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家先生没把你留下来,伤心了?”周渔正在打扫破庙香案上的灰,见凌风魂不守舍的,打趣道。
凌风不语。
“没事,裴先生厉害着呢,肯定药到病除。”钱老三说,“不过那两小孩看着是真可怜。”一阵唏嘘。
“香给放哪了?”板车上东西太多,她翻来覆去没找着。
“这。”凌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袋东西。
凌风有一点不好,不喜欢和她说话,也没什么情绪,生气也是生闷气,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他自家先生,“帮忙发给大家。”她从柴火堆里搜刮出火折子,站在香案旁,给每一个拿到香的人点燃了香。
破庙里,几人站得规规矩矩,点香敬神明。
昨晚光太暗,瞧不清是哪方神明,刚扫尘时发现,竟还是尊送子观音,只是年久失修,佛像金身褪了色,只剩下双眼里的泼墨眼尚还有些色彩。集市上买来的莲花插在贡瓶里,刚采摘来的莲花花瓣鲜艳欲滴。
“观音娘娘,您既然是送子的,那来您包了,去自然也管的对吧。”周渔说,“也不求大富大贵、人中龙凤,但长命百岁总是要的,拜托了。”周渔在此谢过。
用着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虔诚的话,甚至还透露着隐隐的威胁,过后又非常敬重的拜了三拜,方方正正地把香插到刚整理好的香案上。
其余人只有钱老三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肯定会说话算话的。”
这画面若是被外人瞧见了,肯定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有病,求神拜佛也得看自己求什么,眼前的神佛应什么。
向观音娘娘求往生,简直荒唐。
这群荒唐的人拉着在破庙里沉睡了一晚的棺材和采买来的东西,回家去了。
郭家村。
“钱老三,你们这是上哪搞了一个棺材?”说话的是当初撑船的老粥,几月不见,人似乎精神了许多,身旁站着郭婶子,头上是那枚木头簪子,眉眼带笑。
众人拉着板车,未停步。
“有空的话,明日来谷中吃酒席。”钱老三回,“林婶子和她家外孙女的酒,礼节就不用带了,我们都买了,足足的。”
他们同路了一段时间。
“······这棺材?”郭婶子疑惑道。
钱老三只是摆了摆手,没接话,跟着众人往岔路口去了
渡口。
今日初二,河道两旁的山体上绿意渐显,微冷的风依旧不留情面地灌入每个人的袖口和领口,冻得人手有些僵硬,却忍住了蹦跶取暖的意图,双脚跟非要给地面些面子似的,未曾不顾礼节地踩来踏去。
板车上的东西被一件一件的地挪到小舟上。
棺材太大了,放不下。
“姑娘!”
距离众人一段距离的河面上,停着一艘比小舟大好些倍的船,两位身穿服饰相同的人向他们挥手,嘴里喊着‘姑娘’。
是萧持盈的人。
周渔独自走到棺材旁,右手抚了上去,像是在描摹图样似的,仔仔细细地触摸了许多遍,不留缝隙地。
生前没享过的福气,死后来了。
“各位,我就不同你们一道了。”萧持盈说,“天青和月白会协助你们一应事宜,镇上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我与你一起。”收回描绘棺材的目光和右手,周渔抬头,“裴先生一个人在镇上,我不放心。”
萧持盈没松口。
“我也去。”凌风急忙道。
“凌风!”她走到凌风身前,附耳低声道:“出来前裴先生曾与嫂嫂承诺今日就回去的,如今回不去了,需要有人告知她,你先回去,今日过后再找你先生也是可以的。”
其实裴绩并没有承诺今日会回去,他说的是‘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回’,但她要做一些事情,凌风跟着她会坏事儿的。
眼前人皱着眉十分不情愿地开口,“那我明日再找先生。”
“打什么哑谜儿呢?”钱老三说,“我们不能知道?”
她跟凌风说话的声音极低,其他人并没有听见,她想过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山上有这么一片竹林,更不知道竹林里住着裴绩的嫂嫂,不然除夕夜那天也不会问都不问一句。至于裴绩为什么要独独隐瞒这件事,她不知道,改天可以问问。
她如愿以偿地和萧持盈一起往回走。
身后雕龙画栋的船载着一群活人和两个死人往泣云谷去,河面上泛起的波浪映照着倾泄而下的日光,一阵阵的,跌宕起伏的,缀在其上方的,是几乎看不出正在下落的夕阳和晚霞,在其身侧的,是层峦叠嶂的不断后退的群山。
“天青和月白走之前告诉我裴哥哥的落脚点了。”萧持盈说,“我们直接去那。”
周渔是常年在军营里待着,走这么一个来回并不觉得累,身侧的人本该是锦衣玉食地被伺候着,却也是一字不吭,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她不禁有些佩服。
第二日,大年初三。
这间院子坐落在镇中心,距离遇见那对姐弟的医馆不过几里地,因此装潢是极好的,即使比不上长安的,在这镇上应当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院落,院子里还有一棵二人抱粗的大树,树荫遮蔽了西厢房门前的石板路,由得那里生了青苔。
正值凌晨,院里的水汽还没散去,东厢房的门被‘哗’地一声推开。
是裴绩。
今日他已脱下那件红色宽袖袍,穿上了以往侍弄药草时习惯穿的窄袖天青色衣裳,整个人瞬间从贵公子变成了落魄少爷,冷风一吹过,拂过自然坠下的飘带,将其拐到了肩膀的一侧,像是被家里小娘虐待、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种,极惹人怜爱。
周渔双手背在身后,泛着一脸明媚的笑意,词语盈盈地问候:“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站在那,别动。”裴绩一脸凝重,“这病有些不同寻常,没事别到这里来,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得过来。”
她一听,先是上上下下地、仔仔细细地再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鞋袜干净,衣袍平整,面色温润,发式齐整,虽有疲倦之意,但绝无病态之色。
于是她在院门口又往院内逼进了一步,“先生看起来并没有受影响。”
再进一步,“我们为何不能留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绩。
不同寻常?
