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是饿醒的。
熬夜一宿，本就腹中空空如也。破晓时分才回到客栈，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
我摸摸肚子，想起昨天没吃到嘴的招牌牛肉，决定去试试运气。
吃饱了，今晚再找机会去翻翻宗卷。
我嘴角因想到卤牛肉而扬起的笑意，在踏进酒楼的一瞬间凝固了一下。
“阿风！”蒙一庭眼睛一亮，招呼我，“快来，跟我一起坐啊！”
讲道理我是想拒绝的，但他接下来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想法。
“今天的最后五斤卤牛肉，我买到啦！”
我故作矜持地款款走到他桌边坐下。
五斤牛肉很快就上桌了。我碍于礼貌没有立即伸手拿筷子下手，蒙一庭倒是无所谓，先夹起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阿风别客气，直接吃。待会给白师兄留几块就好了。”
白师兄？
是昨天与钦差一起查案的那个人。
我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到，白师兄一踏进店里，我眼角的余光就瞄到人了。
大概他昨天站在门口那力重千钧的一脚和利落精瘦的身型，给我印象格外深刻。
哦，引人注意的当然还包括他那张出众俊秀的脸。
“介绍一下，这是阿风，昨天有缘一起在这家酒楼吃了顿饭。”蒙一庭嘴里鼓着牛肉，“这是我师兄。姓白，跟我一样也是捕头。不过现在我们先前接的案子已经忙完啦。”
我留意到白师兄在看到蒙一庭一边说话嘴里一边咀嚼的牛肉时，露出了一点点皱眉嫌弃的表情，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又忍住了。
“在下白楚昭。”白师兄转脸和我打招呼，“唤我楚昭即可。”
“在下宁风。”我也抬了抬手。
人到齐了，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开饭了。
我和白楚昭都是不怎么主动多话的性格，这一桌唯一话多的只有小蒙，但他今天忙着干饭，居然也没有像昨天一样饭菜都堵不上嘴。
我的视线盯准了那盘牛肉。
五斤卤牛肉厚切，齐齐整整地摆了一大碟。
红肉炖得肉质柔嫩，富含胶质的牛筋裹着薄薄一层卤汁泛出浅浅油光。我的鼻子早就闻到那股卤料混合的肉香，勾得我五脏六腑都要争着爬到嘴里来抢先同舌头一起先品美味。一向多话的小蒙也是片语不发，只顾一口接一口地下筷子，我再不下手恐怕这盘肉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最后我们三个大男人，居然把满满一桌菜干了个精光。四荤二素一汤，还有一盘三鲜饺子和一大筒米饭。
吃饱喝足，白楚昭先落筷，并主动付了账，且客气婉拒了我的那份饭钱。我原本计划搁下筷子付了账就跑的想法不得不搁浅。毕竟吃人嘴短，我只好暂时闲坐着说说话再走，好在现在离夜深还早，我还得等好一会才有机会去府衙偷看宗卷。
白楚昭倒是没多久就离开了。他吃相比小蒙斯文太多，实际上却吃得很快。离开前小蒙好奇问了问他又在忙什么，白楚昭只说是接手了上头新派的案子。我便猜测还是秦茂那案的钦差要白楚昭去跑腿干活。
经过这两顿饭，我便不得不承认与小蒙有了初步的交情。好歹能算是一起干饭的真·酒肉朋友。晚饭吃得太饱，于是我们一起往城门前的大道那边去散散步。小蒙不光脸嫩，性格也是经常孩子气。一边走路说话，他还要一边逛逛路边的小商贩，对一些小玩意儿表现得兴趣十足。
我倒是对这些司空见惯的小玩意没兴趣，只是顺便买了一袋酸甜可口的山楂糖含着消食。天色已经快黑透了，许多小商贩都已经收起摊子回家休息。我正想着也该找个借口告辞，却突然听见一声奇怪的轻哨从天空传来。
小蒙猛然一抬头，我跟着看去，只见西南方向天空有一道细细的红光飞上天空，如流星般一闪即逝。蒙一庭脸色一变，急急对我说：“恐怕师兄找我有急事，我先告辞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毫不犹豫跃上屋顶，追着信号的方向而去。
顺利达到落单目的，我本该高高兴兴赶紧离开。只是想到白楚昭目前也在跟进着秦茂的案子，莫不是他那边有什么紧急情况么？想了一想我便也顺着小蒙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宗卷是死的，随时可去翻找，人却是活的，若有个闪失后悔没帮上忙也不及用。再说了，也说不准今晚跟去，能有一些意外之喜。或是与蒙一庭白楚昭多套个交情，打听到什么进展也未可知。
一路出了城门，远远能看着小蒙的影子消失在山林里。以我的轻功虽能轻易赶超他，却也怕有其他情况，万一被抓包跟踪还要多花口舌解释。想了想信号弹的方向，我便选择稍稍绕路从另一面山坡赶过去。
