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灯火渐次熄灭。
明希却依旧想着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独自一人在小小的私塾里,既要教书育人,又要为学生谋出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甘愿蛰伏在这方寸之地。
"夫人,"玉兰轻声道,"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买下私塾的价格?"
明希摇摇头:"且等等看。"
她记起方才听到的话,他宁可少要些银子,也要为学生寻一个好去处。这般执着,这般坚持,分明还是那个为了百姓挺身而出的少年。
何姝愿意用嫁妆去买,他也不愿意受他人恩惠。明希看在眼里,心中却没了最初的芥蒂。她忽然明白,这个女子不过是被生活所迫,而他,却始终守着自己的本心。
"你说,他为何要躲在这里?"明希轻声问道,"既然还记得我,为何不来寻我?"
玉兰沉默片刻,才道:"夫人可还记得,当初大人为何会遭遇不测?"
明希心头一震。是了,那时他揭发贪官污吏,几乎丧命。如今躲在这里,或许是不想连累她?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口发酸。况且,当初不告而别,意气用事,想必他也有愧,见她现在过得正好,便也不想叨扰。
如今,他们各自都找到了自己的路。她在玉坊教导女工,继承着他的志向;而他,则在这小小的私塾里,默默地照亮着一群孩子的未来。
"玉兰,"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你说得对,是该做些什么了。"
“夫人是想……”
"我们的玉坊,不是一直缺个教书先生吗?"明希望着那盏孤灯,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既然他执意要为这些孩子寻个好去处,那便由我们来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吧。"
夜风拂过,叶子沙沙作响。那些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就像是命运的指引。明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盏灯火,转身离去。她知道,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既然你不肯来寻我,那便由我来寻你吧。
*
"夫人。"玉兰轻轻推门进来,"打听清楚了,那位老东家确实要卖掉私塾的宅子。"
明希手中的笔一顿,抬眼看她:"要价几何?"
"五百两。"玉兰答道,"听说是要在那里开个绸缎庄子。"
明希轻轻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望着远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些孩子呢?"
"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私塾没了,怕是要失学。"玉兰叹了口气,"大人这些日子想要筹钱,却始终凑不齐。"
明希望着窗外出神。她想起那日在巷子里,远远望见他教书的模样。那般温和耐心,那般用心良苦,却要被逼得无处可去。
"去准备一下,"她忽然开口,声音清亮,"我要去一趟私塾。"
玉兰一愣:"夫人要亲自去?"
"这些日子玉坊生意兴隆,也该做些善事。"明希淡淡道,"更何况,我们玉坊也缺个教书先生。那些姑娘们总要识文断字,才能把玉器做得更好。"
她一边说,一边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那日准备的"拴线系魂"玉佩。那玉佩上的蝴蝶栩栩如生,一大一小,相互追逐,正是她亲手设计的样式。
"夫人说得是。"玉兰笑道,"那些姑娘们也常说,要是能读书写字就好了。"
明希点点头,却又想起什么,轻声问道:"那位何姑娘,如今可还在私塾?"
