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闲了下来，未再管旁人的古怪，挤在病房的沙发上，打开了杨院长太太的病例。
许是因为没有转过院，这份病例出人意料的细致，从六年前检查出癌症晚期开始，一直到昨天，所有的用药都记录在案。
秦潇并不懂治病的用药，只是搜索了她近两次换药的功效和价格。
近期的药似是已经停止了治疗，多是止痛和镇定的，价格也不算太贵。
而在此之前，所用的那一长串看不懂的药名，是国际上最新研制的靶向，国内并未投入使用，只得自己联系国外的制药厂方才有可能买到这个药，价格也十分可观，粗略估算也要四十多万一个月，这个价位对杨家来说，不算负担不起，但也着实不是小数目。
“要是他们家的钱都拿来看病了，也算合情合理。”陆谨言想起院长父子二人的存款，忍不住唏嘘：“也是有难处才去违法犯罪的吧……老太太病成了那样，丈夫在隔离审查，儿子又……”
陆谨言拖着腮，叹了口气，低声惋惜道：“不会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吧……”
“人家也未必想见。”秦潇边嘟囔着，边将病例与网页来回切换着，确定将那些生涩的药名和医学名称弄明白后，呆呆出了会儿神。
“为什么这么说啊？怎么着也想见最后一面的吧，要不然杨太太自己一个人……”
“如果你病……”秦潇脸色忽然有些古怪，顿了顿后，重新开口：“我是说如果，不是真的，如果你病了六年，将一个原本富裕的家庭拖垮，又连累家里人被人牵制威胁，到了如今病入膏肓的时候，你会怎么想？”
耳边声音似怕旁人听见，压得很低，在耳边拂过时，有些柔软，陆谨言忽然伸手揉了揉耳朵，攥住了隐隐发烫的耳根，装作若无其事挠了挠，才放下了手。
秦潇的两句如果都着重强调了，似生怕她不知，也生怕她当真，这样一点无聊的小心思，落在恋爱的人心中，却是出奇的甜，以至于她一时忘了回答。
“嗯？你怎么想？”等不到回答的人转过了头，眼皮微微抬起，疑问看她。
“我……”陆谨言与她目光相触，立刻心虚转了开，将她方才的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试探开口道：“如果是我拖累了你六年……我一定会很内疚，如果我能解脱，肯定是希望你能过自己的生活，好好活下去。”
秦潇只是做个家人的比喻，却没想她用自己去代入那个留下来的人，一时间忽然忘记了案子，呆呆看着面前的人，脑袋也往前凑了凑，原本就不算远的脑袋，又近了些。
“咳咳咳！”陆慎行忽然大声清了清嗓子，一屁股在妹妹身边坐下，力道之大让沙发往下陷了陷，陆谨言原本往秦潇那儿靠的身子，因为左侧的下陷而失去了原本的平衡，被迫往陆慎行的方向歪了过去。
“你们看什么呢？”始作俑者似毫无知觉，一胳膊架在了妹妹的肩膀上，凑了过去。
陆慎行什么都还未看到，秦潇便啪的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上一秒还温温柔柔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疏离道：“没什么。”
“我去一趟楼上。”秦潇将电脑放回了背包里收好，说着便要走。
“我和你一起！”陆谨言忙推开哥哥，跟了上去。
沙发上转眼便只剩陆慎行一人，面上已不见刚才玩闹的笑意，眼中闪过些许不可思议，细细想来又好像理所当然。
他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门，眉头紧锁，忽然在心里下了某个决心，蹭得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小跑着追了出去。
电梯门口，秦潇牵住了身边之人的手，包裹在掌心之中，轻轻摩挲着。陆谨言是刚好匀称的身材，掌心里的手也微微肉感，摸起来很是柔软，舒服得秦潇惬意眯了眯眼睛。
她看着映出二人身影的电梯门，头向身边倒了倒，莫名其妙开口道：“我刚才只是说如果。”
“我知道。”电梯门上有些畸变的影子清晰看到眉眼弯了弯。
“你不会生病。”秦潇捏了捏那只手，又开口郑重强调。
“那可说不准！”
“你不会生病。”
“好好好，我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也陪着你。”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二人进了去，按下了19，又按了关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一只手忽然塞了进来。
陆慎行来不及去按更远处墙上的按钮，被门夹得龇牙咧嘴直抽凉气，身形狼狈进了电梯后，还在连声发出嘶嘶吃痛声音。
“你来干嘛？”陆谨言不解看他。
“你给我过来！”陆慎行强忍着手疼，想去抓了自己妹妹，将她和秦潇拉扯开，可手还没碰到，便被她躲了开，迅速皱起的眉头将对自己的不悦写在了脸上。
僵硬在半空的手，捏成了拳头，颓然垂了下。
从昨晚见到二人起，他就一直在想，陆谨言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男朋友。