湖州城外这座山，名叫鹿苏山。据说经常有采药人在清晨的薄雾里看见吉瑞的白鹿，因此得名。虽说起来是祥瑞的地界，但实际上山林绵延，地势复杂，多奇花异草，也多鸟兽虫蛇。若是夜里独自一人在深山迷路，属实有些危险。
白楚昭看着就像是京城来的贵公子，虽然他身怀武艺，却未必有在野外过夜的经验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分开不久，他就跑到城外的山上去了。
我全力施展轻功，虽然绕了点路，实际却比小蒙速度更快。更何况我三年前随着隐月楼搬来这里，对湖州地界的环境与地形，还是要比外人熟悉些。借了这些便利，不多时我已经大致找到信号弹发射的位置。只是看见信号弹是在夜里的半空，我只能靠推测的范围大概来感知方向找人，又不方便在山里大喊白楚昭的名字，毕竟我们并不相熟。
到这时我反而有些后悔，突然脑子一热就给自己找理由掺和到他人的事情里。万一遇上小蒙，我更加说不清。若只是跟在他身后，还可以说一时担心追上来而已。如今我都超到他前面，这追随信号的本事和一身远超常人的轻功却不大好解释来处了。又不能暴露我刺客的身份，便少不得要编些理由来骗人。
纠结一会，正想着先离开算了。偏眼睛一尖，趁着月光看见地上仿佛有一滩水渍。蹲下来仔细一瞧，却不是水渍而是新鲜的血液，掉落在草叶上的血珠子还在一滴滴缓缓往下流。
我忍不住心一揪，这十有**是白楚昭的血。于是毫不犹豫顺着血迹的方向继续往山里去。若是人命关天，倒是管不了那许多。
血迹断断续续，一面辨认一面追踪过来花了我十分精力，也极大地拖延了我赶路的速度。一路追踪到飞云崖，血迹在快到崖边的时候失去了踪影。
这可糟糕了，我不由蹙眉。若是白天，以我的轻功下悬崖一探问题不大，可如今已是夜色深沉，星光也黯淡，以人类视力实在难以看清周边环境。倒不如折返去找小蒙，引他过来此处，多个帮手再做打算。
正想着，身后仿佛有细微的风声。我大惊之下已来不及反应，勉强险险侧身避过一道寒光。对方见一剑不得手，翻手一掌击来，我侧身在崖边躲避不开，便被这一掌撞上肩膀打落飞云崖下。
飞云崖峭壁崎岖，有许多突出的岩石和横向生长的草木。当地有经验的采药人非常喜欢来这里找寻珍贵药材，若是遇到还未长成的草药，还会特地留在崖边的岩石上任由生长，待成熟后再来摘走。
悬崖边来向来人迹稀少，野兽也较少来，药草大部分不会被糟践。我现在十分庆幸之前跟着师爷来过这里，名为踏青实则打工，被支使得团团转，替他老人家采了满满一背篓的药材。也因此我对飞云崖的地形有一定的记忆，被击落悬崖时，凭印象在崖下的岩石上借力缓冲，才不至于一路直接落到崖底摔个稀巴烂。
但也被坚硬的岩石撞得够呛，更不要说肩膀上还有那人偷袭的伤。落到地面时我已经浑身疼痛，站也站不起来了。
心下不由得叹气。小朱啊小朱，这不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代价么！
正想躺着缓缓身上的痛，再爬起来另寻去处过夜。却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问：“宁公子？”
见我一时动弹不得，白楚昭收剑入鞘，走上前来扶我。他虽收了武器，手指却隐含威力，虚虚按在我脉门上。
“宁公子深夜怎在此处？”他语气平静，我却直觉这问题若是回答不好，只怕他要当场发功先废了我一条手臂。
我赶忙解释，是因为担心出了事情不好照应，于是追着小蒙和信号弹来的，只是半路上追散了。我说的的确也算实话，于是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白楚昭沉吟一瞬，算是对我这说法接受良好，于是撒开脉门，真心地轻轻将我扶了起来。
“夜里恐有猛兽出没，那边有个岩洞方便藏身，可以先去安置。”
他将我扶着过去，又替我检查了身上的伤。一身青青紫紫，只是看着严重，实际倒都是皮肉伤而已。恰好白楚昭手里有伤药，又抓着我从头到脚涂了一遍。我本还害羞不好意思解开衣服，结果白大公子二话不说，一声“得罪了”话音还没落尽，三两下就把我衣服直接拆开。
我目瞪口呆之际，他却轻飘飘扫了一眼我袖子里藏着的指虎、手臂上缠着的暗器、腰间的软剑、裤腿里裹着的七棱刃、还有怀里包着瓶瓶罐罐的迷药毒药……居然对这些毫不过问，先抓住我上药而已。
我裹着一身药味儿，坐在火堆旁半天回不过神来。
就刚才，给我上完药之后。白楚昭捡起两根树枝，不多时就成功钻木取火。他面前有个现成的柴火堆，方才还有余温冒着轻烟。恐怕在我来之前，白少侠已经把自己过夜的地方布置得妥妥当当了。只是听见我落下的声音，便迅速灭了火光隐藏踪迹。
我居然还担心人家在野外不善生存，真是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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