再递到我的手里,“饿了就吃,你可以在我车上吃东西,只是马上要出发了,喝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洒到你的身上。”
我以极快的频率点着头,手已经老老实实地戴上手套去拿面包开吃了。
“怎么样,大学生活还可以吧?”
我注意到车窗缓缓降下,嘴里咀嚼面包的速度变快,把纸袋重新封起来。
“还不错,风景好看,交通便利,参加了一些活动,还认识了一些朋友。”
车缓缓启动,婷婷姐左手手腕上还带着我送她的一块小方表,那是我高考毕业后打暑假工挣的第一桶金,一发工资马上给她买了个礼物,不是很贵重。现在想想这块表着实是配不上她高管的身份,心里暗暗决定以后送她一块更贵重的。
“看起来你的状态确实还不错,你开开心心的我就放心了。”
我低下头小声地回应:“嗯。”
“你还是应该留在水沄的,这样我每个周都能见到你,也更好照顾你。”
“婷婷姐已经照顾我好几年了,再说我以后一放假都跟你呆着,你想赶都赶不走。”
“哈哈,好,正好要过年了,到时候......”
她欲言又止,想到了什么似的不再开口,我心领神会地没有追问。
“诶,怎么发现你变得更漂亮了,”她频频转头看向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想到了黎昕,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哪有!”
“你看到外边的太阳了吗?”
她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转头去看车窗外的落日:“啊?看到了。”
“跟你的脸一样红。”她爽朗地笑起来,我更不好意思了。
水沄离这里不算特别远,开车还是要四个多小时,我本来想坐高铁回去,拗不过堂姐硬要来接我。
一路上我们谈论着近况,很快就到家了。
房间还是老样子,桌椅台灯一点都没有蒙尘。我换上叠放在床头的睡衣,一倒头,深深地陷入馨香柔软的羽绒被里,天花板上的铃兰吊灯是我和堂姐一起去选的,安装的时候冉勇说灯不能正对着床,堂姐不知道有什么说法但也还是照做了。
堂姐本名冉婷,2000年的9月,她的父母遭遇矿难,双双去世。大姑已结婚成家,小叔和她的父母关系不好,我的父亲冉勇作为二叔,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责任。
那时我才三岁出头,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从我记事以来,堂姐就是一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她自律刻苦,学习优异,性格要强。
父亲不知道是发自内心喜欢堂姐,还是为了保护堂姐的自尊心,总是在外面称堂姐是他的大女儿,所以我曾一度以为她就是我的亲姐姐。直到后来偶然间听到父母在房间的谈话,才知道每年去祭奠的那对夫妇才是她的父母。
虽然我和我父母之间的矛盾无可调和,但他们对堂姐小心翼翼的疼爱,再加上堂姐确实太懂事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异常的温馨和谐。堂姐甚至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我的父母,毕业后选择留在水沄的一个大公司,冉勇他们不愿意从县城搬上来住,堂姐放假了就开车回去看他们,给他们做饭带他们出去游玩。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说起来比我更深,更像一个团圆美好的家庭。
不过,现在想来早熟的堂姐也不是一句‘懂事’就能概括的,她的童年的后一半和青春期的前一半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态被她略过。好在现在她也算有我们这几个真正的家人,还有一份不错的事业和很爱她的男朋友,我想,现在的她也能在那段缺失的时光里好好地再做一次少女吧。
我初中毕业后就考上水沄市区的重点高中,冉勇不让我住校,也不想麻烦堂姐,思来想去,堂姐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我们住了进去。后来高二我休学,堂姐把我接到身边照顾,冉勇他们回县城老家,自此以后,我就一直和堂姐住在一起。她上班很忙,经常加班出差,于是特意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直到我上了大学她才辞退保姆。
我和冉勇的矛盾要从我很小的时候说起。
在我两岁左右的时候,他们外出打工,把我交给大姑带。
大姑是一个语文老师,我的名字是她起的,她是一个很严格的长辈,我的记忆模糊不清,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
