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悔的是,饮下那杯酒,少年骗他是饯别酒,只为了让他服下,将他藏在暗格里保命。
五福巷成了角落里的一滩废墟,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和歌声,流萤在一根承重柱前停下,微风拂过,流萤四散,以承重柱为中心的建筑迅速复原。
这是一间普通百姓的家宅,众人所处的位置是天井。
流萤化成几块轮廓,可以看出分别是吊在房梁上的女人,躺在墙边的男人,和站在门口的小孩。
小孩摇了摇上吊的女人,女人从房梁上挣脱下来,而躺倒的男人也重新爬了起来,三个人围抱在一起。
一阵阵歌声由悲转喜,哭笑转轻笑,女人坐在凳子上给小孩梳头发,而男人在桌旁给小孩刻木头小偶。
韩明昱转头看到,天井里同样摆放着一副棺材,这次,她将棠溪剑放在地上,双手虔诚肃穆地将棺材盖推开。
棺材空置,韩明昱并不意外。
雍君想将少年放入棺材,棺材却突然腾飞,高悬半空。
他一声颤,“你在怨我?”
韩明昱道:“他从未后悔保护你,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在怨自己。也该走出来了,放过你,也放过他。”
流萤未散,雍君盯着这虚浮的三口之家出神,转头他抱着小随侍踏出了第一步,往上竟出现了一阶台阶。
雍君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踏在台阶上,便慎重一跪,少年的千刀万剐之痛犹如割在心头,又往上出现第二个台阶,他抱着少年接着一走,继续一跪,每增加一个台阶,他就多一次跪拜。
雍君虔诚地跪到了顶,韩明昱细数了下,一共十五个台阶。
雍君终于将少年放入了棺椁中,他替他阖上了眼睛,盖棺,棺落。
雍君看到檐叫下由流萤堆砌的少年站在父母的中间,向自己挥了挥手,流萤四散,连带着棺材都一同消失了。
最后他与整个墨淮城都忽而一散,画中境变成了空境。
谢衡羽站在韩明昱身边肩并肩,“怨气已解。”
韩明昱已经拉着他上了剑明确往一个方向飞,心里想的都是快撑不住的宁修。
宁修处在的大洞挺显眼的,她继承来的能力因为画卷而消退殆尽,而脚下的建筑突然消失,宁修只能死死趴在洞的边缘。
就在宁修要被吸进虚空的那瞬间,剑光一闪,她发现自己被人抓在怀里,往相反的方向而驰。
飞行速度之快,冲力抵消掉了吸力。
韩明昱冲出阻力范围,拖携着二人,将剑往低空调了调,她要找铁柱,终于在一隅看到蜷缩着头埋胳膊里的男人,谢衡羽也快速地将人捞到剑上。
棠溪剑又变大了点,容纳四个人绰绰有余。
铁柱被架在空中,从未有这般体验,吓得哇哇大叫,烦躁的韩明昱一声闭嘴把他给怔住了。
她要找出口,自然不喜受过多干扰。
“明昱,我……”
“师兄,没事,我知道怎么出去,”韩明昱又嘱咐道,“宁小姐,铁柱,你们抓好了,这就要出去了。”
她已经瞧见地上的那方小小的红色,是第二次入境击败祭司幻象丢下的血衣,而上空便是因魔气消失而破开的口。
御剑疾飞,一阵有规划的腾冲,终于飞出了空境。
这一次,画卷裂成了无数个小碎片,堵住了虚空口,以器消道。
两个邪魔灵力大损,被弹落在越府内宅花园的地上,他们想要以最后一分力遁走,却被天罗地网阵给震了回来。
韩明昱清楚,画中境困杀属性已经不如上一次,灵力流失速度几乎微不可闻,这二人已然强弩之末,要不是她有信心冲出画境,恐怕这二人要干出同归于尽的事了。
韩明昱用剑指着他们,威慑他们不要乱动。
宁修所在的魔身一阵剧烈的恶化,她痛苦地伏在地上,谢衡羽又画了一个五行阵临时压制蔓延,当务之急是让她与洛华容换回来。
洛华容挡在男人面前,尽情将脖子展露在韩明昱的剑刃处,“呵,有本事你就杀啊。”
她拿捏着这群人如此在意宁修的生死。没想到,她看到韩明昱毫不犹豫地收回了剑,对方丝毫不急不怒,反倒令她心中没了底。
韩明昱看了眼男人,问:“雍君是你什么人?”
