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舒景聿缓缓放下信,道:“可以看出,她的笔触虚浮,似乎是在情急之下写成,这信没有落款,没有后文,恐怕那时她便已经遇到危险。”
“送信来的青林怎么说?”
“她说,从昨日起便再没见过她家主子,今晨她整理珍贵人的妆奁时,发现下面压着这一封信,她擅自拆开发现是给您的,便找了机会将此信送出。”玉竹道,“难道真如信里所说,珍贵人已死?”
莫应缇的心猛地缩了起来,穆乐珍的确有罪,可她的罪需细细审来,而不是成为整个事情的迷雾,用来掩盖他人的罪恶。
而那毒药呢?世间果真有这样神秘的毒药吗?既可以不留下任何证据地取人性命,又可以成就大业...莫应缇思索着,对上了舒景聿的眼神。
舒景聿也思考着,那句“荧惑守心山河祸”,那个可以扭转时空的邪恶毒药,还有静嫔一尸三命,凶手仍藏于迷雾之中...这一切是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个地方你得跟我一起去!”舒景聿道。
“哪里?”
“殓房。”
*
一张惨白的脸,面上挂着精致的妆容,唇色如血,微微张开,似乎在诉说这什么。
灰冷的石壁上渗出水滴,顺流而下,进入房间边沿的阴沟处。石壁上挂着几处快要被腐蚀的青铜壁灯烛台,此处封闭无风,蜡烛却一闪一闪,像是有阴风吹过。
“陛下恕罪,咱们这殓房深处地下三丈,尚可在这炎炎夏日保持低温,以暂时存放未葬尸体。陛下您衣着单薄,要不让奴才替陛下拿件氅子来。”陪同的官员躬身询问。
“你是仵作?”顾时章终于直起了身子,扯下验尸手套,侧身看她。
“正是,在下许宗。”
“验尸结果。”
“静嫔死于中毒,其腹中胎儿早在...”许仵作翻开手中的验尸报告一字一句道。
“什么毒药?”顾时章打断他,“查出来了吗?”
“小的无能,尚未查出是何种毒药。”许宗脚下一滑,顺势跪下。
“静嫔尸身入了殓房后,可有别的人来看过?”顾时章问。
“呃...小人弄不清楚这是何种毒药,便请了太医院的顾老前辈来看了一下。”许宗道。
“顾敦?”
“正是。顾老前辈之父是仵作出生,颇有造诣,顾老前辈虽为太医,懂得的仵作道理更甚于小人...”
“他看过之后怎么说?”
“顾老前辈也未曾见过这般毒药,实在诡异至极...相信假以时日,定能...”
“行了,不要告诉别人今天朕来过。”
看着皇上远去的身影,许宗背上这才沁出一身冷汗,他从未想到,皇上会只身一人来到他这殓房,若不是他曾远远见过皇上一面,恐怕今日会将他拦于门外,铸成大错。本以为此番他来,是为了兴师问罪,追究死因,可他似乎只问了几个无关同样的问题,又不曾拿人问罪,倒像是在确认什么事...
许宗突然记起一件奇怪之事,那是静嫔尸身收入殓房的第一晚,似有人潜入,当时许宗一人值守,他不敢靠近,只见一个黑影溜入了静嫔尸身所在房间,然而过后再去查看,却没发现任何物件损失,尸身也未曾遭到破坏。
突然奇怪之事再加上今日皇上专程前来问话,看似无关痛痒,若是其间有什么联系,他恐怕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他冷汗如瀑布般流下,这地方果然鬼气森森,自己身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晦气,早知如此,不如就安安稳稳在家种田,偶尔替人验验尸好了。他深觉不妙,当日值完班后,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向管事的告了病假,挨了两句骂,成日窝在家了。
*
在雁回村的几日,黄芪和玉竹片刻不离身的照顾着,莫应缇的功力里很快便恢复六七成了,她也早已厌倦成天被困在房的感觉,想要出去一探究竟。然而舒景聿却总说:“功力另说,身体留下病根儿那就不好了。”
舒景聿自己也讶异,这种话他从前当皇上时是最烦不过的,一有点小毛病,那群太医就小题大做,动不动就哭天抢地求“陛下保重圣体”。如今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倒是十分可笑了。
可莫应缇不这样想,她从前只以为舒景聿是个识人不明、偶尔有些小聪明、有一股毫无用处的清高劲儿的落魄皇帝;可经过这次以后,她无法再将他的计谋低估成“小聪明”,他似乎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而自己是这局里的重要棋子。
信任是一种很难建立却很容易摧毁的东西。何况,还有那个叫顺姨的人。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已经看出自己并非真的莫应缇,可她却没当面戳穿,她是否已将这件事告知舒景聿?舒景聿如今没有任何异状,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她的身份?
