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哥!”
叶何眼眶通红,大喊了一声。
画面那边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只能看到庄晓梦一动不动躺倒在地的身影。
他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
法阵的天空和地面都在迅速开裂,很快就将变成一座坟场,将庄晓梦和异鸟一同埋葬。
叶何的视线模糊了。
下一刻,他抬起胳膊拼命擦掉眼中的泪水,死命眨眼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清明。
自然没有出声,但祂联结的画面默然改变了。
画面中心变成了那个贴上封印符的阵眼。
叶何双眼通红地看去。
黄色的封印符之下仿佛有洪流涌动,眼睛模样的阵眼逐渐膨胀成了一个对剖两半圆形——看模样,是阴阳太极。
太极图案发着光芒,继续膨胀扩大。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在法阵彻底崩解、变为坟墓的那一刻,叶何呜咽了一声,但还是努力地盯着画面。
他看到了一座八卦台。
那八卦台并不像叶何在悦泽书院见到的那样,是卯榫结构、每个卦宫可以被弹起的,反而更像晋若木的八卦镜。
在那之上,八卦发出颜色各异的光芒,整体如轮盘一般正在转动。
转动速度越来越慢。
最终,停下了。
招摇山派的画面定格了。
“这是……答案?”叶何的声线有掩不住的抖动。
「是的。这就是地盘的答案。」自然道。祂的声音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为什么熊山的答案会在其他法阵里?”
「姜垚在混沌的帮助下设阵,让熊山阵眼的答案无从知晓。我无法直接参与,但能在他们设阵之时,间接地做一点事情。」自然知道叶何谨慎,详细解释道,「我在其他四方的法阵和封印的连接之处布置了一个触发式的嫁接法阵。由于五行封印之下灵气共通,因此只要一处法阵关闭,在关闭的瞬间,我预先布置的嫁接阵便能发挥作用,偷取到熊山法阵的一部分答案,并借由我的力量呈现出来。」
叶何默立几秒,轻声道:“后门攻击啊。”(*)
他背上包,吸了口气。
接着,叶何毫不犹豫地走入了地盘之中。
他踏入的是离宫,会燃起赤红烈火的离宫。
但是这一次,叶何踏入之后,没有火焰燃起。
地盘停止了转动,散发的虚幻白光也黯淡下去了。
叶何脸色很差,一点也没为自己毫发无伤地停下了地盘而感到欣喜。
他双目泛红,看见招摇山派的画面已经黯淡下去。
“这是……答案。”
他无意识般喃喃,攥紧双拳,视线移向另外三个画面。
……
鬼魂横行的槐树林已经变成了女几和熊山两派法术的战场。
大量的褐色土行甲士、绿色木行甲士甚至红色的火焰兵士在姜垚的秘术之下出现。它们分而又合,列成阵营,攻击扶桑和若木。
晋若木不断在林间飞跑改换宫位,施展各宫道法。她的脚步总是被姜垚的甲士们牵绊,但好在晋扶桑会及时地运用摄命葫摄取拦路虎的“运”,让其停步,让木头巨斧或泥土长剑的攻击偏离若木的方向。
若木本就身法一流,在扶桑的帮助下,没受什么伤。
但她有些体力不支。
若木的身法体力在女几山派中是数一数二的,比扶桑都要更好,但她经过一番战斗,却也免不了因为法术的使用而疲惫。
可她发现,姜垚却不然。他不仅毫无疲色,甚至施法的速度还变快了。
他为什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道法?熊山派操兵之术的消耗应该和女几山派的八卦法术不相上下啊,更何况姜垚还要一个人操纵这么多甲士的行动。
他灵气这么多,法力这么强?
还是说,难道他会用壶天之术,能将灵气储藏起来,并在战斗时使用?
也不像啊。壶天术本身已是非常高级的道法,如果他会这个,代表他已经道行大成,御使的甲士水平也应该更上一层楼、难以招架才对。
晋若木想不明白。战场瞬息万变,她没有更多功夫去猜测了。
她只知道现在形势不妙。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会力竭,会输。
这时,晋若木看见树兵和土兵列齐阵营,再次向晋扶桑发起了冲锋。
她前进的脚步一顿,立刻转弯,要改换宫位,帮助扶桑。
晋扶桑却已然抬起双臂:“坤宫,裂地。”
甲士们前方的地面顿时龟裂,出现了一道道长长的裂缝。跑在最前方的土士踩空而摔倒,连带着后方的兵士也要被绊到,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晋若木松了口气,立刻回头执行原计划,一边攻击一边拉近和姜垚的距离,用金钗近距离攻击姜垚——操控它飞射而去总是被姜垚身边结实的土兵挡住,她必须近身,用最原始的方式攻击。
“列。”姜垚变换指诀。
下一刻,被裂开的地面绊到的兵士竟化为泥土,填平了地表沟壑。后面的树兵因此而没有被绊倒,毅然冲向晋扶桑!
