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惠扎着两条可爱的马尾辫,在阳光下跑动的身影像一头灵巧的小鹿。
“奈绪,后天就是运动会了,还有父母要来参加,你报名吗?”珠惠问奈绪。
奈绪摇头,话里带着一丝遗憾:“我父母他们都忙得很,没时间来参加,真羡慕你,父亲是镇长,每天工作那么忙,竟然还有时间来参加学校活动。”
“也没有啦,只是……”珠惠看了看操场,操场上零星有几个踢球的学生,她压低声音:
“最近镇子上出的事情不少,他想办法向外界寻求支援,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整天睡不好,我和妈妈就想办法劝他来散散心。”
奈绪想起近来镇子中发生的事情,原本阳光的心情也蒙上一丝阴影。
当初去找父母时见到了镇长,那时镇长就长了不少白发,苍老了许多,现在镇子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镇长一向是个负责任的,肯定比他们这些镇民更发愁。
“希望吧。”奈绪说。
“砰!”
号令枪响。
一缕青烟从枪头喷出。
参赛队员脚下生风,铆足了劲往前冲,肌肉绷紧,跟腱突出,像一群追赶猎物的猎豹。
不过短短十几秒钟,已经有人冲过了终点,一根胜利的红带子在他手中飘扬着。
奈绪顺着众人的欢呼往过去,瞳孔骤然放大。
“老师?”她迈步走过去,一群同学已经围在他身边,骄傲地将他抬起,一起高喊:
“龙太郎!龙太郎!龙太郎!”
龙太郎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招呼着让热情的同学们将他放下。
奈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班主任这样一副小身板,腿细得像竹竿一样,跑起步来竟然这么快。
淳平也难以置信:“老师,你平时真是深藏不露啊,”他话里话外有些嫉妒:“老师,你这个跑步速度,是全镇第一吧。”
龙太郎重重呼吸几声,将肺里的浊气排走,接过一瓶水猛得灌下几口,呛了一下,手朝一个方向指去。
“我哪里是第一啊,每次比赛我都输给他了。”
奈绪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笑出声来:“老师,你确定你不是故意输的吗?这可是镇长哎。”
龙太郎所指的人,就是站在看台边,正与珠惠聊天的镇长村井骏平。
龙太郎脸上的皱纹都笑得皱了起来:“我倒是想赢他!我们在千鱼镇长大,从小就赛跑,没一次赢的,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外面的大学,又都选择回到小镇,没想到都四五十岁半截入土的人了,我竟然还是赢不过他。”
注意到了一群人的视线,镇长走了过来,简单打了个招呼。
龙太郎:“骏平,这次总该让我赢一次了吧。”
镇长咧开灿烂的笑容,搂过身边的珠惠,摇摇头假装无奈:“没办法,我女儿在这里,总要给她挣点脸面,龙太郎,你一个老光棍,不会懂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心情的。”
损友见损友,分外眼红。
龙太郎作势要打,珠惠嬉笑着将镇长扯走,镇长一面走,一面回头扬起下巴看着龙太郎,意思是:
我肯定赢你。
龙太郎与同学们哄笑成一团。
发令枪再次响起。
这次从跑道上出发的,有龙太郎,镇长骏平,还有其他几位男老师。
奈绪看着他们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起点,这一场是两百米,路途不算长。
龙太郎和镇长骏平一同冲在最前方,骏平领先一些。
龙太郎细瘦的腿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奔跑的竹节虫,他面颊上的眼镜在鼻子上颠着,他边跑边用手指扶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滑稽。
小百合老师也在一旁观赛,看到龙太郎滑稽的样子,她忍不住捂着嘴,轻轻笑了。
一片惊呼声传来,跑道上似乎有人跌倒了。
此时跑步的人都被人群挡住,奈绪和同学们推开一条小道,朝呼救的地方跑过去。
刚刚还在微笑的小百合老师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冲到最前方,奈绪紧跟而至。
摔倒的不是一直在扶眼镜的龙太郎,却是那个一马当先的镇长。
镇长脸色苍白,额头流着冷汗,眼睛紧闭,手肘处凸起一块骨头,手臂上擦破了一层皮,肉色的皮肤混合着红色的血液,让奈绪后背发麻。
珠惠跪在他身旁,一脸惊慌,龙太郎顾不上疲累,和小百合老师一起去医务室找医生去了。
医生赶到,将骏平抬上担架。
奈绪看得触目惊心,珠惠止不住哭泣,眼圈红肿着说:“我不该叫爸爸来的……”
奈绪无计可施,只好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镇长受伤的小插曲让整个运动会停滞了一段时间,而后在其他几个老师的指导下,运动会又重新开始进行。
只是,有镇长受伤的前例,接下来的运动员也都收敛了很多,没了刚开始的生机活力。
珠惠第二天肿着眼睛来上学,马尾辫也乱了一些,皮筋系得松松垮垮。
她趴在课桌上,任凭窗外的冷风对着自己发后背直吹。
“天气都这么冷了啊。”奈绪站起身,关掉了窗户。
“你爸爸好些了吗?”奈绪柔声问。
珠惠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泪花:“医生刚给他包扎好,他现在躺在家里休养呢。”
此后几天,珠惠的精神逐渐好起来,也重新和同学们开起玩笑来。
奈绪瞧着她,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珠惠的辫子扎得不好,走路也没了从前小鹿一样的姿态了。
在一节课间,她将珠惠从同学中拉出,找了个空旷的角落,问:“珠惠,你别骗我了,你家里到底怎么样了?”
