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华容真心恨过韩朗,恨到和他生死不容。
林落音曾说:“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不是因为对他有了真情,所以恨也益发惊心。"
华容死前还在想,他这个人大概没有心,确切地说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在哪。
所谓的“再动了真心是天下至贱”之谈无非是他想在上路前气一气韩朗。
“我待王爷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
本来是嘲讽的,但是华容说时好像也没觉得多讽刺。
他给绝望的韩朗留下一句“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的恶毒诅咒后就闭了眼。
华容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命再硬经过这些年的折磨也早应该垮了吧。
他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过来。
床边趴了个人,华容微微动了动,那人立刻抬头。
不是韩朗还能是谁。
华容一瞬间,懵了。
这怎么会是韩朗,怎么会是爱打扮的韩太傅,怎么会是最风流的抚宁王。
韩朗眼底下一片乌青,眼睛泛着红肿,布满血丝。完全是一副无比憔悴的模样,要是三日前的韩朗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估计能当场暴毙。
那厢韩朗守了两日多,滴水未进,睡也睡不着,人在崩溃的边缘。
开口,声音有点嘶哑:“我就说人参有用。”
华容看他这副样子刚有点心疼,被这句话一怼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死。
韩朗无视了华容一言难尽的表情,自顾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四肢,然后把华容往床里抱了抱,躺在他身边。
他精神一直紧绷,真的要累疯了。
华容“死”前早上给他的补药是将离的解药。他中将离后十几年没睡过一个好觉,能撑下来都是个奇迹。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药不能医”还有毒发时的痛苦,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得下来的。
也就是韩太傅这种进了棺材灌了水银都能被刨出来活下来,运气奇好还命硬的人才撑得住。
现在终于不用谁点他的睡穴了。
按理说,韩朗的睡姿一直很规矩,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干多了怕人刺杀……
但他今天可能是终于卸下所有负担放松下来,睡着睡着就勾着抱上了华容。
华容简直想一脚把他踹下床。
韩朗已经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意识模糊,揪着华容的衣裳。
华容手一甩打开了他那把又沉又贵的大扇子,“殿前欢”三个字还是韩朗当时亲笔提写的。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韩朗彻底睡着了,人却是越来越得寸进尺,死死抱着华容。
韩焉进殿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抚宁王模样憔悴狼狈,像个怕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抱着人家不撒手。
韩朗小时候好像都没有过这种样子,反正韩焉是没见过。
华容见状,果真踹了韩朗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他睡眠浅还是一点没变,一下子就醒了,竟有一分转瞬即逝的委屈。
韩焉看着韩朗通红的眼睛,有几分无语:“看来我赌对了?想不到你也能痛哭流涕,可惜了我没看见。”
韩焉曾与韩朗赌:“第一,我赌你会做这个皇帝。第二,我赌你心心念念的情爱不过是场幻影。”
韩朗没杀他,他还是挺意外的。
韩朗这辈子不想再让任何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对韩焉做了个移步的手势。
华容出声:“别,就在这说”
韩焉一挑眉,就自在的坐下随手把玩起了桌上的一颗旗子。韩朗是浪子,而他一看就是个端方君子。当然他自己和韩朗都清楚,与其说是儒雅不如说是……斯文败类。
韩朗有点意见,看在华容的面子上还是坐在了对面。
毕竟是亲弟弟,虽然一个月至少一次的刺杀毫不手软。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栽在了“情”字上,韩焉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且难以接受。
“我真赌对了么?”
“……我没痛哭流涕。”
韩朗感觉自己一辈子的面子都丢尽了。当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恭维太傅英明神武不如恭维太傅今儿衣服漂亮。对韩朗来讲活着为的就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面子。
韩焉很显然不信,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玩玉佩。温润的玉在修长的手中缓缓摩挲着。
“你说没就没吧。你就说我赌对了么?”
