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如果没有你，我就不再去天堂，我要去有你的地方。
——安德烈·纪德《窄门》
江市没有直达到佛罗伦萨的飞机，他们俩提前几天来到羊城。
这座城市拥有135条国际航线的航空枢纽，钢铁穹顶下每天有超过三千架次航班起降，像精密齿轮推动着大陆与海洋的呼吸。
国际出发大厅冷白的光线里，电子屏蓝幽幽地跳动着航班信息。
纪静困得眼皮发沉，额头抵在路晟的肩膀上，鼻翕间他棉质衬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她最近又没睡好，眼下乌青，路晟夜里醒来常见到她缩在被子里，在睡梦里低声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一手拖着两人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轻轻护着她的后背，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她腰间的细链。远处地勤人员用粤语催促登机的广播伴着电流杂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飞机在巴黎戴高乐机场转机，纪静半梦半醒间被路晟牵着走，耳畔是行李箱轮子与地砖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远处模糊的法语广播。
她恍惚记得自己靠在他肩上睡了很久，醒来时发现他右肩的衬衫衣料被自己压出了一道褶皱，还沾了一点点口红印。
“醒了？”路晟拍了拍她的发顶。
“嗯，”纪静有些不好意思，揉揉眼睛，起身去洗手间整理衣装。
飞机爬升时，纪静望着舷窗外逐渐远去的巴黎城区——灰蓝色的屋顶像一片寂静的海，埃菲尔铁塔的顶端隐没在晨雾里。
巴黎飞佛罗伦萨是欧洲短途航线，空乘站在走道用生疏的英文俯身询问她是否现在送来早餐，她忽而没了胃口，摇摇头拒绝。
路晟看出她面色不佳，帮她点了一杯热牛奶。
温热的牛奶仿佛激活了整个身躯，纪静突然想起未出发时在搜索软件上刷到的机场炸鸡店，可她当时困得睁不开眼，错过了。
“我的薯条……”她小声嘟囔，用小匙戳了戳玻璃杯底。
路晟忽然笑了，从座椅侧方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到她面前时还能闻到油脂的香气。纸袋内侧凝着细密的水珠，里面的薯条依然温热，炸鸡块裹着琥珀色的脆皮，边缘微微焦黄。
“你什么时候买的？”她睁大眼睛。
“在你去洗手间的时候。”
落地时，佛罗伦萨的天空还是深蓝色的，只有东边地平线泛起一丝蟹壳青。跑道的指示灯在朦胧晨雾中像一串串悬空的橙黄火星，远处航站楼的玻璃幕墙映着尚未熄灭的夜灯，像一块巨大的冷调琥珀。
她再次回到了这片土地，带着她的爱人。
出租车司机是个卷发老头，车载电台放着轻快的意大利民谣，后视镜上挂着一串褪色的圣母像吊坠。
车子驶出机场时，纪静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郊外的橄榄树田还沉浸在靛蓝色的阴影里，偶尔掠过一栋农舍，窗口亮着暖黄的灯，像被遗落在黑夜里的星星。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她早就回到这里。
路晟静静地看着她。
随着车子靠近城区，天空渐渐褪成灰紫色，圣米尼亚托教堂的轮廓浮现在山丘上，白色大理石在晨光中泛出珍珠母贝的光泽。阿诺河水面静止如铅，倒映着两岸沉睡的古老建筑。
房东太太是在国内时就联系好的，纪静读书时就住在她的房子里。
楼道里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不知道哪户的早餐香气从门缝里渗出来，混合着新鲜面包和热牛奶的甜暖。门禁旁的信箱上贴了张便签，上面是漂亮的意大利文，下面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欢迎”。
房东太太的钥匙藏在门垫下，铜钥匙冰凉沉重，齿槽磨得发亮。钥匙插进锁孔时有些滞涩，路晟轻轻转动才推开。
公寓不大，但天花板很高，墙面刷着温暖的鹅黄色，木质百叶窗紧闭着，路晟一扇扇推开，晨光被筛过，一缕一缕落在拼花地板上，走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阳台的铸铁栏杆有些褪色，纪静趴在上面，晨风拂过她的发梢。
“这就是我读书时住的房子，房东太太总在面包刚出炉时敲门，硬塞给我还烫手的佛卡夏。”纪静指尖擦过栏杆。
“很温暖，”路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这里和房东太太都是。”
“那我呢？”她突然转身，发梢扫过他的下巴。
路晟低头，看见她眼底透着细细的晨光，他喉结动了动：“你最漂亮。”
大教堂的穹顶就在不远处，砖红色的拱顶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柔，更远处，阿诺河像一条闪烁的缎带，蜿蜒穿过老城的轮廓。
她们放下行李就出了门，石板路上还残留着夜雨的潮湿。经过领主广场，几个彻夜狂欢的年轻人抱着酒瓶坐在海神雕像下打盹，穿西装的老人在街角的咖啡吧台边站着，小瓷杯磕碰大理石台面的声响在清晨格外清脆。
早餐是在巷口的小餐馆吃的，木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的油布，老板推荐了本地红酒基安蒂，酒液在玻璃杯里泛着深石榴色的光。
回来的路上经过佛罗伦萨音乐学院。学院的大门虚掩着，铸铁大门上的花纹繁复华丽，门厅里亮着一盏孤灯。有人在一楼琴房练肖邦的《雨滴前奏曲》，音符从窗口飘出来，与天光缠绕在一起。
“纪静”
路晟举起手机，镜头里的她微微侧头，发丝被微风扬起，背后是音乐学院巴洛克风格的浮雕外墙。
就在他按下快门的瞬间，远处某个窗口飘出小提琴的高音，惊起了栖息在屋檐下的鸽群，翅膀扑棱棱地划过深蓝色的天空。
“你又偷拍我！”纪静伸手去抢手机，发梢扫过路晟的鼻尖，茉莉花香混着佛罗伦萨晨风里特有的橄榄树清香。
路晟把手机举过头顶，衬衫袖口滑落：“我这是明拍。”他笑着用另一只手牵住她的手。
“拍我干嘛？”纪静安静下来，指尖触到他指腹的薄茧。
“想知道那些我错过的你的大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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