我记得她永远带着一个黑色窄框的眼镜,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每天早上会用一种黄色的透明皂给我洗脸,洗脸的时候我总是喘不上气要屏住呼吸;偶尔贪玩犯错在小区门口捏泥巴,会被下班的她拎回家用小树枝打手掌;她从不和我一起睡,我常常被雨夜的雷声惊醒大哭,到了冬天我老是踢被子受凉感冒,她会用一个小被子把我裹起来再用绳子绑上。
有一次我被雷声吓醒,借着一闪而过的雷光,我看见窗户旁的柜子变成一个可怕的大黑影站在我的床尾,我蛄蛹着动弹不得的身躯哇哇大哭,嗓子都扯破了,她才披上一件衣服来看看是什么情况。那个夜晚,第一次有人哄我睡觉,也是唯一一次。
三岁出头,堂姐家里遭遇变故,冉勇他们回家,交接完事情后他再次出门打工,留下我妈和我们在家。
我妈在她娘家亲戚的帮助下开始去农贸市场卖菜,她每天凌晨三点就要出门,下午在市场把菜做好了再用保温盒装回来给我吃,吃过饭就要睡觉。
堂姐要上晚自习,时间很紧张,下午不回家,就在学校门口买糯米饭或者炒洋芋,而我总是饿得饥肠辘辘地蹲在家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妈回来的那条路,她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天黑了,冬天饭菜会有些凉,但我每次都等不及她用电磁炉热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周五的时候堂姐会偷偷用零用钱带着我去她们学校门口买辣条。
有一次我吃坏肚子上吐下泻,在医院输了三天液才退烧,她不敢告诉我妈,我说是我在路边捡的,我撒谎只是害怕她以后不带我去吃了,病好了过后被我妈好打一顿。
堂姐那两天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每次醒过来都能看到她坐在一边满脸都是鼻涕和泪,我直咯咯地笑她邋遢。
那时候每到过年都能看到冉勇。他总是黑黢黢的,又矮又壮,说话的时候嘴张大得能看到他的舌头,他举止粗俗,脾气火爆,十分大男子主义。
跟其他小孩不同,我最恨过年,他过年回来就开始跟我算账:哪天跑出去和小伙伴玩我妈没找到我,哪天把座机弄坏了伞弄丢了,哪天做的作业错得太多成绩下降了,哪天把邻居家的小鸡吓跑了。这些明明已经被我妈收拾过的旧事积到年头来还要被清算一番。
他跟我妈又不同,我妈下手很轻,只是象征性地拍拍背,扯扯耳朵。冉勇一下手就是死手,衣架、皮带、藤条,什么趁手就薅什么。
这种时候我妈总是沉默不语,在一旁视若无睹地继续嗑瓜子看电视。堂姐不敢上前劝阻但又看不下去,冉勇一生气要揍我,她就躲在房间里。等‘321新年的钟声敲响’,我跪在地上就反省完毕了,冉勇叫我去洗脸睡觉,她才从房间里摸出来带着我洗漱,然后在被窝里偷偷给我一罐旺仔牛奶。
再后来我开始上小学,堂姐上了市里面的重点高中,她开始住校,每周末回来一次,高二开始她一个学期才能回来一次。她教我做饭,从煮面条到后来煮汤菜、炒菜,虽然说不上多好吃,但我总算不用挨饿,后来再大一点,就是我煮上饭菜等我妈晚上回来吃。
她每次回来都要给我带零食,不过那时候就再也不是几毛钱一包的辣条,而是‘奥利奥’、‘天使薯片’这一类有正规包装的小零食,还会搭上我最爱的旺仔牛奶。零食不多,我舍不得一下吃完,我妈也不让我多吃,每次都吃一点又用夹子夹上再拿一个透明袋死死系住,吃到下一次她周末回家。
这时候冉勇回来得更勤。一年回家两三次,一次呆上个把星期半个月,我小小年纪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他给我买很多奥数题,却舍不得花钱让我上奥数班,我做不出来他也研究不出来就让我去问学校老师,我的脑子转不过弯,有些题,换一个问法我便不会做,巴掌立刻就呼上来。
他不在的时候我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能去跳皮筋,他在家我就要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夹着尾巴畏畏缩缩,每天顶着一张鼻涕眼泪横流的一张脸挨一顿打是必定少不了的。
一放寒暑假,他命令我妈把我送到大姑和小叔家里去住。美名其曰大姑是老师能给我学习上的帮助,小叔他家能培养出考上三本的高材生证明很有一套教育方法。
他每次带着一堆礼品上门接我的时候,那点头哈腰的样子让我头一次觉得他不是那个青面獠牙的冉勇,而是隔壁阿婆家见了人点头哈腰的可爱哈巴狗。
在亲戚家借住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时常在亲戚家的阳台上看着广场上缓慢移动的卡通车发呆,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钱买一个那样的小车车开回家,或者去找堂姐。
我问过老板那样一个车要多少钱,他笑嘻嘻地告诉我要两百块,我不知道两百块具体有多少,因为我只有五毛,我也不知道哪个方向才能回家,就像我不知道堂姐的学校在哪里一样。
慢慢地,我有些能理解堂姐的处境了,她在我家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盯着路上的大巴发呆,祈求能载她回家一趟?