这已经是韩焉问的第三遍了
韩朗不爽:“对什么!跟你没关系。说正事。”
他就不信他追不回华容。
韩焉笑道:“那好,你说什么是正事?第二个赌不算,那第一个呢?”
“也不对。”
韩焉终于正色:“周怀靖已经……驾崩”这两个字他说的真是很不情愿。
“你不做还能有谁?”
几乎一瞬间,韩朗惊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条件反射般去看华容。
周怀靖的死就等于楚陌的死,他怕触了华容的雷区。
奈何华总受貌似在专心研究绣了金线的枕头,没什么反应。意识到两个人都在看他时,他抬起头
“之前皇上在王府的时候,我还去问过,凭什么他的枕头绣金线我的就没有。”
韩朗松了口气,赔笑:“我改日给你全换上绣金线的。”
他有朝一日竟然会为别人的情绪小心翼翼。
韩朗又来和韩焉谈正事:“你坑我我还留你,你觉得是为什么?兄弟情么?”
“不然呢?”
韩朗翻了个大白眼。火气攒了一打,本来想学学华容的“当受则受”人生格言,但他觉得自己能活活气死。还是有仇报仇比较好
想罢,韩朗就抬手打翻了放黑棋子的盒子,棋子撒了一地。
韩朗出了气,舒服不少。
韩焉竟笑了,一笑起来更斯文也更败类:“所以?你想让我来做这个皇帝?”
韩朗点点头:“你老早就废了我的武功,我的软肋也被你拿捏着。你就做你的皇帝,我可以不要兵权不要官职。”
“然后王爷打算带我饿死?”
华容冷不丁插了一句。
韩朗又下意识想怼,却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
这么说,华容愿意留在他身边?
韩朗是真的后悔了,恨自己不是东西。明明华容“死”后痛心地跟疯了一样,之前怎么能下得去手欺负他。
韩焉慢慢褪去了表情:“上次还是自废武功,这次是抛弃一切了?图个什么?长相厮守么?”
“嗯……一厢情愿”
韩朗之前就知道了,韩焉这个人会念旧,只是代价大了点。但他也不是付不起。他留了韩焉一命,皇位拱手相让,韩焉没理由再去算计他和华容。
韩焉算计一生其实无外乎为了钱财权势,当然也比韩朗多一点,求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韩朗摊手对韩焉尽量表达诚意:“你还有什么忌惮的都可以提。”
至少比日后反悔好
韩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过了一会才说出来:“告辞”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韩朗不急不慢地追出去,追上那个打扮看起来颇像书生的家伙。
“是让我先去问问华容的意见么?”
果然是兄弟,心有灵犀,韩焉想的什么韩朗从微妙的表情中都能猜出来一点。
“人家都说了,不想跟着你饿死”
“不会的”
韩朗曾对华容说过“我养你”。他这个人不会食言。
“你和他说去。”
韩焉事到如今才真的相信,这个没出息的弟弟对一根青葱动了真心。
其实也没什么顾虑,韩朗默许了他拔除所有党羽。到时候他手上一无官职二无兵权,昔日权倾朝野的抚宁王就会彻底倒台。
但韩焉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韩朗是无所不能的。他当初把人废了武功封进棺材灌了水银他都死不了,万一哪天华容还是走了,他说不定还得杀回来。
目前,华容倒是成了这决定皇位何去何从天下能否安宁的关键人物。
韩朗又进殿去,瞧见华容已经放弃了研究枕头,躺在床上摇着折扇。那扇子实在太沉,他摇的有一下没一下的。
韩朗回到床边坐下,想像以前一样把华容捞到怀里抱着,又怕华容不乐意,平生第一次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这次你拿我随便报仇,百年后我给你垫棺材。跟我走可不可以?”
