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看这边，开始前我们先拍张剧照！”制片拿着扩音喇叭，冲吴恙高喊道。
吴恙艰难地把右腿从淤泥里拔出来，这才勉强挪动方向，朝着制片人的位置摆好pose。此时他正陷在滩涂深处的一块淤泥地里，身上穿着蓝色连衣胶鞋。
四周摆满了灯光和摄影机，桂导站在监视器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和猫姐一起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今晚是一场滩涂戏，精神分裂的男主回到家乡县城修养，却在晚上病情发作，半夜跑到滩涂结果深陷淤泥。
“吴老师，眼神给过来，再冷一点，癫狂一点。”制片指挥道。
桂导一把夺过制片手上的喇叭，大声吼道：“等会要想象自己是一坨没有脑子的章鱼，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你的四肢。演出分裂感！分裂感！！！”
吴恙深呼吸，闭上眼，静静地回想台词和剧情。
场务站在主摄影机前，举着打板器，声音机械：“7月12日零点十四分，第一场，action。”
打板器发出一声脆响，片场里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吴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不远处浪涛拍打沙滩的声音。
他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再睁开眼，眼眶通红，盈满了泪水。
“我不懂，”他缓慢地蹲下来，双手插进淤泥中，“我到底哪做错了。”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公交转地铁，早高峰里人挤人我连早餐都来不及吃一口；八点半到公司上班，一直连轴转到半夜十二点。午餐晚餐加在一起的吃饭时间还不超过两小时。回到家的我没有任何私人时间，躺在床上刷会儿手机就到了凌晨两点。我都这么拼了，一个月到头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和房租还是只剩两千。”
他不顾满手的淤泥，捂着脸，歇斯底里地哭喊，仿佛这样就能把胸中郁结的所有痛苦都发泄出来。
他站在海滩的淤泥地里手舞足蹈，又哭又笑。
拿到剧本时看到滩涂戏，吴恙觉得这部分不用他演绎，光听台词观众也能对男主角的痛苦感同身受。
一顿发泄过后，按照剧本，他要像落汤鸡一样狼狈地从淤泥里挣扎着爬到河滩。
吴恙控制着表演的节奏，慢慢地直起身子，迷茫地环视着四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逃避现实，于是开始向岸边爬去。
刚要拔出自己的左脚，一股外力牢牢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吴恙下意识喊了句：“下面有东西在拽我。”
他把手伸进泥里摸索，突然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拉扯着迅速下陷了几公分。
桂导叫了声“咔”，和猫姐一起狂奔过来。吴恙刚想让他们别往前了，泥里面好像有东西，这时手腕和脚踝同时被抓住，强大的外力拽的他猛地下沉。
泥巴迅速地倒灌进他的眼睛、嘴巴和耳朵里。
·
吴恙被人用一盆冷水泼醒，
“醒醒老大，它们快来了。”
他睁开眼，皮肤上还残留着泥巴，脑袋奇痛无比。
还没等他完全清醒，眼前冒出一张灰绿色的脸，吓得他往后窜了两步。
灰绿色的脸盯着吴恙，满眼狐疑。吴恙定睛一瞧，只见对方一身渔民打扮，灰绿色的脸蛋是因为满脸泥巴。
那人皱着眉道：“打起精神。你是老大，大家相信你，才愿意跟着你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按时间，沙狗要来了，千万别掉链子。”
吴恙还在恍惚，身后又有人道：“桂大哥，吴老大只是太累了，你为什么非要话里有话地质疑他？今晚袭击沙狗，吴老大也没请你来，是你自己偏要跟过来的。“
桂大哥一下子就恼了，指着吴恙身后的草丛骂道：“姓王的，你这个死娘们，这里是战场，有女人说话的地吗？”
女人从草丛里面爬出来，和桂大哥对峙。
冷风一吹，夹杂着咸咸的海腥味，吴恙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里是海滩，深夜。他的身边有十几名渔民打扮的人藏在草丛后面，脸上都抹着厚厚一层海泥。
他们是附近渔村的村民，今晚将在这儿伏击沙狗。
至于沙狗是什么，为什么要伏击它们，吴恙脑中完全没有概念。
女人瘦高，她穿着破烂，脸上也同样用泥巴抹得看不清容貌。被桂大哥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却也没有发火，只是站起俩，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和他对峙。
“……好了好了，都继续藏好。”吴恙按在王姑娘的肩膀上，他的大脑里此刻只有当下任务，要带领村民伏击沙狗。
他走回最前方的草丛里，迅速卧倒。他们所处在海边滩涂上，四周布满淤泥潭，人一不小心踩在泥潭里，就很容易陷进去。大家只能选择相对结实的地方趴倒，屏气凝神，静静地盯着正前方的一片大淤泥潭。
“老大，”离吴恙最近的一处草丛里传来了动静，有人压低了声音问，“你确定沙狗会从前面出来？”
吴恙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前几天凌晨，我在这片滩涂上赶海，刚好看到那群沙狗从淤泥潭里钻出来。”
