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城是连空气都在发烫的季节,单位的水泥路上蒸腾着热浪,道路旁的树叶已经晒成了卷边的宣纸。坐在办公室里的顾岚,眉头渗出丝丝热汗,她手里快速地敲动着键盘,感觉到身后窗户里吹进来的都是阵阵热风。
顾岚正在忙着写一篇材料,她很少动笔写材料,她的主要工作任务是文件运转,写材料这事是交给专门的人做的。但主任找到她,说让她先看看之前的材料怎么写的,自己模仿模仿,找各室要一些数据材料,整理好了给他。主任交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你呢,也多锻炼锻炼自己的文笔,送文件这件事情也不是长久能做的’。简单两句,顾岚就懂了,她主任再给她机会,她也需要,所以她接受了。
材料的主旨,是后勤部三季度总结,包括采购、车辆、库房用度、财务数据等等(财务室属于后勤部),都是和钱财物相关的事情。顾岚不敢耽误,她和各科室主管领导要了数据,回来办公室就马不停蹄的整理,越整理越头大,这单位的数据真不是一般的多啊,还要写总结,她一个头两个大,坐在那儿犯愁。
同办公室的王姐本来扇着风,转头看见顾岚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以为她是热坏了,问道:“你怎么了顾岚,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开空调?”
王姐年纪大了,不爱吹空调,即使夏天,办公室也保持在26度,王姐以为是顾岚因为自己的原因没开空调,觉得热又不好意思说。
顾岚正一筹莫展呢,被王姐一问,缓过神来,回答说:“没事王姐,我不热。”
“你额头都出汗了,还不热,开会儿吧,大不了我去其他办公室转转,你们年轻人,怕热。”
顾岚说:“真没事的,王姐,我不是热的,是发愁。”
“哦,怎么回事?”
顾岚和王姐说了主任让她写总结的事情,王姐一听,拍着顾岚的肩膀:“好事儿啊,说明主任很信任你,你该开心啊,要知道这总结可不是谁能写的。”
顾岚点点头:“我知道王姐,就是我知道很重要,所以才发愁,生怕自己写不好,这才急出了汗。”
“我说呢,你一动不动的。没事,事情不是一下子做出来的,你多查查资料,或者去问问有经验的人,综合办经常写材料,你可以问问去。”
顾岚一听觉得有道理,综合办经常给领导们写材料,这次的总结本就是呈给领导的,那找他们准没错,想着想着眉头都舒展开了。
顾岚高兴地对王姐说了声谢谢,转身就给郑甜打了个电话。
郑甜就在综合办,平时也偶尔给自己主任写点材料,时间长了,也大概有点了解。她听顾岚一问,高兴得不行,立马就把自己的经验全盘托出了,顾岚受到了启发,马不停蹄地开始整理。
终于在主任规定的时间内,她完成了总结。
交给主任的那一刻,她忐忑地偷瞄着主任的脸,然后她看见主任从眉头紧蹙、默不作声到逐渐舒展开来,直到那常年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顾岚瞬间就觉得,那一丝微笑已经不是微笑了,是蜂蜜,是糖果,是一朵一朵绽放的花朵,是属于她自己的很多的可能性。
她开心极了,等着主任的表扬,主任很快恢复一贯的高冷模样,说了一句‘还不错,继续努力’。但顾岚眼里,这已经足够了。
她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得到认可,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夏天很快过去,期待的国庆节很快到了,2012年尤为期待,因为中秋和国庆挨着,连放8天。
宋素素约顾岚一起去江城,顾岚大学期间就喜欢和宋素素一起玩,但玩的地方都基本局限在京城市区,该去的地方也去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自从她来单位以后,忙着各种事情,已经很久没痛痛快快玩过了。宋素素也埋怨她,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害得‘神经侠侣’一个月都见不到一回,自己和顾岚最好,顾岚却总顾不上她。
顾岚嘲笑她:“研究生期间怎么也不找新的朋友?”
宋素素在电话那边骂骂咧咧:“没良心的顾岚,我可只和你好。再说了研究生也可忙了好吧,做实验写报告赶课题,我哪有时间交朋友,你和我去,你必须和我去。”
顾岚了解宋素素的性格,宋素素交朋友也很挑,遇到顾岚这么一个淡人性格,一个劲儿就要和顾岚交朋友,俩人认识这么多年,冷战过,吵过架,反而感情越来越深。来上班后,确实有段时间,觉得和宋素素是不一样的人,有一阵产生了退缩的念头。但宋素素才不是那种人,她知道顾岚不好接触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善良姑娘,她喜欢和善良的人交朋友。
俩人就这么在电话里笑嘻嘻的,把出去玩这件事定了。
自从定了放假要去哪里,顾岚高兴坏了,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要去除了老家和京城以外的城市,还是海边城市。她是在北方长大的小孩,一直期待去海边城市玩,小时候爸妈没有带她去过,大学期间也没有条件去,直到工作了,她自己挣了钱,有了一点点积蓄,她终于可以选择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能自己掌控的感觉真好,顾岚暗戳戳地为自己长大这件事感到满意。
这段时间,工作上,主任让她接触更多的工作,生活里,马上又要去江城玩,顾岚觉得自己进入了新的篇章,走路的步伐都轻盈仿佛要跳起来舞来。
这天,手机传来提示音,是微博私信框:“国庆有计划吗?”