舒景聿这几日以“尚未恢复好”为理由不带她出门,自己却屡屡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每日都会抽时间来看一看她,莫应缇想要问问宫里的事,他却三缄其口。
正想着,门吱吖一声开了,莫应缇茶盏一颤,全浸湿了被子,抬头一看,是舒景聿进来了。
“今日曹昆琦回宫了。”舒景聿道。
莫应缇见他一反常态,主动说起了宫里的事情,便知有事发生了。
“你说曹昆琦回宫,却不说顾时章回宫...”莫应缇道,“莫非,顾时章战死颍州了?”
“据曹昆琦说,他进城门前就和顾时章分开了,顾时章是孤身回京的。可现在曹昆琦已然回宫,而顾时章不见踪迹,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正如你所说,他遭遇不测。二...”
“二是他正隐藏在某处,默默观察着这一切。”莫应缇道。
“就目前的情况看,极有可能是后者。”舒景聿顿了顿,“今晨我进了潮屿林,发现先前埋你的地方被人翻动过。”
“难道他此次回京,是为了确认我是否真的死了?”莫应缇道。
“既然他已然发现你假死,也许他正在寻找你的踪迹。”
“那他到底是希望我死还是希望我不死呢?”
“你曾告诉我,在长春宫听到他与唐宜茗的对话,他让唐宜茗护住一个人,我后来试探过唐宜茗,那人正是你。”
莫应缇这才舒了口气:“还算他记得上一世的交情!”
“顾时章此人藏的很深,他要保你,到底是何缘由我们尚未可知。但你若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复活’,恐怕还得依靠他的力量。”舒景聿道。
“等等,我为什么要复活?”莫应缇道,“我本就厌倦这皇宫,上一世,我因不愿连累莫家被困宫墙之内,此时我得如此良机,不连累他人,不委屈自己,何苦还要回那牢笼?”
“若是这样,你不能回莫家,不能入皇宫,你以何为生呢?偷盗吗?”舒景聿问。
“脱离夫家、脱离父家,女子生存艰难,这我不是不知道,但若我真的选择偷盗,那也无可诟病,古来侠客劫富济贫、惩奸除恶,尚不失为一段佳话!”莫应缇义愤填膺。
“这世道的确艰难,却也不是你等枉法的理由,清明的盛世不是天方夜谭,但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不走阳关大道,便要选那阴沟小路,那世间所有拥有向阳之心的百姓岂不是再无见光之日了?”舒景聿有些愤怒。
莫应缇知道他那一根筋的劲头又上来了,平日里她也不愿浪费口舌跟他争辩,可见他一副“朱门酒肉臭”的清高样子,又心生愤慨,道:“陛下如今这样落魄却还是改不了用鼻孔看人的德行,您口中说的清明盛世,是不是就打算用我这血肉之躯换来的,牺牲我一个在你来说不算什么,可那也要我愿意!若是你将我试做随时祭奠的棋子,我是万万不愿意的!这些天我也好好想过,虽然我的确想过投身于你所谓的大义,可如今我有选择了!”
一提起先前那一遭,舒景聿便哑口无言了,他只是垂下头,半天才说一句:“对不起。”
莫应缇见状当然不肯罢休:“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可以换了我的命,陛下这买卖做的真值!”
“是我不该再拿些事来烦扰你,你安心养伤,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明日我会拿些银子给你。”
两人的怒火稍稍平息,舒景聿起身为她拿了一床新的被褥,道:“你被子湿了,该换一床。”
莫应缇丝毫不领情,在她心中,值得她舍命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而眼前这人,只是个将她视作棋子的人罢了。
“主子,”黄芪推门而入,“刚熬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莫应缇接过药,而黄芪却没像往常一样退出去,而是一直立在床旁。
“有什么事吗?”莫应缇问。
“奴婢瞧着,主子气色好多了,若是妆奁在跟前儿,定要将那青玉簪子给你带上才好。”黄芪笑道。
“成天待在床上,带什么簪子,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喜...”话未说完,莫应缇顿住了,她抬头看黄芪,却见黄芪依然笑着,没有半分刻意。
在莫应缇妆奁的最下一层,安安稳稳地摆放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青玉簪子,而着簪子下有一处无人知晓的暗格,暗格里有一封信。
是言昭的遗书。
此刻,遗书中的一句话毫无缘由的跃入莫应缇的脑海。
“皇帝绝非昏君,若他有难,你要帮他。”
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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