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啊亲爱的友友们，欢迎来到小百我的直播间……”
“又是新的一天了，嗯呐大家可以看到哈，这边就是海上的甲板了，为了昨天说要看日出的友友们，小百我也是起了个大早啊，现在甲板上没什么人，可以和大家唠一唠，请多多支持认真整活儿的主播小百！动动手指关注一下我小百，关注百里挑一的直播间，就放在这当个白噪音也可以哈，咱们不咋呼不猎奇，每天为大家探索美丽新风景！321，我开全景模式，欢迎大家一起期待海上日出！”
微胖讨喜的青年裹着件面包似的鼓囊囊的黑外套，站在冷风瑟瑟的游轮甲板上。
他口齿利索中气十足的说完这么一大串儿，等着礼物稀稀拉拉刷出一轮，才伸手调整智能追随的隐形镜头从常规拍人为全景模式，让它对准了海平面那头的一线鱼肚白。
在直播网站的页面上，名为“岭海”的新世界刚开放登陆才不到三天，正是观众看什么都有意思的时候，但这碗饭也不是谁都能吃的。
百里挑一知道，明里暗里注册的主播名额已经超过一百人的表面数字，但为了在直播过程中吸引视线，主播领取的躯体损耗率一向居高不下，这样谁又会去细数每天错落开播的不同直播间总共有多少个？
不过是高级世界居民的消遣罢了。
所以他抢注这个百里挑一的ID，也并不是像表面上对观众说的这样没有野心纯看风景的。
那些过度追求奇葩路线的主播固然可以在现在抢到大量关注，但套路总会越用越少，极致的猎奇是有疲劳度的，为了满足越来越高的阈值而丑态百出只会让潜在观众厌恶——百里挑一是这么想的，他只想尽量不换躯体，慢慢在这个世界稳扎稳打地培养固定观众。
生活流才经久不衰，老子早晚也是一代人的情怀。他这么告诉自己，并在比大部分人预料中都更冻人的凌晨海风里挺直了腰板。
直播完日出，他又转身摸进了船舱，先是在早餐厅慢悠悠转了半天，又跟外貌优秀的一家四口打了会儿交道。
那对夫妻很高兴，这个年轻人愿意耐心十足地陪他们非常有精力的双胞胎孩子玩一会儿，实在是太好了。
百里挑一也很高兴，这两个混血小孩面容漂亮得像天使，虽然比较好动但并不会时常尖叫，网站里还是有很多正常观众愿意多看看这样的小可爱和舔屏高颜值家庭的，他看着斐然的礼物收益，自然能够加倍富有耐心。
“我也想学会喷火，然后变成超级龙女王，把所有的公主都抢走，玩真人变装游戏。让她们的骑士来制作全都是变装的大电影。”
棕色头发的小女孩认真地说着，口音还有点含混，似乎是两种母语之间发生了一点混淆，显得可爱非常。
所幸主播和观众都有插件翻译，完全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你做不到，你的胃里装不了硫磺，纳迪亚。它只能装小蛋糕。”
似乎发育得更好一点儿的小男孩有一头继承母亲的黑发，长得也更像东方面孔一些，可能是年纪小或者灯光熏染，它看起来有些像是深深的金属灰色。
“我可以的。”
“你不可以。”
双胞胎之间的战火似乎一触即发，又好像只会和平解决。主播夹在中间的修罗场情节是观众喜闻乐见的，于是他们发弹幕催着百里挑一上前调和。
但后者深知不要反驳认真起来的小孩子，比起转瞬即逝的流量，他还想更长远的维护和NPC之间的好感度，否则这么长的游轮旅程他每天播什么？总不能冒着重开的风险下到货舱玩盲盒、去厨房仓库直播辣椒生长或者净搞“吃几天海鲜之后就满脑子都是一顿番茄炒蛋盖饭”的噱头吧。
NPC是看不见摄像头的，他干脆带着它转身几步，偷偷找到在栏杆边聊天的双胞胎父母，遥遥对准他们，顺势转移开直播间的话题。
反正这也是男帅女美的一对，即使没有如他所愿的来点拥抱接吻之类的行为，配上抒情音乐也够养眼了。
