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实验对象,其实朱莉娜没有什么太过意外的感觉,这一整套流程早在计划未开始前她就听那群神神叨叨的科学家说过好几遍了,随着计算出的成功率越来越高,各种细节自然也是听了个遍。所以没什么好意外的,在思维空间她早已模拟了不下百遍——她能感受到粘腻的液体漫过四肢,视野模糊之间意识也变得混沌,往常甚至能在一心四用情况下仍察觉到敌意的敏锐感知迟钝了不止十倍。
到最后,脑中仅仅有“活着”这一个概念。
很空,脑子很空。人在极静的地方会产生轻微的耳鸣,但她很确定自己听到的不是那种声响…它只是没那么明显,像是开满百合的大裂谷呼呼地吹过精灵的骨笛声,让人想到捡起青贝的海边、棕金色芦苇荡漾的湖岸,自远古人类与虎熊豺狼搏斗那刻起印在本能中的第六感昭示着什么,危险,很危险,庞大古老的事物和自己的距离逐渐缩进,到最后,两者紧密得让她稍微有点汗毛倒竖。
可这也没什么。
自三年前起朱莉娜就不停梦到世界末日,三年后成为副顾问长也只是减轻了一些梦本不该有的真实感而已,顺便模糊了醒来后的记忆,也不至于到鬼压床那样的折磨程度,只单纯作为一种梦境常出现的单薄画面变着样子出现在她眼前。
所以她该是熟悉的,关于世界末日这件事。
…
……
“意识传送开始。”
一刹那,隔绝着她与世界的膜似乎裂开一道,意识体分成了两块平整光滑而不带黏连的个体被挤压出,于是正好赶巧听见了这最后一句话,也从第二视角短暂望见了躺在银白色罐子里的自己。
对面那个黑色的罐子里就是机器人了。
她们躺在由无数电路组成的王国之上。
然后下一秒,斗转星移,锐利的风声在耳中骤然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瞬息间变作彩色的洪流将她推入未来,伸出手抓不住什么,张大嘴巴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失重感加诸己身,她在下落。
但也没什么。
她主动切断了这一视角。
虽然不知道灵魂通过什么视物,但既然看不清还让人头晕就还是放弃吧。
而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双没什么温度的手将她猛地拽住,机器人那总是过分冰凉的声线此时显得人性化了许多,“我觉得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好些,不然我还得找你个半天。”
“怎么,你这是收钱了?”
她没睁眼,但是能听见对方笑了。
“对啊。”
某种飘然松软的东西从指缝间溜走,像是极光或云层,过于耀眼的光线映出一片隔着眼皮都足以望见的红光,如果这是梦她必然会被惊醒。
之后她听见人群熙攘,万家灯火与高低不一的城市楼盘挤挤挨挨共享一片土地,她能感受到异样的吵闹与寂静保持着一定平衡。动物将要死去之时总会有几分征兆,有些过分耀眼,有些过分沉寂。
她就是过来提前记录下这一切的人。
两人的身形在半空转了个向,雨声哗哗作响。
而原本好当当站在巷子里的少女突然踉跄了一下,拿着的伞也斜斜倒向一边,水花四溅。
她从喉中发出一连串吓人的咳嗽声,差点跌坐在地,总是运筹帷幄的姿态被打破,胸膛剧烈起伏,她捂着嘴努力恢复平静,眉头皱紧。
“睁开眼吧,我们到了。”,比她足足高出两个头的机器人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晃动了一下,接触到实地的安全感终于在延迟后蔓延至全身。朱莉娜拿手挡了一下眼睛,应道:“嗯。”
下得噼啪作响的暴雨将她一瞬间就淋成了落汤鸡,湿漉漉的触感不是那么好受。
绚烂的霓虹灯像是被水冲刷成了模糊的色块,迷蒙的光点如同落到水中的颜料那样扩散开来,在车鸣声中,在暴躁的辱骂声中,她拍了拍身上皮质的马甲外套,伸手捞起自己的伞。
她借着水面倒影观察自己的相貌,栗色的刘海下,原本呈金绿色的眸彻底分开成了琥珀金与浅绿,她能隐约感受到另一个灵魂沉睡在脑海中,羽毛似的重量落在心脏上,让她想起坊间流传的一句话——据说人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
“有点想去称体重了。”,少女于是道。
AE03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在旁安静等着对方再度打理好自己,另说起信息库中多出的那份提前准备好的情报,“虽然预先定好的穿越时间是末日降临前的七十二小时,但似乎大众认知中这还是敌军的阴谋,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依旧挺少。”
“知情人的数量我们本来就有预估过,算不得意外…倒是这大战是真打起来了啊。”
“是的,看来是没能避免。我们现在所处的正是待会敌军会发射导弹的目标城市。”,机器人用轻松如常的语调说着很了不得的事情,惹得朱莉娜忍不住多看了它一眼,“还真挺冷静。”
不是之前还说自己受到机器人三定律所束缚吗?果然是撒谎的吧。
“您才是说笑了,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重打开的蓝牙耳机内公共频道安静了一会,少顷才有勇士探出头问了句,“是之前计划的后续影响吗?现在这里的是过去的朱莉娜副团长?”
