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外果然一个文雅公子坐在床旁,那公子人如其声,气质翩翩,形制有些老旧,似有恪守古理之道,他眉如墨画、目若朗星,见了刚从柜子里出来的两人,面露惊讶却也颇为克制。
舒景聿急于知道床上的人到底是谁,他直奔床而去,那公子拦在他身前。
子安见状,只觉得问题不大,因为那公子的右臂被包扎起来,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这一处伤,恐怕刚刚飞向柜门的刀会直接刺入舒景聿的脑门儿。
“你是谁?”那公子道。
“你不是姜磐,怎么会在他的房间?”舒景聿当仁不让,“莫应缇在哪?”
一提到莫应缇的名字,那男子明显愣住了,他柔下声道:“你们是来救她的?”
“她真的还活着?”舒景聿着急道,“她...”
那男子侧过身去,莫应缇就在他身后的床上,面色残白,毫无生气。就连呼吸的起伏都几乎消失,而在她的脖子上,有五道血乌的指印。
她从未这样虚弱...舒景聿一时不敢认下她,她可以耍宝耍浑,她可以算计精明,她可以无所畏惧,她可以爽朗不羁...但她不可以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就躺在这里,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崽。
舒景聿凶狠的薅过那男子的前襟,拳头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她怎么了?还有救吗?”
见舒景聿如此紧张她,这男人一指抹去嘴角流出的血迹,反而笑了:“你果然是来救她的。”
“你到底是谁?”舒景聿更加拽紧了些,逼问道:“你到底是谁,和姜磐是什么关系。”
“也许你该问的是,我和她什么关系。”那男子毫不挣脱,只侧眼看了看床上的人。
舒景聿紧盯着那张脸,试图寻找着什么以证明自己的猜测,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发现。
“我是她弟弟,”那男人垂下眼眸,看着床上虚弱的女人,一字一句道,“莫星渊。”
“你!”舒景聿难掩质疑,他根本无法从这两张脸上找到半分相似之处,他想也没想就问:“你刚刚说你姐姐...不是她吧?”
谁知莫星渊毫不慌乱,淡淡道:“少有外人知道,莫家夫人沈俪,也就是我的母亲,在诞下龙凤胎之前,曾有过一个女儿。”
“所以,你刚刚说姐姐的死去,是指你和莫应缇的大姐?”
“正是,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大姐为救莫应缇溺死在云沙溪里,为此我们全家都怨恨她...想必这么多年,她心里一定也很苦吧。”
舒景聿只觉得有说不出口的别扭,莫星渊的描述和莫应缇本人大相径庭。与莫应缇相处这么久,他能感觉到莫应缇有一股狠劲儿,可这并不来自于长久的自责。
然而奄奄一息的莫应缇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容不得他多加质疑。
“莫应缇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没有请太医吗?”
“请太医?”莫星渊冷笑道,“你以为你是皇上吗?太医医治的都是皇亲国戚,岂有医治阶下囚的道理?况且,我们本就打算让她死,然后......”
“然后再活过来。”舒景聿补充道。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只是这办法漏洞太多,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替她去死的人。
子安听得一头雾水,莫星渊见舒景聿。
“现在外界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是她离开这牢笼的最好机会。”
舒景聿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只有离开这风暴中心,她才能真正安全,然而避免一年后的那件事发生,本是他的责任,本不该把她牵扯进来,然而她此刻的状况,岂不是更说明了他的自私吗?他不能继续牺牲他人了。
“昨晚,我请了郎中...”莫星渊脸色沉下来,“郎中说她的状态很不好,今夜是个关口,若是不能挺过去,以后即便醒了也会落得全身瘫痪...”
“什么?”舒景聿接连后退几步,子安连忙扶住,提醒道:“舒太医,您可以为缇贵人凭脉,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你是太医?”莫星渊从腰间取出一块方帕,仔细放在莫应缇的腕间,“快为姐姐凭脉。”
舒景聿前些日子研读医术,逐渐有融会贯通、茅塞顿开之势,可此时,所有积累的自信如同山崩地裂板倒塌。
若是自己救不了她,那该怀着何等的愧疚度过这一生呢?
他的手搭上那片手帕,那触感冰凉透心,手帕那样丝滑柔软,却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儿刺向他的指尖。
脉搏细速,宛若游丝浮于表面。
“脉来一止,止有定数,良久方还。”舒景聿气息沉重,“是代脉。”
“什么意思?”