忽然，他感觉腿被碰了碰。
原来是双胞胎中的男孩，他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顺来的台球杆用来跟大人打招呼，矜持有度得不像话，又显得非常的孩子气。
实际上只是嫌弃除了某人以外的一切人形生物罢了。但谁会发现呢。
“你可以去赌场看看。”他说，“带上我和纳迪亚。”
“博//彩可不是好行为，对你这种小朋友更是。”百里挑一故意对这个小大人说。反正他知道那地方在哪个稍微正常点的世界都不应该让儿童入内，这点有益无害的戏又为什么不做呢。
弹幕一片[主播三观正啊]、[小百子朕就喜欢你好好说人话]、[嗯嗯小朋友不可以仗着聪明碰这个哦]的欣慰之声，夹杂着零散礼物，证明他给自己设计的路线是对的。
“好吧，你会后悔的。”
小男孩无谓地转过身。
亲身接触的主播能看到的东西和全息观看的观众终究不同，总之百里挑一忽然想到，这小孩除了对他那个妆容似乎略厚重但还看得出漂亮五官布局的妈以外，这么长时间根本就没笑过……装酷的真小孩会有这么彻底的行为模式吗？
细微的疑虑划过心头，又被他撇开。只要不带小孩，游轮上的赌场也是必经项目，否则这段时间的直播内容可就少了一大块啊。
赌场，哪个世界都有，但在他百里挑一的直播间是第一次，那就会有观众感兴趣。所以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
他又在游轮四处转转，带着观众吃到两口“一男子带妻子与情人上船相处和睦，同时其女儿与情人为合法婚姻关系，其友人与其妻子育有一儿子，男子已受邀成为其教父并带其上船完成假期日记，异父姐弟融洽如亲生母子”的神奇大瓜，想办法钓着观众胃口到了晚上。
——晚间。
圆脸青年在房间里套上崭新的西装，念了一套词之后出门，这一次痛痛快快走进赌场，在牌桌之间转悠。
即使这只是游轮上的余兴节目，赌徒们的众生相也已足够精彩，不次于海面上迎光跃腾的银白鱼群。
所以他当然不用再费心主持些什么，找着热闹凑过去，就任由观众在弹幕讨论就好了。
他注视弹幕在他这直播间围观21点牌局，看着看着逐渐真情实感起来，分出胜负后大骂一轮什么操作这都能输，带着藏得很深的得意转身踱步，往另一个项目去。
一转身却碰到了熟人。
游轮上赌场的面积挺大，摆完器材还站得下游客总数中的大部分，既然不是所有人都会集中在这里，行动空间也就很宽泛，既避免了嘈杂，而不至于让场地稀疏到使气氛冷下去，证明主办方经验丰富。
这熟人金发蓝眼，个头高大，是再标准不过的长相，在同种之中算英俊的，正是那对双胞胎的父母。
应该说，在白天看去，他和他的妻子都微妙地符合着某种“均值”，既不是刻意的难以被记住的大众脸，又好像完全不够特殊，让人觉得在无数个风景绮丽的街头、光暗鲜明的摄影与录像带的封面上见过这样的面孔、微笑与装束。
但这时……主播不自觉后退一步。
只重点关照牌桌与老虎机吐出钱币的赌场灯光好像永远匍匐在人眼水平以下，于是照不亮这张面孔，男人微微低头，五官细节隐去的同时，身上显出一股与外貌不符的凝重。
像是沉积在铁塔脚下的灰雾，炮弹溅起的泥土，曾载着希望与财富的断裂铁轨……破旧的青绿色锦缎戏服。
当星夜降临，碎砖块间裸露的砂浆犹在微微闪光。它以此为毁灭标上小小的过去式注脚，是死寂而宁静的。
“嗨，真巧。您有事吗？”百里挑一有些仓促地打招呼，说完就想把舌头拽出来捋捋直。
[他慌了他慌了，乐]
[突然觉得爸先生有点香啊？建议主包重点观察]
[主包你不要慌啊主包，即使爸老师身高一米九气场两米八，你也是我心里最孬的男人啊主包！]