“沙狗伤害村民无数，杀我父母，我吴某和它们不共戴天。”说出这句话后，吴恙脑子里闪过许多信息。
他是吴恙，是个渔民，是“地表人”。
这个世界里有两种人类，一种生活在地球深处，名叫“地心人”，一种生活在地球表面，叫“地表人”。地心的科技遥遥领先于地表，因此地心人才是真正的地球之王。
而他们口中的沙狗，是“地心人”饲养的宠物，经常在夜深时来到地表狩猎，肆意屠杀地表人类。
渔村不堪其扰，吴恙作为村里青壮年挺身而出，领着十几位渔民，今晚在滩涂上伏击沙狗。
海滩上突然凭空冒出咕噜几声。
吴恙的神经瞬间绷紧，他握住手边的锄头——这是他身边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器，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前面那片泥潭。
村民们压抑着呼吸声，草丛里一片死寂。
“咕噜咕噜。”又是两声，打破了寂静。
身边草丛里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窸窣声，大家疑惑地抬起头，环视四周。
吴恙也听到了——冒泡声倒像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他猛地回头望去，看清之后，浑身的血都凉了。
身后，一只庞然巨物无声地钻出淤泥。四肢犹如蜘蛛般细长，肢体中央顶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身体沐浴在月光下，皮肤的颜色像太阳暴晒后的沙子。
它悄无声息地从淤泥里钻了出来，伫立在村民藏身的草丛中，没有五官的头颅耸动着，发出类似于人“大笑”的颤抖。
它在嘲笑他们。
吴恙的脚像结了冰，面对这个足足有三米左右高度的巨物，无法动弹。
这就是沙狗。
沙狗脚边的村民崩溃地后退，尖声惨叫。他们从没亲眼见过沙狗，吓得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沙狗抬起一只细长的“腿”，腿前端尖锐细长，重重地落下，直接刺穿了最近的那个村民的胸口，鲜血四溅。
同伴的死深深地刺激到了在场的每一位村民。
桂大哥大喊一声，提着镰刀，鲁莽地冲了上去，一刀砍在沙狗腿上，非但没有伤到沙狗分毫，镰刀反而被震得弹出了手。
沙狗身体表面坚硬如钢，刀枪不入。
眼看沙狗腿前端的尖刺即将刺入桂哥胸口，吴恙冲上前，王姑娘紧随其后，两人一人一边拽着桂哥的胳膊向后扑倒，沙狗一脚落了空。
“快分开跑！它跑不快！”吴恙冲着村民大喊道。
“等等，你们看海滩那边”王姑娘颤声拍拍吴恙的胳膊。
伴随着沙狗的一声长啸，海滩上的沙子像水一样沸腾、聚集，逐渐地居然聚拢成一只只高达数米的人形。
它们有着和人类相似的躯体，沙子聚集成的脸上同样没有五官。
“地心人……”有人喃喃道。
它们沉默着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脑袋朝向他们。
吴恙快要疯了，他从没见过这种生物。
更要命的是，沙人和沙狗，一前一后，将他们包围，像是在围猎。
村民们在愣神之后纷纷开始逃跑，还没等吴恙出言阻止，沙狗迅速地刺穿了他们的身体，把他们串成串，固定在自己细长的腿上。
吴恙和王姑娘死死拽着桂大哥的两只手，三人一起瘫坐在地上，僵硬地听着耳边源源不断的惨叫。
最后沙狗的四只长腿上都插着两三具村民尸体，它迈开腿，跨过地上三人，走向地心人。
吴恙开口，声音发颤：“还跑得动吗？”
王姑娘带着哭腔：“跑的人都得死。”
桂大哥气若游丝：“能不能放开我……要被你们压死了……”
沙狗在地心人面前，迈开长腿走来走去，四肢上串着的尸体随着动作摇晃。
地心人依旧和吴恙他们遥遥相望。为首的那个格外高大，和沙狗差不多高。它身边站着另外一人，是所有地心人里唯一穿了衣服的，衣服的材质很奇怪，像是一层沙黄色的薄纱，覆盖着躯体包括脸，身上挂着各式黄金链条。
为首的地心人转动头颅，对着穿了衣服的那位，随后风中飘来一阵摩擦沙子的声音，他们在对话。
随后穿着衣服的那个地心人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三人面前。祂的衣服不仅遮挡了身体，甚至遮挡住了脸。身上数不清的黄金链条上挂了各种装饰，吴恙看到有金币、金刀片和金色的羽毛。
“你们愿意听从我们的命令吗？”地心人开口，居然是地表的语言，嘴里像是含了一口沙子，每个字都伴随着嗡嗡的响声。
还没等吴恙反应过来，桂大哥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着实是沙滩上被串成肉串的十几具尸体的威慑力太强。
“那现在，你们是地心人的奴隶了。”地心人道。祂拍了拍手，击掌的瞬间手部衣物消散，掌心分离后沙黄色的薄纱又像雾一样笼罩了上来。
吴恙看见，那一瞬间露出来的分明是一双人类的手。
空中出现冒着银光的丝线，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迅速地扑下来，扎透了他们的身体。
吴恙感觉到锁骨处一阵剧痛，紧接着整个人瘫软下来，无法动弹。
看似无害的银色丝线像钢筋一样刺穿他们的锁骨，把他们从地上拖了起来，直至双脚离开地面。
他们的手和脑袋只能无力地垂下。地心人拨动手指，拽动丝线，带着他们走向人群。
吴恙低头，他的视野里只有沙滩。
突然，一枚金币从地心人身上掉了下来，滚落在沙滩上，发出无人在意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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