“代脉,常见于脏气衰微、疼痛、生命终末之时。”舒景聿道,“那郎中骗了你。”
“骗我?”莫星渊道,“怎么说?”
“也许那郎中担心你接受不了,才说那些委婉之词。”舒景聿满脸决绝,“她挺不过今晚了。”
“你说什么?!”莫星渊怒了,不知何时一把利剑早已在他的手上,他纵身一甩,剑横在了舒景聿脖子上。
子安见状,立刻准备反击,可舒景聿及时递上眼神,意思是一切在可控范围内,切莫轻举妄动。
“你这庸医!休要胡言!”
“她的腿是我救回来的,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此处寻她踪迹,你觉得我忍心她就此殒命吗?”舒景聿满脸悲痛,“只是她因窒息时间过长,再加上先前又一直吊着一口气,将真气已然耗尽,气血淤堵,长时间无法到达心、脑处,便已在体内淤堵,绝无疏通之可能。”
莫星渊听罢,竟泣不成声,无法自拔,瘫坐在她床前,一个劲儿地唤她:“笙笙。”
笙笙?是她的乳名吗?
*
记忆像是一处遥远的黑洞,你站在洞口往里看,而洞口构成了生命瞳仁,同样也在回望着你。
莫应缇做了一个梦,她落入那漆黑的瞳仁,漫长而悠远,那些过往中最幽暗的片段她不得不再次直面,不知不觉中,有一个声音劝她继续下坠,越往下越麻木,直到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在她想要放弃最后一丝呼吸的时候,她第一次触碰到某种温暖的东西,一双手将她全然托举起来了,有个声音正焦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笙笙”
“笙笙”
......
一瞬间,黑暗渐渐有了颜色,她突然记起来,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名叫秦笙的姑娘。
“我不是莫应缇!我不是!”她奋力喊叫,却只发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笙笙”的声音越来近,似乎要将她从黑洞里拽出。
突然,那黑洞似乎被一股力量吞噬,周围的一切变成一幅不真实的祥和之景,一切那样祥和美好,是她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景象,她慢慢睁开眼睛,逐渐适应这亮光,有个人正从光亮的地方走出,直奔她而来。
那人一袭白衣,披帛散落,在周身浮起,像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而来。
“娘...”
是秦姑,没了兔骨簪子,她长发垂肩,面色残白,皮肤冰冷。
然而秦姑不置一词,只是朝她微笑,那样静谧又那样恐怖。
“去哪?”莫应缇只觉得脚下有一团白雾,裹挟着她,托举着她,周遭一切瞬间变得轻盈,似乎要去到极乐世界。
“笙笙、笙笙...”急促的喊叫再次响起,像一股力量将她重新拽回地面,她的身躯突然无法动弹,径直地坠落下来。
泥土崩裂,砸到她的身上,随后那泥土变得湿润又厚重,落到她的眼睑上,她无法睁开双眼,甚至无法呼吸......
求生欲从来未曾如此强烈...
“笙笙、笙笙...”
她睁开了眼睛,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泥土直接刺入了她的瞳孔。疼的厉害,但真实得可怕。
*
此时的潮屿林,正在经历一场连绵不断地阴雨。荒郊野外、淫雨霏霏,最适合挖坑埋尸。
姜磐带了几个亲信,选了颗松树,将莫应缇的尸体埋藏于此。雨水将本来松软的泥土封了个严实,即使是活人,在这地底下也是万万找不出一线生机的。
姜磐有时候是真的弄不懂莫星渊。一年多前不知为何颓败于世,隐于偏居,而几天前为了这个姐姐不惜与他对战,故意输给他毁了自己多年的修为,而如今,又听信一江湖郎中的话,将尚有微弱呼吸的莫应缇当成死人,还让他赶紧找处偏远之地将其掩埋,连墓碑都省了。
甚至他只是将埋葬莫应缇的事全权交给姜磐,而他自己,却早早收拾行李离开,只让姜磐处理好后给他寄信。
姜磐虽然不解,却因自己亲手杀了师兄姐姐而心怀愧疚,自然是全然答应下来。
但若是真的姐弟情深,为何不全力医治呢?若是真的医治无门,也可购置好棺,将其带回浔州再行下葬。
对此,他只说:“浔州对于莫应缇,并非是什么安心顺意之处。况且...”
莫星渊预言又止,他眼里浮出常人难以察觉的幽暗,似乎有一条曲胫小巷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洞。
“况且什么?”
“现在的莫家已全然不同于一年前,”莫星渊终于开口,“腐臭又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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