男人踌躇了片刻,回道:“前世。”
“前世?”韩明昱愣了一下,顺杆子而上,“我们替你解了怨气,可不能恩将仇报。”
“多谢。”
“姓甚名谁,什么来历,祸害凡人的目的,统统给我交代出来。”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洛华容不满韩明昱似提审囚犯的语气,但没能阻止身旁人老实巴交地回答了出来。
“在下百里是,百里一族,大概已经不承认我的仙籍。”
开头的短短几句,于韩明而言容量巨大。她自幼生长在瑶山,怎会不知百里氏意味着什么?毕方云氏,乘黄百里氏,还有讹兽东方氏,在当年可是并称三大战将。
在画中境,雍君堕下城楼被附身显露出半人半兽的模样,在韩明昱脑海中再度显现。
背上有两根长角,确实是乘黄最明显的特征之一。
山海经有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先不管旁人因他们会不会增寿,而乘黄一族本身就是长寿的特征,在仙界,比任何一个仙都要耐磨。
等等,这邪魔居然是仙,这才是韩明昱要探究的,他身上的魔气又是从何而来。
“阿是!”
“琬琰,都到这个时候了,没必要再逞能。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失败了,看在你我曾都为仙家的份上,放这宁家小女一条性命吧。”
洛华容,不,琬琰愤然地眼底猩红,“仙家?你我魂灯都在九重天分明未灭,大战之后,那群没良心的神仙却把我们都抛弃了。你知道的,我有多想回去?”
百里是神情黯然,一些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琬琰顶着宁修的皮囊站了起来,凄然看着韩明昱,“小丫头,用不着他来自揭伤疤,我来告诉你我和百里是的一切。”
雍君是百里是用来下凡历劫的一则前世,按照既定的路子,以忠诚之士飞升,功成圆满,他这百里一族的家主继承人上位在即。
但百里是拒绝了,将家主位子让了出来,原来旁人皆大欢喜,他却困在了雍府灭门的那一日,再也没能走出来。
百里是还为此寻来仙门之物,刻画他恋恋不忘的淮河江山,以及众生千百相,却越画到后面,行笔速度越慢,心境状态愈发糟糕,离画卷完成之际似乎遥遥无期。后来仙魔大战一触即发,作画也就搁置了。
琬琰是掌管裕江以北的花神,与百里是素来交好,且魔族地界交织在江北岳河,天帝玄臻就派他二人深入北方伐魔。
琬琰与百里是另辟蹊径,没有去主战场,还真让他们捕捉到了魔尊的影子,一路追寻而去,竟来到了魔族地盘之一的伏渊峡谷。
腐霜花灼灼盛开,是琬琰从未见过的一种花,但她听说过腐霜花的厉害,如今一见,从外表上看,似乎没什么伤害性。
琬琰嘱咐百里是要小心腐霜花的诅咒,两人合力与花海上方的魔尊作战,魔尊以上古龙纹夕弓为武器,雷电交汇,山海褪色,但百里是本是战将出身,又是战神后备役,只有战意毫无退意,在险峻的情势下反而越战越勇,而且琬琰天性属木,还能够提供强悍的治愈力。
就这么不分上下打了几百回合,魔尊倦了,他厌恶被人挟制的感觉。
不知怎的,百里是看到了对他盈盈一笑的小随侍,眼看手中剑划出的攻击就要伤到他,百里是心中一窒,极力追回攻击,将伤害全然反噬在自己身上。
他这才惊觉,哪有什么少年,而琬琰已经被魔尊打到了花海里,他完全没听到琬琰对他的呼救。
魔尊意味深长地对百里是一笑,他透过百里是的心结钻到画中,将百里是的过往窥探的一清二楚。魔擅长影响心境情绪,百里是就着了魔的道。
百里是落败了,滚落在花海一旁,魔尊没有杀他,然后扬长而去。
腐霜花花海里住着魔界的历任祭司,琬琰要活下去,就只能杀掉这任祭司,成为下一任祭司,否则就只能被杀死,成为祭司和腐霜花的养料。
事关魔界祭司诞生的传闻,琬琰一直心知肚明。
她不甘心放弃一切,她想活,只要能活下去,成为什么都可以。
琬琰也快忘了那场战斗有多漫长,只记得自己融掉大片腐霜花,让它们深深侵入自己体内,供与己身能量。
终于将恶心形状的怪物祭司给斩杀在手上。
琬琰没有变成祭司的丑陋模样,但自身也没好哪儿去,魔气很快侵蚀掉她灵台清明的仙体,身上长满了可怖的魔纹,还时不时散发浑浊的魔气。
从古至今,由仙堕魔的例子少之又少。如果不是例外,谁又会愿意从高高在上的仙灵堕落成黑暗泥淖里的魔物?
琬琰很痛苦,身体痛,心里也痛,她在这腐霜花海底下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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