是周一乐发来的。
看到周一乐的信息,顾岚盯着屏幕笑着。
她们俩在“墨镜男事件”后,关系更近了一步,她想起来她们一直都还是在微博上联系,要不然就是直接打电话,还没有加彼此的微信,她想着,下次得加上微信了,毕竟都这么熟悉了。
顾岚看着手机,想着该怎么回复她,她想到周一乐有次说以后去哪儿玩可以叫她,人家都陪自己手撕渣男了,结果自己要去江城玩也没有和她说,万一人家也想去呢,那岂不是自己都没有考虑到。顾岚脸上一阵火热,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
她想起有天晚上她做的梦。
梦里出现了周一乐,重现了那天她帮她抹药的场景,她们俩离得特别近,在梦里,顾岚可以感觉到周一乐鼻子呼出的气息,等她回头,周一乐原本撑在床上的右手环住了她。
顾岚的脸一下子被埋进了周一乐的脖颈间,她的嘴兀自贴近周一乐的脖子,她们俩之间只差半毫米的距离,她每呼吸一下,都能感到周一乐的脖子轻轻发颤,她不敢呼吸了,她感觉到周一乐的头慢慢低垂,她的鼻息离自己越来越近,顾岚眼睛闭得紧紧的,她的心脏怦怦的跳着。
然后,她醒了。等翻出手机一看时间,凌晨2点半,反应过来是梦的她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的顾岚双手放在被子外面,在黑暗中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她回味刚才梦里的场景,嘴不自觉地抿了一下,随之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是怎么了,怎么会梦到她,好奇怪”
那天,她发了条微博:“这个正在萌芽的小种子,它实在不该发生。”
在那个时期,新潮频出的年代,网络上和电影里对恋爱存在不同的定义的声音处处都有,顾岚听过,但现实里,她没有见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一阵子的情绪由何而来,她也不敢深想,那是她不曾想过的感情,在她22岁的人生阅历里,她的认知里,“这种感情”的发生,是不该有的,是不被人们认可的,一旦有了,就是万劫不复,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面对,只能选择逃避,装作一切都没有改变。
却不知,改变已悄然发生。
“我要去江城玩。”顾岚回复。
“自己吗?”
“和我大学同学一起去。”
微博私信没有立即发来信息,顾岚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一下,还是没有。这导致顾岚去主任办公室的路上也有点闷闷不乐,主任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没有立马回答上来,主任还询问她是不是有点不舒服。顾岚回过神,看着主任说没有,可能是没睡好。主任没多问,把文件给了顾岚,吩咐她把文件交给综合办,顾岚就出去了。
综合办在三层,一般文件在各部门主任审阅后,都会集中交由综合办进行统一报送。
顾岚抱着文件,低头上楼,她数着台阶,一,二,三...
突然一双运动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人没有让她的意思,直直地站在她眼前,她心烦意乱,带着满脸怒意抬头,却迎上了一脸笑意看着她的周一乐,原本的怒意在看到周一乐露着虎牙对她笑的时候,瞬间消散了,她眼珠子左右转,嘴角克制不住地向上翘,握着文件的手不自觉的撺紧了。
“想什么呢,低着头。”周一乐开口。
“没有啊,正准备去办公室送文件。”顾岚仰着头直视她,为周一乐的不回复闷闷不乐,但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我刚才来找张科了,正在商量过节后部委运动会的事情……”周一乐自顾地解释。
还未等顾岚反应,周一乐继续说:“所以我没有及时回你信息。”
顾岚感觉到自己的心像被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化成了无数飞舞的小蝴蝶,正在她周围自在快乐地舞动着,蝴蝶飞上了她扬起的眉梢,飞上了她被风吹起的鬓角,飞上了她手中捏紧的纸张。
“没事,我想你也在忙。”刚才的不舒服瞬间没了。
“嗯,你也要去综合办吗?”周一乐看着顾岚手里的文件。
顾岚点点头。
“对了,我还没有你微信,你愿意加我吗?”周一乐突然说。
顾岚看着周一乐,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愿意。”
后来,顾岚回忆起她们俩加微信的这一幕,一句“我愿意”说的非常撩人,顾岚不明所以,自己几乎脱口而出的这句,到底是愿意加微信,还是其他的含义,虽然说出口的自己立马面红耳赤地愣在原地。
听了这话的周一乐,也觉得这句“我愿意”既让她意外也让她心动。
但这句“我愿意”,让顾岚的‘不愿意面对’已然开始动摇,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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