“离宫,赤焰。”
晋扶桑裂地之术停止,紧接着用出了离宫的火行攻击法术。
晋若木一个滑铲躲过巨斧攻击,抬头看见那边的树兵燃起冲天的火焰,不由得眉头紧蹙。
扶桑已经被逼得用了三次八卦法术了,快要到达五次这个门派公认的极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晋若木一边躲开追赶她的火焰兵士射来的火焰之箭,一边在心中计量。
须臾,她眸色一深。
另一边,姜垚再次凝聚起许多五行兵士,列成阵营,土兵和树兵交错着持盾蹲下,火兵站在后方操弓射箭。赤橙的火箭如骤雨般向晋扶桑射去。
晋扶桑掐诀,“相。”
朝他射去的火箭无一命中,离得近的都像人体描边——他调整了自己的运势,让好运傍身,不被箭矢伤到。
姜垚表情没什么变化,再次变换指诀,口中道了声“前”。
火焰箭雨继续,但开了个口子,几个火焰兵士跃出去,直冲向晋扶桑。
“坤宫,裂地。”晋扶桑再次用出了相同的道法,阻挡住了火焰兵士的脚步。
——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水源,否则用坎宫的水行法术更为合适。
此时,一路低调行动的晋若木已经很靠近姜垚了。
待到距离拉近到合适的位置,她左手一抬,八卦镜一照,口中念道:“震宫,乱花!”
槐树花般纷纷扬扬,形成几股龙卷风似的花瓣气流,笼罩了若木的身影。她在乱花掩映之下蹿出,双脚一蹬跳到了姜垚身后的土行甲士肩上,灵活跃下,握紧金钗直刺姜垚的后背!
然而,晋若木的眸色忽然一震。
她紧急抬起八卦镜对准自己:“艮宫,障护!”
可却慢了一步。
从黑暗中突击的一柄尖枪已经到达她的要害!
幸好,晋若木身上带着韩明亦绘制的平安护身符。护身符骤燃,温暖的火焰包裹身体,为她挡开了这一击。
若木借力前翻,用乱花和金钗挡住其他敌人,奔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她这才看清刚才躲在暗处偷袭她的身影。那是一个体表泛着隐隐金属光泽的瘦削甲士,不到一米五,比其他兵士都要矮小许多,躲在守卫姜垚的土兵的身体里,随时准备给近身者以致命攻击。
与死亡擦肩而过,若木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下死手啊。”她蹙了下眉。
“不然呢?”姜垚露出笑容,手一挥,两名兵士朝她扑去。
若木没应声,她刚才还抱有“对方是和自己出身相同道门的同辈”的想法,金钗攻击也是朝着后背而非脖颈去的,想着不要一下结果了姜垚的性命。
看来她还是太善良了。
虽然她没指望这一击就能成功,还是多少有些不甘。
晋若木且战且退,回到了晋扶桑身边。
晋扶桑目睹了刚才护身符燃烧的经过,眼中充满担心。
若木却顾不上这些,她一站定,便立刻对扶桑道:“哥,我拖住姜垚,你去找驭鬼桩。”
现在槐树林中的鬼早就因他们声势浩大的内部争斗而躲得远远的了,没鬼干扰,他们一旦找到驭鬼桩,立马就能将封印符贴上,完成加固封印的任务和斩断姜垚破坏封印的念头。
“不,我拖住他,你去。”晋扶桑的声音毫无迟疑。
“啊?”若木一愣,继而蹙眉道,“哥你快去快回,我守得住的。”
驭鬼桩离他们最多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若木知道大致方向,但不清楚具体位置,扶桑去是最快的。
“我守。”晋扶桑忽然看向她,目光深邃而不容置喙,“你去。”
他绝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若木有一瞬间的恍然,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成年不久的那段时间,扶桑偶尔默立于喧嚣之外时眼中的微弱惆怅。
她忽然如有所感,视线余光瞥见晋扶桑背在背后的左手正掐指,大拇指指尖正按在中指最下方的指节上。
晋若木眸光一闪。
她应了声“好”,转身奔往林间。
晋扶桑的目光从晋若木身上收回,望向远方的姜垚。
姜垚抬手分出一队兵士去追晋若木,同时朝晋扶桑露出一个冷笑。
土兵树兵再次发动进攻。晋扶桑不再定立原地,而是跑动着和它们周旋。他没有再动用八卦道法或者运用摄命葫,这是因为两种手段都已经在刚才的消耗中趋近于极限。
再用道法,他的身体会遭到反噬。
再用摄命葫,“运”就会提前向他收取代价,导致他陷入危险。
……
晋扶桑勉力支撑的样子,叶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姜垚跟他们拼消耗,他跟若木怎么拼得过?
现在只能祈祷若木动作快一点,赶紧贴上封印符,结束一切。
然而,叶何泛红的眼睛突然睁大。
他看见了什么?
若木怎么回来了?
……
“乾宫,流金!”
若木声音在姜垚身后的一棵槐树上响起,她左手抬起八卦镜,右手在镜面上一抹。
霎时间,贴身护卫姜垚的那个金甲兵士顿时融化成滚烫的铁水,呼啸着扑向姜垚!
姜垚躲闪不及,后背被烫伤,破了一个大洞,发出低沉的痛呼。他立刻让土兵化作泥浆抵挡,森冷的目光看向晋若木。
由于位置变化,八卦镜中得以映照出姜垚的身形。同时,数支火箭也对准了晋若木。
晋若木身形未动,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乾宫,生光!”
