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无崖,你的娘亲就是被贼人玷污至死......你如今竟也要学那贼人,强迫我委身于你吗?”
郦无崖骤然停下了动作,眯了眯眸子,眼神似结霜寒冰。
“况且你曾是公孙秀嬖人,被他宠爱了三年,应是喜好龙阳才对,怎的今日对我一个女子动了心思?”夏藕知道自己已是触到郦无崖大忌,定是活不过今日,索性心中一横,对他讥讽到底。
郦无崖怒极反笑,以袖拭去她额上渗出的汗珠,末了,抚上她的脸,拇指细细摩挲,“本大人是断袖之癖,还是真男儿,藕儿日后一试便知。”
他笑意加深,又将她头枕于自己膝上,青丝如墨。食指把玩着夏藕乌黑软滑的发丝,又拭去少女眼尾浮上的泪珠,“藕儿,御裘一案,我自有法子保你族人。”郦无崖从袖中取出一支莲藕玉簪:
“昨日,我让卢谵连夜请匠人制的。”
层层叠叠的九层莲瓣和莲蓬,每一层莲瓣上之上皆有精美的镂空纹饰。玉质温润,玉色和畅。
将莲藕玉簪插进她的垂云髻中,“听闻氐族女子及笄,要以簪挽发。”
“玉人十五,有女初成。”郦无崖轻声道。
见夏藕一直紧咬唇瓣恨恨地看着自己,她唇瓣的干涸血迹实在刺目。郦无崖摘下玉戒,从车内暗格中取出甲煎口脂,轻柔地给她敷上少许,又取蔷薇露于掌心搓热,抹上她下巴方才被捏住留下的荔色红痕。一切做罢,郦无崖宠溺地为夏藕正了正玉簪。
朝堂上生杀夺予的佞臣,此刻也只不过是一个心系深爱之人的寻常郎君罢了。
郦无崖急于回宫觐见天子,商讨忻州叛乱事宜,让马车一路疾驰不休,夏藕被颠得头昏脑涨,终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行至洛峪河畔,因要改换水道,马车终于停下。
“大人。”
郦无崖瞥了瞥缩在马车一隅酣睡的夏藕,撩起帷幕,“且说。”
“今夏姑娘出手阻拦,御裘之事,大人想如何结案?”
抚了抚夏藕温润如玉瓷的脸颊,眼皮抬也不抬,“不得伤且渠石家眷的性命,将散骑将刘缉下狱。”
不知过了多久,夏藕幽幽醒来,发觉自己身处船坞内,郦无崖一手拥着她,一手持兵法典籍。
一灯如豆。摇曳的烛火下,郦无崖脸色晦暗不明。
“醒了?小藕儿,这是什么?”他将几贴褐色膏药贴递到夏藕眼前。
“卑鄙小人,翻我包袱!”夏藕气极,一把抢过膏药贴,“此膏药贴取巴戟天、龟板、泽泻、仙茅、锁阳......还有我祖上秘传一味药制成,男子可用此贴补肾气。”话了,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又有了一个主意,“此膏药贴不仅男子可贴,女子亦可用得,女子来葵水时,贴于肚脐处的药贴,可用来驱寒镇痛。”
夏藕心咚咚地跳着,她撒谎了。这才不是给男子滋补肾气的,而是‘了肚贴’,每月贴七日可使男子不得让女子怀妊。
她才不管此物会不会伤郦无崖的身,最好让他从此变为宦官最好。夏藕恨恨地腹诽。
“是吗?”郦无崖语气听不出喜怒。“如此本大人便放心了,藕儿甚是精通药草,且把自己身子调养好,日后为我郦氏生儿育女。”
夏藕坐起身子,将了肚贴小心收好,“我宁可孤独终老,青灯古佛一生。也不要怀上当朝奸臣的子嗣。”
“你这刚及笄的小姑娘,怎的总是如此刁蛮?”郦无崖忍俊不禁。他只觉夏藕此刻,又像回到了初遇时烂漫纯真的模样,心中无限缱绻,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武都城了,卢谵会带你去我的稽山府,你好生休息,后日随我去忻州。”
稽山府。
亭阁楼榭随地势凿,高低错落,屋脊雕有瓦兽,檐角用青碧绘饰,均覆绿琉璃瓦,又引清溪溯回其间。动摇风景丽,盖覆庭院深。
穿过萦回曲折的回廊,卢谵在一处宅子前止步,“夏姑娘,往后你就住在此处。”夏藕看到匾额上为“松下雪”三字,楹联题写着“莲影玉影,藕香墨香。”
“大人那日在秦雍遇到夏姑娘,便传令武都城,为姑娘修了‘松下雪’。大人字子瑕,从玉,夏姑娘可读懂这楹联?”