萧持盈听到这话的时候眉间也展露同样的愁容,作为儿时玩伴,她清楚地知晓裴绩从不说没有根据的话,其实前几日她就听闻风声了,天青和月白曾告知她一件事,只是当时她只顾着把裴绩拐回长安,根本没心思去探查究竟,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让有心之人把篓子捅到了这位正主面前。
“既然不便留下,持盈先告辞了!”
萧持盈走了。
周渔觉得很莫名其妙。
到底谁是裴绩的未婚妻?
她默默退回了院门口,想走,“既然······”
“既然簪衣姑娘想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留下。”裴绩抢过话,“正好我要出门买菜,但保不准我给别人传染了,还是你代为帮忙吧,多谢。”
东厢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
“先生,我身上没钱,扔些钱出来呗。”她招手大喊。
一只包裹给扔了出来,“拿的没用过的布条裹着的,省着点花,没钱了。”布条不知道是从哪撕下来的,正中间包着银子裹起来后打了几个死死的结,真难解。
没钱还租这间院子。
不过态度虽不算好,但好在结果正合她意。身体好利索了,自然是应该好好了解了解外界的事儿,想到这她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起神色,迫不及待地要到人群里去。
七宝镇的早市街道两旁是茶楼、酒肆、当铺、作坊,空地也挨挨挤挤地摆满了摊铺,商贩的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唱词不同于朝云的婉转悠长,反倒是浑厚有力,她时不时会被惊到,热烈得猝不及防。
她看中了一个摆满西域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摊子,摊主身着非常典型的西域服装,帽子缀着亮闪闪的珍珠或拓片,腰间挂满了香囊,一靠近,各种香味袭来,熏得人眼花缭乱。
强忍下流泪的冲动,她蹲下身问:“怎么不去钱莱古都反倒是来这儿了?”
这几日听多了林婶子他们说话,学了几分乡音,此刻她贴着七宝镇的语调问,但眼前人一下就嗅出来了,“小娘子你不是七宝镇的吧,来探亲?”
她顺着说,笑语盈盈,“对,我表哥在这,大哥您耳力真好,佩服佩服!”要套话就要无脑夸,“您身上这衣服真好看,衬得您整个人儿跟神仙儿似的,我这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我一看到您就两字——好看!”
西域大哥被夸得满面春风,乌漆嘛黑的胡子被他的手捋得更加顺滑,一下又一下,“小娘子可真会打趣儿我。”随后左右张望,俯下身靠近周渔,抬手遮挡说了句悄悄话。
“小娘子,我看你也生得国色天香的,实在不忍心,你最近有血光之灾!”周渔一听故作惊讶状,对方一看宛若一副了然的样子,“我这有个什锦宝盒,你回到家之后把它吊在距离井内水面一个手掌的距离,之后日日喝这口井里的水,保证你生龙活虎,洪福齐天。”
神棍?
不!大师!
猛地一下握住这位西域大师的手,潸然泪下道:“大师,我家夫君是隔壁朝云国的人,前些日子随军打了个什么仗,说好的家书迟迟没来,你说,你说······唉!”掩面哭泣。
对方一下无措了起来,好声细语地安慰了一番后,开口道:“你家夫君跟着的将军是谁,你知道吗?”
“好像叫什么,什么,银月将军?”
“嘿!”对方一拍大腿胳膊,“那就没事了,虽说这银月将军因为渎职被处死了,可接替他的是镇国大将军的独子,还打胜了,不日就要被册封为定南将军,你家夫君肯定没事的。”
“真的?”胜了就好,但是······阿岚入军营了?
“那这宝盒······”
西域大师的话急转直下,“虽说将军打了胜仗,但士兵嘛,还是······所以这宝盒是肯定要的。”
“为夫君祈福,平安归来!南来的、北往的、有钱的、没钱的,各路神仙齐聚,妙法无边,法无定式,诸君赐福,百无禁忌!”边说边往宝盒上做乱七八糟的手势,转圈、点画,左一下右一下。
做完后,直接手一伸,“小娘子,付钱吧。”
她看着眼前被念了一堆乱七八糟话的宝盒悻悻道:“多少银钱?”
站在院门口的时候她还恍惚,手里只提溜了一大包白萝卜和那个什么什锦宝盒。
该怎么交代呢?钱丢了?还是被偷了?那这个盒子得藏起来。
要不是因为花了钱不舍得,她就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把这红木盒子送了。
真难办。
耷拉着耳朵侧肩缓缓撞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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