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不理解此时他的情感冲动，似乎就和当时发现自己误杀的人是086时一样，似乎每一个神经递质的分布都能一一对应。每一个生理反应都在反复地提醒他——花灼死了。
【监护人】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对，图书馆，还有森林，女巫，副本还没有结束。
他疯也似的拿出记录着线索诗歌的纸片，摘掉了和他一起变小的手套，皮肤与纸张接触，他才有了切实存在的感觉。
——“只有通过一种方式才能征服死亡：抢在死亡之前改变世界。”
“征服死亡”，是否意味着一线生机？谢夭的眼睛亮了，嘴角扯出一个乖巧的笑：“知道了，爷爷安心参悟哲理吧！”
然而谢夭并没有听话地去图书馆——诗中还有一句话——“两手空空，然而，手中还是不断地掉落你的一部分：时间。”——这意味着，这个副本最紧缺的就是时间，他现在要先去找女巫，然后再一次深入密林探寻林中诡秘，最后再回到图书馆查找其他提示。
然而，当他叩响女巫的门扉，只见老女巫笑得邪恶：“我的孩子，【今天】已经过去了，在这一轮游戏里，你们绝无战胜【孤独】的可能。”
谢夭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为什么”的问句显得苍白可笑，老女巫摇了摇头，把谢夭和林子里抱着树的手臂关在门外。
【今天】已经过去了……？可是能称之为过去的只有“昨天”，明显的逻辑悖论在谢夭这个哲学门外汉听来都觉得可笑至极。不，昨天【玛丽】的预言告诉他们：“明日之前，时间还不算太晚。”
或许，这个副本对于【今天】的定义，是具体的一天，就是昨天所在的日子，即，星期二。
他没有浪费时间，快步小心谨慎地绕过中/央广场，前往教堂获取“玫瑰”。
女巫的话没有使他丧气，因为女巫的言下之意——除了“这轮游戏”之外，还将有下轮游戏。虽意义暂且不明，总之希望犹存。
然而，他站在教堂门口看着新增的三具白布覆盖的担架时，几乎忍不住呜咽出声。他死死咬住薄红的下唇，血腥味弥漫口腔，他竟生出一丝赎罪感来。
小谢夭强迫自己思考——三具尸体，昨天只有一具，明天还会继续增多，直到星期天的“洗礼”之前，所有玩家都会变成这座暮年村庄的“影子”。
教堂属于死者，谢夭的到来显得格格不入。然而，他在一片安静之中，看到了那个老妇人断臂处投下的影子，有着不符合身材的纤细漂亮，突兀得惊心动魄。
而末端的纤纤玉手里，还握着一朵影子里的玫瑰，花瓣随着闯入的微风摇曳，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
不错，那老妇人正是花灼的【监护人】，而这影子，正是花灼的影子。
被囿于六岁身躯的小谢夭难自矜地跪在影旁，像曾经的小学徒一样虔诚地去吻他神明的指尖末端，闭着眼捻过他手里的玫瑰。
谢夭抬头睁眼，玫瑰到他手里竟是拥有了实体，娇艳欲滴，连死神都不能夸口它曾在他的影里漂泊。* 他又看了一眼担架上的老妇人心脏与大脑互换位置的异状，心里生出厌恶来，于是决心不去拿副本需要他携带以保证安全的“玫瑰”，只拿着花灼给他的红玫瑰便出发去了密林。
花灼此举就是想告诉他，不要带着保护作用的“玫瑰”道具进入密林，才能在死亡中看到这里的真相——通关副本的突破口，如此一来，他在下一轮游戏中才有胜算。
谢夭来到密林前，高大的树木和他在副本里小小的身躯不成比例，他手执玫瑰进入，密林里威胁的气息愈发凝重了起来，阴冷的【孤独】几乎要把他吞没，可他便只去闻玫瑰的清香，近乎贪婪。
——“死亡来自背后，即使它看上去来自前方：前方只属于生命。”
他又看到了环抱在树上花纹似的白花花的手臂，继续深入，找到了那棵昨天只有“三条纹”的树——如今已经有六道条纹。谢夭贴近它，看着眼前的手臂静谧安详，而树仿佛拥有了异乎寻常的魅力，他【孤独】得可怕，他渴望一个拥抱渴望到了极致，此时忽然就理解了那句话，这棵被手臂环绕的树生机勃勃。
树上长出新生与古老交错的枝条，丝丝在他身上缠绕，他一时分不清枝条贴紧肌肤的地方是冰冷还是温热，总之渐渐陷入树干。
然后他看到了气急败坏阴着一张脸的老头——他的【监护人】。
“老婆子，俺来找你了。”老头用斧子用力斩断了自己的手臂，身体在血泊中倒地，血液被海绵似的土地贪婪吸收。谢夭知道他说的“老婆子”就是花灼的监护人，他有一瞬的恍惚，他们在以前是一对年老的伴侣吗？
老头的断臂诡异地一步一步攀上树干，最后停在了六道手臂上方的位置，放松地拥抱着这棵树。
谢夭身上的枝条松开，然而神智只清明了一瞬就重新被拉入混沌，归于水平的一张平面内，成为了一个影子。
第二天，他随着老头断臂的尸体一同被用担架送到了教堂，他再次见到了近在咫尺的花灼。