很熟悉,曾经韩朗也疲惫地问过华容,他们从此好好相待可不可以。
可他们都食言了,华容没有好好对韩朗,把他吓到乱了方寸;韩朗也没有好好对华容,上路前的一顿鞭子成全了他的无可挽回。
华容的表情是世上唯一的韩朗看不透的。他剧痛之下都能笑脸相迎,脸上完全就是两张皮:一张自己的,被藏在下面,一张完美的笑脸,捧到别人眼前。
韩朗有点慌,又追问了一遍
华容又想起林落音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心的,连心带魂都被韩朗勾了去。
痴心一片的天下至贱,说的就是华容。
他颇为自嘲地想了想,他当初要是没有把韩朗从棺材里刨出来是不是就好了。
他也算死了半回,如今就当重生,那些恩怨让它们过去好像也不那么困难了。
也罢,此后当受则受大概要变为随心随性了。
华容没有开口,而是用久未使用的手语打了个手势。
分明的“可以”
韩朗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蔓延上心头,这是他人生中最欢愉的时刻。
他立刻躺下抱住华容,还不放心般问了一遍:“真心么?”
“我待王爷是颗心……”
华容那话还没说完,韩朗就气得夺过折扇轻轻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现在他发脾气都不敢用力。
华容又笑了:“真心的。王爷养我”
“那我们去找流云和华贵”
这一提华容又想起华贵搜刮走的银票,肉疼了一下。他大部分积蓄全让他拿走了。
“对对对,我得去要回我的银票,再不济也得要回来一半。”
康佑七年,韩家长子韩焉登基称帝,次子韩朗革去抚宁王等一切职务,赐金放还。
韩朗和华容商讨后并没有先去找流云和华贵,而是去了洛阳。
对韩朗而言,他弄权后最逍遥的日子就是以前和华容一起在洛阳度过的。
好像还是昔日的紫藤花架,韩朗好像只是宿醉之后做了一场梦,醒来还在这里,身边是他的爱人。
只是这爱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爱他。
以前的韩朗肯定会想,爱不爱我不重要,在我身边就行。可当他付出了满腔的真心,就总是有点贪得无厌般的渴求华容的真心。
华容的真心是天上**,大概不可求,求不得。
出于某种近乡情怯的奇怪因缘,韩朗对华容的态度可谓同以前天差地别,简直百依百顺。
韩朗很有自知之明,华容不管是为了林落音还是为了蛰伏亦或者有一点点的真心,都是可以随时收回然后离开的。
他想,他对他好一点,他是不是就会走的晚一点。
“韩大爷拉面馆”又开张了。这次没了流云华贵帮忙,韩朗只能雇了两个人手,自己和华总受还像以前一样在街边勾引人招生意。
华容擅长,摆了副小媳妇般哀怨的模样,就有姑娘可怜他给钱。
韩朗则笑得风流,嘴也欠,但胜在相貌堪比神仙。
往堂里吉祥物似的一坐,笑着和人拉几句家常生意就来了。当然,拉面馆的生意。
晚上面馆打烊后,韩朗就拉着华容到处去玩。
上次的游船事件华容还有“心理阴影”,毫不犹豫拒绝了韩朗夜游湖的建议。
没办法,韩朗只能带他去听戏。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唱得好听,韩朗又想起上次他好像就是听戏时被林落音来带走的。
于是他开玩笑般转头对华容说:“哎,这次流年流云可不在,要是林将军又来擒我,你可得护着我”
华容笑着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
韩朗啧了一声,抓住他的手:“又不是真不能说,怎么,仗着我会哑语就不开口啊?”
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华容的手。
华容的小指是他弄断的。现在要是给韩朗一把刀,他第一个杀的就是当时的自己。
华容不明所以,顺着他开口:“习惯了。王爷不嫌吵么”
韩朗刚要回他,又听见了那个他不想听的声音:“华容”
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林落音。
他可真是乌鸦嘴。
木头永远是木头,除了叫声名字也不会说话。
那厢韩朗无奈笑道:“又来擒我?这地方都和上次一样吧?”