[白天看走眼了，这位简直张力破表嘛，我明白双胞胎怎么来的了.jpg]
百里挑一余光瞥见这些变相赞同他那一瞬间感受，但紧接着就往不可描述方向飚去的深夜弹幕，牙根隐隐作痛。
“没什么事，来转转。”男人边回答边体贴地后退一步，让灯光照到他，嗓音像随便上网刷到的家务教学视频里的任何一个普通同性，忽然就这么变回平常的家庭成员角色。
“您要来玩一把吗？”百里挑一还记着观众对这家伙的兴趣，本着主播的职业素养主动问。
“虽然我运气还不错……但在工作时间以外，我不太喜欢计算。”男人含蓄地笑笑，可惜他就像很多同龄已婚人士那样留了短胡子，淡金色胡茬遮住了嘴角和下颌的具体弧度线条，怎么看都普通。
“至于我的工作？应该算是证券计算师吧。”他又解释一句。
“那我们玩不用动脑子的吧，比大小？”百里挑一干脆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男人的口音仿佛比女儿要纯正很多，给人的印象是谨慎与周全的集合体，又带出跟熟悉的人随便玩玩消遣的适当放松感。
随后在牌桌上，百里挑一的表情逐渐变得魔幻。
因为男人就这样一个一个筹码的带走了百里挑一面前的大半筹码，哪怕是最小面值，加起来也不便宜。
身为主播，百里挑一很分得清哪边是哪边，岭海世界的钱又拿不到他自己的高等级世界去用，只是直播网站生成给这个躯体自带的直播经费罢了，君不见有的是主播为了拉人来看连命都玩日抛，更别说口袋里的一点“虚拟货币”。
所以只要有节目效果，要说有多心疼他还不至于。顶多是起先有点上头不信邪，现在已经完全为完成整场的节目效果而服务了。
这一刻，在全屏[666这个入是桂]的弹幕中间，他震惊得半真半假：“您运气太棒了！”
“还好，我只是……后天被眷顾的人。”男人的笑容依然含蓄得体。
他将面前的全部筹码推回桌面，押在了“小”。
百里挑一摊摊手想着送他算了，往“大”一推，摆出洒脱姿态一笑：“ALL IN啦，请我们的纳迪亚吃个冰淇淋。”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从他身旁探来，将一枚寻常的银色硬币押在百里挑一选的“大”这边。
百里挑一忽然间有种错觉——那恍惚不是普通的人类手臂，是一枝盘根千结的冰冷玉藤、一道已挥落了千年的刀光。
但定睛看去，那就只是双胞胎的母亲，依然是端庄中庸的妆容，穿着厚重的深色连衣裙，黑亮长卷发茂密披肩，除了偏瘦以外几乎看不出骨架身形。
点数此时毫不拖沓地揭晓——他竟然赢了。
今晚第一次，像是有更高贵的赐福降下，暂时压过了对面的强运。
男人随之放开牌桌从容起身，似乎牵了牵嘴角，显得彬彬有礼而忽然失去仅存的兴趣：“那就由你来请纳迪亚吃冰淇淋吧。”
[看见没有，欧皇也怕老婆！]
[再次，这两口子怎么陌生得跟熟人似的？]
[你真相了！但不熟才有意思啊，已脑补很多，蹲结局]
[搁这追番呢hh现实哪有那么多戏剧性]
百里挑一难得没顾上弹幕，默默擦着冷汗，不敢再在赌场里继续播，立刻去兑筹码准备明天给小姑娘上贡多口味冰淇淋。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几个小时后，血腥味震惊了最早来到这附近船舱开始工作的清扫人员。
在赌场里滞留过凌晨三点的游客，全部失踪。
只余下牌桌上下、筹码与硬币间黏稠的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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