我小小的脑袋里想不明白为什么冉勇对堂姐温和友好,为什么放假了让我住别人家里,是堂姐什么都会,太乖、太听话了吗,我也想快点长成堂姐那样,快点读上初中高中住在学校里,不用被揍,那多幸福啊。
初中的时候我并没能如愿住校,因为我考上的学校离我家太近了。冉勇务工返乡,什么也没带回来,只带回来一根鱼竿,我妈不敢说什么,在一旁直叹气,那时候堂姐正值毕业季忙着找工作。
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夏日傍晚,我那快写完的暑假作业被我妈不小心打湿,她给我拆下几页来放在一旁,说明天吹干了再帮我订上,然后就出门散步去。
冉勇去打牌了,我偷偷和小伙伴去小卖部买了一只冰棍,正囫囵吞枣地咬着,一个刚好来买东西的邻居说冉勇提着竹片在街上到处找我,我赶紧把剩下的冰棍塞给童伴,擦了擦嘴上的冰激凌拔腿就往家里跑。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冉勇面前放着过年时烧纸钱的不锈钢盆,旁边一堆碎得不能再碎的纸片,盆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烧得正旺。
“你不是把你暑假作业撕下来了?我帮你撕碎点,给你烧了你就不用写了。”
我现在都能记得他似笑非笑语气平淡的神情,很恐怖,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我反应过来后崩溃大哭直跺脚,含含糊糊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一遍,立在一旁的竹片如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身上,在一片哀嚎声中我只听见冉勇一直怒骂道“叫你撒谎”。
后来我实在没力气大哭大叫,我看着他暴怒的脸一瞬间冷静下来,我意识到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成年人对孩子莫名其妙的发泄只是他那白日里无处转移的怒火,不是暑假作业,也会是因为买冰棍被发现而被打在地上滚来滚去,就像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床上蛄蛹一样。
我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声和难过,他见我不再哭喊便拖着我让我对着大马路跪在家门口,我一言不发地被重重摔在地上,他拽着我站起来,一只脚狠狠地踹在我的腿上跪了下去。偶尔路过讨厌的邻居打趣问我怎么又被揍了,我恶狠狠地剜他两眼。
过了一会,我妈姗姗来迟。她走到门口瞟了我一眼径直走进去,我听见她问冉勇我怎么又犯事了。冉勇带着咒骂的语气说了一遍。她哈哈大笑说我被冤枉了,确实是这样的。冉勇转头提高音量,恼羞成怒道“那还不是怪她没收好自己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的心出奇地平静,很奇怪,难过、愤怒、怨恨、委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好奇地盯我两眼,有的和身边的伙伴嬉笑怒骂根本没注意到我,有的看到我幸灾乐祸。我的心却出奇地平静,平静得觉得自己刚刚倒在地上的样子好搞笑,差点就笑出了声。
我开始自发地爱上了写日记。不过我的日记方式不同,那时候痴迷一个男明星,我以写信的方式记下我每天经历的事情,那些师出无名的耳光和谩骂。信纸是我一个星期省下的早餐钱买的,我每天晚上举着手电筒写完后小心翼翼地封好揣进书包夹层里。
我的房间是不能锁的,锁上被揍过。房间书架上有一本迷惑眼球的日记本,总是被会换地方,一切看似安全的箱子盒子都存在一些我不曾动过的痕迹,只有放在书包里每天带着才是最安全的。要是可以,我巴不得一针一阵地缝在我的皮肤上。
记忆中只有两次和冉勇据理力争。
一次是我才上初二,回家后我和同学相约去买面包,正走到一半冉勇打电话给我同学让我赶紧回家说有很重要的事找我。
我回去后看到散落一地的拆开的信封和信纸,书包在沙发上被翻得乱七八糟,这次倒是没挨打,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不小心看到书包放在我房间,不小心翻到了书包夹层,然后不小心拆开了封好的信封,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我记不清他用了多少羞辱我的词汇,他的一声声“贱人”和我干瘪的道理比起来明显攻击力十足。我再一次崩溃,我妈一如既往,冷漠地站在一旁。我有时候都怀疑她这么淡定是不是受过特种训练的士兵。
从这以后我就变成大家口中“读书读内向的孩子”,我不再和他们说必要交流之外的话,我再也没开口叫过他们。