的确,上次林落音来擒韩朗也是在这个戏院。
连听得戏都差不多。
韩朗又有了那种恍惚的感觉,好像那些痛彻心扉都是他大醉后的一场梦。
此时台上正好唱到他所送给流云的,华容所送给他的那句戏文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
气氛如弦,将断未断之时最是微妙。
林落音顿了顿:“不是来擒你的。”
韩朗轻笑一下继续“专注”听戏:“那行,你们继续”
华容不杀他,不就是为了给林落音一个国泰民安么。
他绝对“不”吃醋。
林落音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一切发展的都不合逻辑。
首先韩朗不杀韩焉就很不对。
其次韩焉真的放过了韩朗就更不对。
最后华容跟着韩朗走了两人还怀念往昔一起听戏,这就是最不对的。
华容起身送林落音出去,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王爷当真从此退隐?”
毕竟韩朗那么讲究的人,金尊玉贵的日子过惯了,哪能做的了老百姓。
华容又下意识要打手语,手都抬起来了又放下,开口说话:“对。还有,职务都革了,别叫王爷了。”
“你不也叫么。”
林落音难得驳了华容一句,他心情好也没计较。
“那你们……长相厮守?”
韩焉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对”
木头又沉默了。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林落音曾要带华容走,华容不肯执意报仇。现在仇解了,他却还是输给了韩朗。
就算没了职,抚宁王也永远是抚宁王。
“祝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说罢百年好合刚想接早生贵子,却又突然想起他俩哪来的贵子,话到嘴边又改了。
林落音走后不久韩朗就没了兴致,和华容回家去了。
韩朗第一次尝了“无可言”
华容告诉他酒名时,他还笑说:“喝酒就喝酒,怎么还弄个文邹邹的名字。”
可真喝起来,才发现这是名如其酒。
无可言,无可言,无可言说。
青梅兰花加入酒中添了分清香,韩朗不知不觉就喝醉了。
一如往昔的紫藤花架下,还是那两个人,还是那静谧的夜。
只是清晨不会再有染了血的绿牡丹。
韩朗平生第一次做了次受,第二日骨头都要散架。
气哼哼地拍了华容一下:“你不是说流水的攻铁打的受,你偏爱做受么?!”
华容笑着象征性躲了一下:“所以有福同享,让王爷也做一次。”
韩朗又骂了一句,扶着腰起身
这受还真得是华容这种有天赋的人来做,韩朗就受不了。
此后半天韩朗都臭着脸
下午的时候流云和华贵登了门。
久违的大嗓门一喊,这院子又显出几分热闹,彻底回到了曾经。
“主子你的银票我还没花完呢!”
华容嘴角抽了抽:“流云拉着你逼你攒的吧”
韩朗头疼,这俩人怎么偏挑今天来。
不过也好,今晚上华容大概是不能再反客为主了。
然而事不遂人愿,华贵今天不知道开了哪的窍,竟是第一个发现韩朗不对劲的。
两个人知道原委后,华贵毫不留情地扯着嗓子笑了他半天。流云努力在憋笑但看着华贵笑的样子更憋不住了。
“王爷做受……哈哈哈哈不行了……”
韩朗真想缝上华贵的嘴。
晚上华贵主厨做了饭,做完还不忘抱怨韩朗:“哪有你这样的,我们远道而来反倒让我给你做饭。”
韩朗余怒未消,凉凉地看了一眼华贵:“我也挺后悔的。”
“你有什么可后悔的”
韩朗哀怨地对华容说:“将离已解,我食之有味了。”
华贵不懂,流云华容都懂。
流云不好坑前主子,华容可不管,笑呵呵地告诉华贵:“他这意思就是说你做饭难吃。”
华贵一听跳起来就要急眼,流云好说歹说才给人按下去。
对于华容的卖队友行为,韩朗有气不敢撒,实在憋屈。
他暗暗发誓今晚一定要报仇雪恨
可惜,华容不知是喜欢还是有同样的报复想法,又压了韩朗。
昔日抚宁王又做了次受。
而韩朗是第二日才知道流云华贵听了半夜墙根……
完了,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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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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