夏藕低头不语,并不应卢谵的话。
卢谵心中暗暗为大人不平。大人自那日寻太子却遇得日思夜想之人,当夜便于客栈雕刻了一整宿的莲藕玉簪。又吩咐在‘松下雪’凿荷池,引山中温泉水催花开,说要让夏姑娘冬日里也能赏荷。还命他去坊间寻些药草典籍孤本送与夏姑娘。
真是郎有意,妾无情。
“奴婢拜见主子。”一比夏藕年长几岁的女子,自屋内走来,盈盈一拜。
“你唤我夏姑娘便好,姐姐你怎么称呼?”夏藕扶起她。
“回夏姑娘的话,奴婢唤折绵,本名杏黄。大人说姑娘夏季出生,侍奉之人名讳不可再与夏有关,恐对姑娘命数不好,便给奴改了折绵二字,折绵为大寒时节,可补姑娘命数所缺。”折绵忍不住抬眼打量着这个新主子——许是刚及笄的模样,随云髻上的莲藕玉簪称得她甚是婉约柔静,额间的小红痣并未给她增添媚态而是多了一丝清丽。
“我不在意,也不信这些。”夏藕依旧冷言冷语,又轻声喟叹,扭身朝屋内走去,这几日甚是心力交瘁,她眼下只想好生休息。
见折绵望着夏藕呆愣愣似失了神,卢谵轻声咳嗽,又忍不住开口提醒,“折绵,照顾好你的主子。大人对你有大恩,信得过你才让你照料夏姑娘,你可得万事小心着些,别让大人不高兴了.....”
夏藕听得身后卢谵的话语,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卢谵为郦无崖心腹,自是凡事只为郦无崖着想,怎的方才竟为一婢女出言提醒?难不成折绵与卢谵关系匪浅?若是如此,那她对付郦无崖又多了一条路子。
夏藕须臾间已是心生一计,停住步子,转身朝折绵粲然一笑:“折绵姐姐,初来异乡武都城心中甚是忧思不安,见到姐姐却甚觉亲切,姐姐陪我叙一叙吧......”
建始殿。
一约莫二十八岁的女子,正手持雕花象牙梳为自己梳妆。一旁的小宫娥低声开口,“皇后娘娘,何不让奴伺候您,劳驾娘娘亲自梳妆,奴实在心下不安......”
