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黄沙归途
休整一日的铁骑再度踏上北狄腹地。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铠甲上，发出细密的撞击声。楚萧祁与陌怀尘并辔行于军阵最前方，身后铁流般的队伍在荒原上拖出漫长的烟尘。
李疆粗豪的嗓音穿透风声，带着铁汉柔情的酣畅："俺那娘子！初见时纤瘦得像株芦苇！风大些俺都怕吹折了她！"他扬鞭指向天际，黝黑脸上泛起红光，"谁成想——"他猛地拍响胸甲，铿锵声中迸出大笑，"如今都能拎着烧火棍追着俺满院子跑了！"
李疆虽是个粗鄙之人，可疼爱娘子至深，众人疲倦或行路之时，他总将自己的娘子搬出来说一大堆话。
众将哄笑声中，矛头忽转至楚萧祁身上。"殿下！"李疆挤眉弄眼，"您和苏小姐的喜酒，这何时才能吃的上"
楚萧祁耳根微热。军中数日，他与这些将士们一起生活谈笑，如同手足一般。此刻念及苏翡灯下抚琴时低垂的睫羽，眼底暖意漾开："待时局安定下来，定在东宫设宴三日，请诸位喝个畅快"
"苏小姐好福气！"陈副将陈抚掌而笑，"殿下可是亲口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
楚萧祁爽朗一笑"那是自然"
陌怀尘的玉骨折扇"唰"地展开。素白扇面绘着孤鹤栖寒枝，鹤羽纤毫毕现。扇骨在他指间轻转，玉质温润却透出冷光。"李将军可知，"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泠如碎玉，"芦苇最是坚韧。疾风过时伏地，风歇时复又亭亭。"扇面半掩，只露出一双深潭似的眼，"看似柔弱之物，往往藏着惊人力道。"
李疆怔愣间，楚萧祁已笑着扬鞭："军师这是点拨你惧内呢！"笑声卷过荒原，惊起几只寒鸦。
行至北狄大营，喧嚣骤歇。
数十顶牛皮帐篷死寂地趴在沙丘间，像被抽去骨头的巨兽尸骸。一面残破的狼图腾旗半埋沙中，旗角在寒风里微微抽搐。营门处倾倒的勒勒车旁，半袋黍米撒在沙地上，引来几只雀鸟啄食——这是唯一的活物声响。
"邪门！"李疆按刀四顾，"连声婴啼都没有！"
楚萧祁翻身下马，靴底陷入冰冷的沙地。他走向最大那顶金顶大帐，指尖触到厚重的毡帘时，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羊脂腥气扑面而来。
土炕上，北狄女子侧卧如眠，粗布衣襟却洇开大片黑红的血痂，一直蔓延到身下的羊毛毡上。她怀中紧搂着婴儿，孩子小脸青白，嘴唇微张似在梦中呷嘴，一只小手还攥着母亲染血的衣角。
"老天爷..."李疆喉结滚动，猛地别过脸去。
楚萧祁僵立门口。帐外寒风刺骨，他却觉滚烫的血直冲头顶——昨夜他还在烛下批注：划归牧场、发放冬粮、允十五岁以下孩童入楚籍...朱砂批字犹在案头，而眼前这凝固的安睡，将他所有仁慈碾作齑粉。
"报——！"亲兵踉跄扑跪在地，"东帐十二人...全在炕上！"
"西帐发现祖孙三代...被窝还是暖的！"
"南帐...连未足月的双生子都..."少年兵卒话未说完，伏地干呕起来。
声声急报如冰锥刺骨。楚萧祁踉跄跪地，一滴泪砸进血沙冻结的冰洼，"嗒"地碎成数瓣。他的心境已有震惊到愤怒再到现在的无助悲伤。
陌怀尘看着这如同人间炼狱的场景，手中的折扇几乎要被折断，他努力平复着心境蹲身凝视女子颈间——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横过喉管，边缘平整得诡异。血凝在伤口周围，像缀了圈暗红的冰珠。
"陌怀尘的指甲深深抠进沙地，冰粒刺破皮肤。剧痛如闪电劈开混沌，他霍然起身，折扇"啪"地收拢紧握手中，扇缘玉骨硌得掌心生疼。"短刃割喉。"他声音已淬回冰冷的平静，"人在熟睡中，毫无挣扎痕迹。"目光扫过血洼里扭曲的倒影，"刀锋自左向右斜切，惯用左手者所为。"
他起身轻拍楚萧祁的肩头以示宽慰
楚萧祁赤红着眼："灭口？"
"更是抹痕。"陌怀尘用扇尖挑开翻倒的炕桌。桌底赫然压着半截染血的狼牙项链——北狄战士留给妻儿的护身符。"通天峡的计谋，北狄人想不出。"他碾碎项链旁半干的奶块，"有人怕败兵泄密，索性让所有可能知情者——永远沉默。"
说罢他说道"太子殿下切勿悲伤过度，当下之急是尽快禀告陛下"