最后一次和冉勇见面争吵,那一段时间的记忆都十分模糊。那时我刚上高二,我的情绪十分激动,呼吸不上来,冉勇给我了一巴掌,混乱之中我冲进厨房拿起水果刀一挥,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了冉勇拿着扫帚棍带着不屑和愤怒的脸,我妈在一旁定住,头一次露出错愕的表情。
再次醒来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堂姐趴在我的右手边紧紧攥着我的手,我的右手已然麻木,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还是不小心惊动了睡着的堂姐。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她了,她剪了短发,消瘦了好多,眼里布满了血丝,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我恍惚间以为穿越回了小时候。
她紧紧地握着我的右手,靠在上面隐忍地抽泣:“冉冉。”
我想动一下,发现左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浑身连接了各种各样的电线,我还带着呼吸面罩。
堂姐哭得越来越大声,她边哭边和我道歉,说要带我走。
我茫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和白炽灯,像还在梦里一样,看着她哭,看着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看着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侧身呕吐。我感受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呕吐反射带来的难受,连她滚烫的泪落在我手上都没有感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我好像漂浮在半空,像我妈一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原来视若无睹真的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不知道她怎么说服冉勇的,他们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次,可能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来看过我,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以为能吓到谁”。
再后来她给我办休学,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说我记不起来很多事情。医生说我出现解离性失忆。我听不懂,还怀疑她的水平,明明那么多鲜血直淋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说不定是我昏迷后被冉勇用棍子揍到头才失忆呢?我也不好奇那些被弄丢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无非就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于是开始每天吃药,每天去秦医生那里,每天昏昏沉沉的,每天都像在做梦一样。我分不清我醒来是从上一个梦到了下一个梦,还是根本没醒来过,说不定我现在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昏睡,随时等着被拔管。
我每天都躺在床上,好一点的时候,堂姐能带我去楼下公园里散散步,我不想走路,走几步路就必须要休息,她还特意给我买了个轮椅推着我区晒太阳;不好的时候,饭和药都被我悄悄丢掉,保姆阿姨发现了心疼地给我做点汤看着我喝下去,厕所也不想上,硬生生憋到膀胱发炎。
很多时候我在床上一趟就是好几天,我就是躺着,什么也不做,盯着铃兰的吊灯发呆,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想,就是盯着它,死死地盯着它,就像现在一样。
许多年之后,我躺在黎盺的怀里跟她说着这些,不时的啜泣让整个故事断断续续,我花了好多个晚上才给她说完。月光下,她总是安静地听着,每每说到哽咽处,她明明也泪流满面,还是会温柔地为我擦去泪水,附带上一个轻柔的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