他看到白布底下的老头身上的皮肤渐渐光洁，骨骼随着皱纹不复存在，四肢变得模糊柔软，到星期天的洗礼之日前的一个晚上，它几乎成了一个面团子，粉□□白的，柔软可怖。
四十三具尸体齐了，小女巫和老巫婆打开了门，迎来了洗礼之日。
他看不分明，只觉得自己被抛入一个水缸里，冰冷彻骨，然后平面的身躯拉伸速朽，筋肉拉伸要断未断，浑身凌迟一样的疼痛，却不见血。
谢夭从池水里出来，看见了自己苍老的手，和僵硬的关节，黑手套变回原来大小，却在萎缩的肌肉面前空落落的。
花灼也在他的旁边，皱纹布满的脸上神情静谧。恍然之间，他有一种偕老的错觉，在这座黄昏的小镇里仿佛还不错。
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副本里，副本的轮回已经开始了。他站在水池边上，看着后来被投入水中的“白团子”一点点舒展变形，五官渐渐清晰，大脑里浮现副本线索中的诗句——“梦想也会长大，不过是朝着童年的方向。”
白团子长成了一个六岁的孩童，双眼紧闭，还未有意识。
谢夭的眼中闪过杀意，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在转化成【监护人】角色之后重新回归，那么老巫婆说的“终结孤独”，就可以用消灭【孤独】的主体行为来实现。
而花灼按下他的手，摇头:“老巫婆为什么要帮助完成他们的洗礼？她是爱这个村庄里的人们的。”他看了一眼老巫婆警惕而幽深的目光，“她想让这些人自然地老去，再由她埋葬。”
“那……”
“销毁一切引起孤独的东西——树和图书馆。”
小孩子已经完全长成，从池子里爬出来，走入密林深处，没有玩家阻拦，43个玩家都知道，这是新的一轮游戏的开始。他们站在村子门口等着那些小孩，掌着油灯，一如初见副本时被迎接的情状，但和上次不同，他们的心里都充斥着【孤独】。
还有可怕的饥饿。
——“时间本就是一个圆圈。”
爱德华找到谢夭，充满玩笑:“你不觉得这里熟悉吗？”
谢夭看着爱德华狡黠的狐狸眼也被皱纹侵蚀，面对这种莫名奇妙的心里探视一时提不起愤怒的劲头，只是摇头，但内心深处却真的觉得这里亲切得可怖。
花灼此时皱纹簇拥的桃花眼在爱德华身上划过，充满戒备。【欺诈师】，怎么会用这么不高明的骗术，他在谢夭转世的第一天就找到了他，谢夭不会有他不知道的过去，这地方谢夭绝对没见过，那么这就是个漏洞百出的骗局。
爱德华摇摇头，正了正方圆的帽子，拄着手杖却底端不触地，优雅地带着他刚刚过来的【孩子】离开了。
星期天似乎是特殊的，谢夭的表上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但依然没有危险。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谢夭和花灼来到了图书馆，夜里的图书馆反而是黄昏的情状，窗外却还是深不见底的夜。
花灼熟稔地去寻之前提示的诗集，只发现那个地方空空如也，只停留了一只不会动的死蝶，却妖冶异常，浮光跃金，比活物更美。
滴答——
图书馆的上方滴下血来，抬头一看，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被牢牢得嵌进墙壁，苍白的颈项之上，是埋藏在金色秀发里的一本书籍，鲜血淋漓。可以想象她的脸皮被如何暴戾地撕扯开来，书又是如何被揉进原来秀丽面孔处的血肉里。
她的手臂上爬满了蝴蝶，正在寸寸蚕食着她的血肉。
“审判我，带着你们的同伴，44只鸟。”
“好。”花灼眯起眼睛，看见了书上的诗句——
“绝望伸长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化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仲夏夜之梦》:
“死神也不会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篇里与时间同寿。”
今天写得仓促，写得不好又晚，没脸大段作话了，还请不要嫌弃。（羞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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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海上监狱副本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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