楚萧祁起身，抚着心脏的位置，努力按下那里的苦楚与悲伤，随军师进了一处残帐内
残帐内，楚萧祁提笔蘸墨。
狼毫在粗纸上划过，墨迹蜿蜒如血泪：北狄王庭妇孺尽殁于睡梦。襁褓婴孩喉间见刃，耄耋老者血浸枕席。沙场饮血非吾惧，稚子何辜赴黄泉？最后一捺划破纸张，似刀锋过骨。
"殿下以为是谁？"陌怀尘指尖划过沙盘上通天峡的险峰。青铜铸造的峡谷模型泛着冷光，几枚代表北狄伏兵的黑石仍卡在隘口。
“此番给北狄人支招，定是奔着我来的……为什么奔着我来，不就是为了我这太子之位吗”
楚萧祁嗤笑一声，滔天的地位下藏着多少暗涌流动，他以前只觉得这些刀光剑影顶多伤在自己和妹妹身上，可如今，这些北狄的老弱妇孺又何其无辜
“而贪图我这太子之位的，不就是众皇子吗，二皇子在江南打仗，四皇子天资愚钝，五皇子只渴求他与兰淑妃安危，至于小六小七都尚未及笄……我还能再怀疑到谁头上呢”
烛火在沙盘上跳跃，映亮陌怀尘眼底幽潭："借北狄之刀除您，再以死士之刃斩草除根。"他拈起一枚染血的黑石，"好一出连环计。"
楚萧祁攥紧军报，指节青白："从前我只当大哥不过争权，纵有手段也不至..."话音戛然而止。寒意窜遍四肢百骸。他闭了闭眼："是我愚钝，竟不如萧啸看得分明。"
楚国皇宫，残雪覆着琉璃瓦。
楚萧啸哼着小调走过朱红宫墙。石榴红缕金裙扫过扫雪后湿润的青砖，裙裾沾了泥点也浑不在意。她指尖转着支新折的绿萼梅，花苞上还凝着冰晶。
"你瞧宣皇后那脸色没？"她突然驻足，戳戳玉沿手背，学那女人抽搐的嘴角，"活像吞了只刺猬！"又咂咂嘴，"不过皇后手里那套茶具也是真的结实，那样都没碎……下次记得和内务府说一声给公主府也送一套"
玉沿正要接话，梅林深处猛扑出一道素白身影！
"臣妾罪该万死，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楚萧啸瞥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她今日心情好，不想理会这些讨厌的妃嫔，说罢她便要离开，却不曾想那人竟上前抓住她的裙摆
连昭仪匍匐在雪泥里，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死死抓住石榴裙摆。褪色的素衣沾满污渍，鬓边竟簪着朵惨白的纸花，花心一点墨色似干涸的血。
楚萧啸蹙眉用力的抽身："给本公主退下，本公主今日心情好的很，别来烦本公主"
"求公主棒棒臣妾，帮帮喻然！"连昭仪骤然抬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着癫狂的火苗，"他怎么说也是您血脉相连的四哥啊！"指甲抠进锦缎金线，"陛下不授官职...没有世家愿嫁痴儿...他这一生毁了啊！"
"痴儿？"楚萧啸冷眼如霜，"太医院早有定论，四哥先天不足..."
"是你母亲造的孽！"凄厉尖叫划破宫墙。"还不是因为你！因为苏皇贵妃！若不是你们，我儿岂会呆傻痴愣???！若不是你们我儿定现在健健康康的，都是你们！"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回廊。楚萧啸僵立当场，耳畔轰鸣着泣血的诅咒：
"苏皇贵妃欠的血债...该你来偿！"
侍卫钳住疯妇拖走时，她突然扭头嘶喊："你且等着！那些婴灵都在黄泉路上瞪着眼——都等着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楚萧啸心下烦乱，快步走回公主府，一路上气氛格外压抑，玉沿大气不敢出，只能死死
跟着楚萧啸
回到寝殿，她翻出那份母亲的画像
展开紫檀画轴。画中苏皇贵妃执缂丝团扇倚着朱栏，眉目温婉如春水初融，唇畔笑意暖若朝霞。画师甚至精心描摹了她鬓边一支点翠蝴蝶簪——蝶翼在绢素上泛着幽蓝的光。
"母亲..."指尖抚过美人含笑的眼尾，那温柔几乎要溢出绢帛，"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烛火"噼啪"爆出灯花。光影摇曳间，画中人眼眸流转，清澈眸光里映着楚萧啸迷茫的脸。
门外忽起叩响。"公主，"玉沿声音发颤，"兰淑妃派人送...送了梅花酪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