珠惠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平静无事的样子:“没、没怎么样啊。”
奈绪不高兴地甩开她的手,闷声道:“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和我说实话。”
珠惠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还在微笑的嘴角撇了下来,嘴唇抖动着,像是要哭:“我……我爸爸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班主任的声音忽然出现。
奈绪和珠惠都被吓了一跳,龙太郎夹着一本数学书,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我打算今天下午去看看你爸爸,他到底怎么样了?”
珠惠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说:“他、他发疯了,他说自己包了纱布的地方长了一张脸,他,他还说那张脸张开了嘴巴,往外面吐了好多虱子。”
龙太郎的表情分外震惊,脑子宕机了几十秒后,才反应过来。
忙问:“他前些天不是还很正常吗?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你们有拆开他的纱布看过吗?”
珠惠大哭:“他说那些虱子跳得到处都是,他要打扫,要把虱子都杀死,就、就将我们赶出了房子,现在我们都寄居在隔壁,没办法回去。”
“还能有这样的事情?”龙太郎神情焦急:“哪里要等到下午?珠惠,现在就带我去找你母亲,我们几个赶紧去找他!”
奈绪正要跟上,龙太郎拦住了她:“奈绪,咱们班还有一节英语课,你上完再去。”
奈绪咬着铅笔,度日如年地上完了这节课,一下课便急急忙忙赶到了镇长家附近。
龙太郎和珠惠正扶着镇长夫人,三个人从邻居家出来。
镇长夫人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咬紧牙关支撑着站直了身子。
他们刚谈完镇长的事情。
龙太郎老师看见奈绪,先是打了个招呼,而后走远几步,敲了敲卷帘门。
慎一郎的光头被阳光照得锃亮,他没好气地问:“怎么了?”
“我想请你和我们一起去找镇长。”
慎一郎嘟囔着钻出来,和他们一起往镇长的房子走去。
铁门半开着,轻轻一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奈绪屏住呼吸,从门缝中钻进去,一脚便踩到了松软的泥土。
院子里弥漫着清洁剂的味道,放眼望去,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深坑,堆砌了几十堆泥土。
他们小心地走过深坑,这些深坑的出现,就好像挖坑的人要在坑底找出些什么。
坑中没有镇长的身影,龙太郎用镇长夫人给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几人挤进房子,浓烈的清洁剂味道扑面而来。
奈绪被呛得咳嗽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这间二层小楼。
每一块玻璃都被擦得仿若透明,物品上冒着寒气,地板擦得光亮,不落一粒尘埃。
与极度的干净极不协调的,则是物品的摆放。
每件物品都十分干净,但却胡乱堆放在一起。
他们都安静下来,屏住呼吸,龙太郎打头,几人往二楼走去。
转过几个房间,龙太郎看到床上的被子叠得一丝不苟。
窗户紧闭,其他房间的灯都关了,只有一个房间的灯还开着。
他慢慢走进,悄悄推开了门。
一个伛偻的身影四肢蜷缩着,躲在卫生间的角落,正不停抓挠着皮肤。
他的手肘部分已经溃烂开来,纱布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凸出的那半截骨头沾着血丝。
浑身上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点,像是指甲抓挠过的伤口。
他脚边放了一把刀,龙太郎不敢贸然靠近,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骏平睁开了眼睛,奈绪吃惊地看见,他原本明亮的眼睛已经变得灰暗,嘴唇布满了血丝和干皮。
他眼睛已经没有了意识,说话也变得嘟嘟囔囔:“有、有虱子。虱子钻进地下去了,我挖不出来,虱子跑到我身上来了,我捉不出来。”
“我捉不出来。”
“我找不到它们。”
“虱子在我的身体里跳呢!”
“原来它们是在我的肉下面!”
电光火石之间,骏平已经拿起了刀子,往手臂上砍去,龙太郎和慎一郎立即冲进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镇长骏平拼命挣扎着,手里的刀子乱舞乱砍,他切下了自己的一块大腿,血液喷溅,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他发出一声恐怖的狂笑,刀子瞬间打横划去,脱离了他的手。
一声尖叫响起,刀刃擦过珠惠的小腿,几颗血珠沿着伤口的方向流下。
慎一郎急忙将刀子踩住,龙太郎用绳子将骏平捆了起来。
听见女儿尖叫的哭泣后,骏平终于冷静下来,可眼中还是一片茫然。
他的大腿还在喷着血液,他却没有了任何知觉,他昏了过去,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医生对镇长进行了抢救与手术后,将他送进了隔离舱。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生感染,腿部最为严重,据医护人员透露,并未在骏平的手肘部分发现他一直所说的脸,更没有发现什么虱子。
他待在隔离舱内,穿着棉睡衣,躺着不说一句话,只是偶尔伸出手,将身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挠破。
乐此不疲。
新的镇长上任,珠惠与母亲也终于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她有时会和奈绪一起去医院看望父亲,又失望地离开。
每当看见父亲那满是伤疤的脸,手臂,腿,她的喉腔就会产生呕吐的感觉。
这时候,她就会挠一挠腿上被父亲划伤的伤口。
伤口还没好,已经好些日子了。
总是有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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