"听说还在。"玉兰答道,"不过这些日子,那位先生对她一直很是疏离。"
明希神色微动,却没有多说什么。她取过一件素净的衣裳换上,又将头发挽成简单的髻。铜镜中的人清秀淡雅,与从前那个锦衣华服的杨家小姐判若两人。时间无意间竟然完全改变了一个人的面目。
她提着裙角往外走,忽然听见院中传来读书声。那是玉坊的姑娘们在练习认字,声音稚嫩却认真。明希站在廊下,听着那朗朗的读书声,眼中不觉浮现出他教书时的模样。她远远望见他站在讲台前,耐心地为孩子们讲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沧桑。那时她躲在墙后,看着他独自伏案的身影,心疼得几乎落泪。
"小荷,"她唤来丫鬟,"去把那个匣子也带上。"
"是那个装着'拴线系魂'的匣子?"小荷问道。
明希点点头。那匣子里不仅有玉佩,还有她亲手写的一封信。信中说明了玉坊愿意资助私塾,也提出了请他来教书的意愿。她知道,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银钱。可若是为了那些孩子,或许他会愿意考虑。
走出院门时,秋风送来几片落叶。明希望着远处的天际,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去,便是与他重逢。她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更不知他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可她终究还是要去的。他如今在小小的私塾里独自支撑。她不能袖手旁观,也不愿看他就此黯然离去。
"小姐..."小荷欲言又止。
"无妨。"明希展颜一笑,"来日方长。"
巷子依旧静谧,秋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将地面映得斑驳。明希缓步走在这条小巷里,每一步都走的沉重。
私塾的门半掩着,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她站在门口,听见他正在讲解一篇文章:"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是在告诉我们,读书与思考缺一不可。"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一如既往的耐心。
明希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讲台上的人微微一怔,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定定地望着门口的人。那一刻,时光仿佛凝固了。
"先生。"明希强自镇定,盈盈一福,声音冷淡,"打扰了。"
吴希澈愣在原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妨,不知……姑娘为何前来?"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欣喜、愧疚、不舍、痛楚,种种情绪在那双清澈的眼中交织。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用袖子遮住那根一闪而过的红绳,它依旧系在手腕上,已经有些陈旧,却依然系得紧紧的。
"我是来谈一桩生意的。"明希轻声道,目光却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他瘦了许多,眉眼间添了几分沧桑,却依旧是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年。
吴希澈回过神来,对着一屋子好奇的孩童道:"今日先上到这里,你们自个儿温习功课。"孩子们虽然疑惑,却都听话地低头读起书来。
吴希澈这才走下讲台,来到明希面前。他的步子很慢,仿佛怕走得太快会惊醒一场梦。"去后院说话吧。"他轻声道。
后院里种着一棵老梅树,枝桠虬枝,遮掩出一片阴凉。明希看着这熟悉的景致,想起自己曾在另一个院子里,也是这样的梅树下与他相遇。她听说这个院子是他亲自选的,不知其中和这棵梅树是否有关。
"你这些日子...还好吗?"他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我很好。"她点点头,又道,"你也很好。好到完全不需要我。"这话说得生硬,可两人却都红了眼眶。
他们之间隔着短短几步,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
明希看见他左手腕上的红绳,忍不住道:"你一直戴着。"
"嗯。"他低下头,轻轻抚过那根红绳,"这是你给我系的,我舍不得摘。"阳光透过梅树的枝桠洒下来,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日在祭台上,他也是这般站在阳光下,为天下苍生慷慨陈词,却唯独仓促交代了她的将来。如今再相见,他依旧是那个赤子之心的少年,只是多了几分沧桑,却再也不愿意直面她。
"我听说私塾要被卖掉了。"她轻声道。
吴希澈神色一黯:"是。那些孩子...大多是穷苦人家的,若是私塾没了,便再也读不了书了。"
"我有个提议。"明希取出那个匣子,"不知……先生可愿听一听?"
他听到她对他疏离的称呼,无奈地勾勾嘴角。
"先生!"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何姝站在廊下,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她看看明希,又看看吴希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何姑娘。"明希向她微微颔首,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何姝将汤药放在石桌上,轻声道:"先生的肩伤又疼了,该喝药了。"她顿了顿,又道:"杨夫人若是不嫌弃,请留下来用晚膳吧。"
明希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认出自己来。
何姝却笑了笑:"玉坊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先生这些日子总是心不在焉,想必是因为夫人。"
吴希澈有些慌乱:"何姑娘..."
"先生不必解释。"何姝摇摇头,眼中带着几分释然,"老父临终前将我托付给您,您这些时日悉心照料,已经仁至义尽。只是..."她望向明希,"夫人,您可要好好待他。他这人啊,总是为别人着想,却从不肯为自己打算。"
“先生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杨夫人您吧。我只希望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生出什么误会,那便大大的违背了我的本心了。”
说完,她礼貌一笑,明希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出几分苦涩,她转身离去,裙裾带起一阵清风。
明希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原来一切都是她想岔了,可见她这般,却莫名有些愧疚和自愧不如。
"对不起。"吴希澈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愧疚,"我不该躲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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