“无妨。”贾后望着两支镂金点翠步摇,细细挑选了些许,挑了一支以红玛瑙做凤目更显华贵的步摇,插进所梳的瑶台髻里。又于唇上抹上丹色胭脂,对着铜镜轻轻一抿——
很好,艳丽动人的模样,那人见了定会欢喜罢。
“天公不作美,忽逢大雨,臣来迟了,望皇后娘娘恕罪。”
郦无崖嘴里说着来迟,脚下却不紧不慢的踱步至贾后身旁。解下氤氲着雨汽的裘皮大氅,信手丢给立于铜镜后的小宫娥,“拿去用燎炉暖一暖。”
宫娥不敢怠慢,低眉接过大氅,俯身虚着身子行一礼,出建始殿退下。
偌大的建始殿,只剩贾后与郦无崖两人。
“肌骨细匀红玉软,凤凰双飐步摇金。”郦无崖将贾后微微歪斜的步摇扶正。
贾后抬起一只丰润柔滑的手,覆上郦无崖落在她步摇上的手,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透出的热意似是要烧到她的心里。双眼含嗔,望着铜镜里眸如墨染、翩然临风的男子,“若不是氐族举义陛下宣你入宫,子瑕你怕是想不到在这幽幽建始殿中,还有我这个人罢。”
“皇后这是和臣置气了。”郦无崖俯下身,双手握住贾后的葇夷,贾后低头,缱绻地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臣只愿娘娘凤体安康。若娘娘有恙,臣即使能算尽天下事,也不值一哂。”郦无崖搂住贾后的腰身。
郦无崖轻叹一声,“不得心爱之人,纵是娶再多女子又如何。身在红尘中,心已塑佛龛。”
听闻他的话,贾后心中漫起一股少女的娇羞,“怎的这般油嘴滑舌。子瑕你不过刚满弱冠两年,二十有二的年岁说起话来竟似宫里老朽。”
郦无崖看着以扇遮面极尽娇态的贾后。眼神厌恶地无声冷嗤,不过俄顷又变回柔情似水,“臣面对心爱之人,自是要诉心之所感所念。”
“时日不早,臣先告退。皇后娘娘照顾好自己,勿要让臣挂心。”
郦无崖出了建始殿,雨还在下着,乌云翻滚,寒风如刀。
“大人!你的大氅已然熏好。”小宫娥从偏殿出来,看到抬头望天,正若有所思的郦无崖,赶紧追上前,恭敬的跪拜呈上。
“扔了罢。”郦无崖目不斜视,飘然丢下一句,踏上了等候良久的马车回稽山府。
夜深雪重,时闻折竹声。
一夜无梦,醒来时,郦无崖正坐在床榻边。他穿着赫赤色华服,外套绛纱袍,用金线绣着玄鸟花纹的大氅氤氲着寒气。
他应是一下朝就赶回了稽山府。
“可还住得舒服?过几日我找几个氐族的厨子,你乍离家乡,一时应用不惯武都饭菜。”
“无妨,谢大人好意。只望大人能信守诺言,留氐族且渠石家眷一条生路。”夏藕神色淡淡。
郦无崖正埋首于夏藕肩窝,嗅着淡淡馨香,他额前发丝垂落,暧昧地落在夏藕隆起的山丘处。
“答应藕儿之事,我怎会违背。明日,你随我去忻州。往后我去哪儿,都会把你带在身边,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郦无崖贴近她的脸,以舌细细勾勒她的唇形。气息不稳地说:
“藕儿,你可知,我有多后悔没能早晏骧一步遇到你。也许天家贵子与我这寒庶出身之人,上苍总是眷顾他多一些罢......”
晏骧。夏藕呼吸陡然一滞。自己与他成亲不过三月便经历死别般的生离,也不知在这风诡云谲的朝堂之上,他是否安好。
察觉到身下之人的异样,郦无崖心中已了无情致,解下大氅朝燎炉一扔。“太子下月将与琅琊王氏世家,太尉王晋次女王贤风成婚。”
“藕儿,他总归不是你的良人。”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夏藕忆起了秦雍之地的洛峪河,以往她总与晏骧于河畔处赏蒲草依依。红尘中的命运也如这河水般,不停流淌,无法挽留,也无法回头。
忻州地偏,随山浚川,三年距河,又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临近忻州,夏藕坐在辎车内,趁郦无崖阖目小憩,探出头打量——
白骨露于野,黄沙漫天,沿街乞讨之人蹒跚几步路便倒于地,似是没了气息。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们也不畏惧尸身,一哄而上,抢夺乞丐破碗中早已馊了的粟米......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和眼前的孩子们,都似乱世中无辜的蒲草。
“大人此番是要攻打谁?”夏藕问。
“你氐族之人,义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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