“那不然呢。”,朱莉娜步履飞快走在人行道上,有点想翻白眼,“我回去后应该会和你们汇报相关的注意事项的吧。”
“这又不一样,再说了,就连世界末日这件折磨了我们这么久的事大家不也每周都要轮番证伪吗。”,说话的家伙吹着口哨,“那接下来就由我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任务要求吧,按照之前的实验记录,你们停留的时间似乎只有十二小时,在这期间要抓紧时间才行。”
话音刚落,一辆车停在路边上,普通的车型,普通的价位,一边的车窗降下来,露出张熟悉的脸,是脸上不只被谁划出一道口子的牡连青。
“虽然很想让副团长你去告诫过去的我一声,不过我想这也不会有什么用吧。”,他迎着同伴不算平和的目光摆了摆手,后座的门自动打开,示意她们赶紧坐上来。
“摄像头已经同步替换了,座位上放着有资料,你们先看一眼,我还是中途来兼职这个司机的呢。”,说着,他扭转方向盘,“之前的剧情就是你们堪堪逃过敌方间谍的追杀,武装部队刚响应了召集现在应该在收尾,而我们…哦不,应该是你们,显然你们是要去赴某些烦人家伙的家宴了。”
“他们还抱着无谓的希望?”,朱莉娜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和不甚明显的轻蔑。
她问完后,下意识被声音吸引着看向外边。
——窗外是乱糟糟的游行部队,乍看似乎还混进了几个奇装异服浓妆艳抹的行为艺术家。
阵雨持续的时间不长,而雨一停下来,那群人的声音也就显得更闹人了。
“可不是嘛,毕竟他们有钱有地位有祖祖辈辈的积累,去哪不能活,但这毕竟是战争,可替代的人选实在太多,谁也不想当被事先杀鸡儆猴的那个倒霉蛋。”
“有什么区别,一个早死一个晚死。”
她轻嗤。
“但凡其中一个是我们的人就好了。明明听上去也不算什么麻烦的事,还非得过去一趟。”
“没办法,人类是这样的嘛!别说聊得来,能什么不做他们已经觉得是很给我们面子了…他们怕我们怕的不得了呢。”
人类似乎总是期待着从异类脸上看到不那么异类的表情,一种卑劣的妄想,她清楚这一点,觉得荒谬的同时也算是能共情到一点,因为她也期待过,期待着作为普通人的他人多露出一点属于异类的表情,或者只是什么也不做袖手旁观也行。
“那你们呢?”
“唔…我不太清楚,只是未来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要过多透露来得稳当吧,不然你一回去未来就给改变了不就白来了。”
“……”
地方到了。
后备箱放着相应的礼服,但朱莉娜不太想穿,还是被牡连青还有公共频道内凯西莎的温柔劝导声给劝服了,也可能是后面她在想某些很难搞清的问题给分走了一部分注意力。
金色的礼服很合身,还附赠了一整套金绿猫眼石的首饰,她踩着小高跟被牡连青催促着走向雕花铁门后的小路,似乎又是一次告别。
“我感觉你像是故意支开我似的。”
她抓着裙摆一角,心底有些奇怪。
“你就只有十一个半小时了,抓紧时间吧!”,男人眨眨眼,在线上演耳聋。
但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也只是可能存在的未来,又不是真正的未来。她想了想,觉得这并不很重要,挽着机器人的手走进这个古老的庄园。
世界末日倒计时已然开启,而她在参加宴会?
这可真是奇怪。
由管家拉开最后一扇门,里边站着一群臭名昭著喜欢左右横跳总学不会如何站队的资本家,朱莉娜捋了捋头发,露出一个社交用笑容,觉得还是先把手头工作搞定再说其他。
反正这也不是不能套情报。
…
……
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大屏幕。
未到齐的人数,空荡荡的座椅。
一个已经放置了好些时日的PPT重新被翻了出来,被抖开上边的灰尘给众人展示。
时空穿越计划中,重大意外概率被修整为零的原因之一就是作为被实验者的人选是朱莉娜,因为是她,只能是她。只有她做到了不同世界线思维核心的绝对统一。
即便友人死去,即便同僚出现重大伤亡。
即便命运无法违抗,即便未来没有希望。
不过其实最开始就已有预兆。
世界末日的预言只有游离在人群以外的疯子才能倾听到,就像命运存心不想让世界得到拯救,或者就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改变作为了奇迹发生的前提条件。但总之,他们最后也完全不打算改变,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改变…反正努力去拯救了就行了吧,最后他们自认为妥协的结果也只是这样而已。
他们知道自己会死。
只是最初一切在大家眼里还都不重要。
只是现在所有东西也都不重要了。
我是打算包括番外在内写个三十章左右,反正凑够十万字就行,然后整篇修一遍,所有都搞定就去约排版印一本做纪念(搓手)
等我下周二考完会努力日更一下,毕竟想赶在生日前拿到实体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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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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