自她恋爱那天起，陆慎行便从未在她身边见到过男人。早在第一晚他打电话时，旁边便是秦潇在说话；追来他们家找陆谨言的，还是秦潇；如今陪着她四处奔走，好心过了头的……依旧是秦潇。
答案触手可及，可陆慎行却不敢再去深想，脸色越发难看，他在来电梯时已经放慢了步子，可还是不可避免听见了一些对话……
“那个姓闻的！真的有这个人吗？”
陆慎行听见自己颤着声音，问出了那个问题，放缓了呼吸，等着那把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话是问陆谨言的，目光却落在另一人的脸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如此冷静，只是脑中不时闪过初见的画面，对自己那时的花痴，还是有隐隐的懊恼。
秦潇对上审视的目光，却是满不在意，回答他道：“当然有。”
“就是你本人，是吗？闻小姐？”
电梯内忽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中。
陆谨言虽然未曾回答，可无法掩饰的慌张已是将答案写在了脸上，她的计划中只有自己坦诚，却未想过会被发现。
昨晚她本已经做好和家人坦白的准备，却被李老师的事打得措手不及，忙乱之中早已将这事抛之脑后，如今身处医院，便更未曾想过除了病情外的事了。
秦潇指尖动了动，五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扣住，而后淡然开口承认：
“是我。”
陆慎行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
明明干了错事的人不是自己，他却无端心虚，不敢看自己妹妹。无声张了张口，许多质问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一时不知该说哪句。
秦潇握紧了那只手，又道：“你不用责备她，是我主动的，她年纪小……”
“不是的！”
陆谨言斩钉截铁一口打断，本因为慌乱而有些呆滞的神色，在秦潇大包大揽担下责任时，忽得回了神，抬头看着她用力摇了摇头，说：“是我主动的！是我先死缠烂打缠着她的！”
“你们俩够了啊……”
二人你来我往，看得陆慎行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羡慕，惊愕还是大过于不满，正不知所措时，便见妹妹央求看着自己，眼眶也泛了红。
明知她很会演，陆慎行还是受不了自己疼爱的妹妹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禁一把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口中嚷嚷道：
“你干嘛！你干嘛！！！你别来这一套！”
陆慎行见她左摇右摆躲闪，干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口中嚷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丫头鬼主意多的很！”
“哥……”陆谨言拖长了尾音，伸手去戳了戳他的胳膊。
快要缴械投降的人，还在垂死挣扎：“陆谨言，你这问题很严重！不是撒娇就能解决的！”
陆慎行干脆闭上眼睛，腾出手来又捂了耳朵，正打算死磕到底，电梯又是叮的一声，终于到了19楼。
门一打开便撞着了熟人，老郑口中叼了根没点的烟，正要进来，看着眼前画面，愣了愣，挠头问：“我能上来吗？”
陆谨言二人后退一步，让开了位置，老郑按下了一层，电梯缓缓下行，他看着电梯里有些诡异的画面，最终把眼神落在了保持着捂耳动作的陆慎行身上，问：“怎么？终于有人受不了你们俩谈恋爱的腻乎劲了？”
陆慎行呆呆放开了手，看着□□大哥，在和同性谈恋爱及不学好二者之间迅速纠结了两秒，决定暂且放弃前者，挪了两步，靠近了妹妹，问：“你能交代下，你离家这段时间，到底闯了多少祸吗？”
陆谨言刚要开口，□□本人清了清嗓子，眼疾手快随按下了16楼，两秒后电梯开了门，陆慎行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一把推了出来，迅速合上的电梯内门还传来了一句交代：
“我的事不许告诉爸妈！不然打死你！”
“打死……我？”
陆慎行胆子向来不大，放在平时的玩笑话，今天却真吓着了人，顿时慌得原地踱了几圈，正不知所措时，手机响了一声，陆慎行打开便开到妹妹发来的讯息：
“别胡猜了，老郑是刑警，不是坏人。有些事你不方便知道，暂时别告诉爸妈，等找个机会，我把能说的告诉你。”
“刑……刑警？”陆慎行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可能，顿时慌得手都哆嗦了，颤颤巍巍回了一条：
“你他妈犯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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