姜垚的身体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离他最近的那些兵士全都被弹开了,但那只是很少一部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火焰箭矢齐齐发射。
若木这才侧身闪躲,但已来不及,一根箭矢刺中了她的双臂,另外一根,射中了她的心窝。
心窝。
——因交锋只在电光火石间。在火箭朝反方向射去的这一刻,远处被几十个树兵土兵纠缠的晋扶桑才看见。
他登时目眦欲裂:“若木——”
晋若木闷哼一声,脸上骤然失去血色,但却毫无退却。
她趁姜垚因乾宫生光而弹开了护卫他的那些五行兵士、周围空虚之时,暴起发难,跃向姜垚,手握金钗朝他脖颈刺去!
姜垚脸色刹变,连忙抬臂,让晋若木的金钗插进了他的右手臂之中。
鲜血溅出。他正要操纵兵士冲过来结果了她,忽然瞳孔一震。
——晋若木刺来的金钗只有一股!
她早已将金钗掰成两半,一分为二!
而另一半在空中飞旋,扎向了他的一侧颈动脉!
姜垚避无可避,只能承受晋若木以命换命的这一击。
然而,他嘴角却勾起一个冷笑。
在空中的一半金钗即将插入他脖颈的时候,姜垚胸口燃烧起明亮温暖的火焰。火焰瞬间遍及全身,融化了金钗,弹开了晋若木。
“呼,还好管祂要了护身符。”
姜垚捡回条命,松了口气,后退几步,看见晋扶桑向晋若木冲来。
他的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深切的哀伤。
冰火两重天,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居然同时在明镜止水的晋扶桑眼中出现。
姜垚觉得好笑,觉得赏心悦目,大快人心。
“若木,你为什么……你——”
若木跌进了扶桑的怀里,胸口的火焰被他扑灭,可那根箭矢明显刺中了心脏,回天乏术,她的生命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流逝。
若木虚弱地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我猜到了,你想替我承接死亡的‘运’。”
扶桑讶然,眼中闪动起深深的泪光。他摇头却又止住,“我……”
“你八年前就,卜到了,今天的事吧。”
“我……”扶桑已说不出话。
“我,不要,你死。”若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语句也断断续续。
扶桑必须要凑近她耳边才能听清。
她说:
“哥,哥哥。
“我想,吃麻婆豆腐。
“想吃,汤圆。
“想见爸爸,和妈妈。
“我想,回家。”
“若木——若木!”
晋扶桑声嘶力竭地大喊,可怀中的晋若木已经不会再如往常那般回应他。
他漆黑的、痛苦的、流泪的眸中好像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这裂缝从他的眼睛开始,扩展到他的整个灵魂。
他的眼中映出看完好戏的姜垚挥手掷来的排山倒海般的五行兵士。
他跪在若木身边没有动弹。
但他的周身猛然爆发出一阵海啸般剧烈扩散开来的无形的波动。
晋扶桑再次抬头时,表情已经变得淡漠。
他随手一掐,口中道:“离宫,赤焰。”
炙热的赤橙火焰登时在所有树兵身上燃起,如同狂舞的金蛇。
姜垚连连后退,看见几丈高的火焰,眼中生出惊愕与震撼:“你在干什么?!”
“离宫,坐火。”
晋扶桑抱着若木,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那片火海,一步步朝姜垚走去。
姜垚咬牙,眼见火焰已经对他无用,只得拼命调动储备的所有灵气,让周围一棵棵槐树、一块块泥土变成甲士,前赴后继地扑向晋扶桑。
“震宫,登抄。”
本已达到几丈高的火焰越发汹涌,在一两个呼吸间迅速变色,变成黄色,变成白色——这是火焰被压缩到极高温后的颜色。
在这样炼狱般的炽焰下,树兵连靠近都不到就已燃烧殆尽,土兵也被烧得碎裂成渣,毫无还手之力。
“晋扶桑你疯了?”姜垚眼中的惊愕化成了惊惧,他往后逃跑,因骤然变得一边倒的形势而畏惧,“不对,你怎么可能有这种灵力……就算是卜术通天也不……”他目光一凝,看到了晋扶桑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金色的葫芦。此刻,葫芦口正往外射出极其耀眼的金光,但刚才被火海笼罩,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摄命葫——你把自己的‘运’调到了极致?!”
“是的。”
听见晋扶桑淡然的声音,姜垚觉得荒唐至极。他喊:“到这种地步,你马上就会死!”
“是的。”依旧淡然如云的声音。
姜垚的脚步定住了。
那是晋扶桑再次用出的“旺相休囚死”的法术。
只是这次,他说的是:“死。”
姜垚顿时觉得浑身气力消失,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掐指还想要反击,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
“为什么……明明让祂……给我,那么多……灵气……怎么,会……”
晋扶桑根本不关心姜垚的遗言,只是抱着若木,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晋扶桑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他在一根白玉似的柱子前方停下。
“坤宫,裂地。”
晋扶桑轻而易举地驭鬼桩碎裂,让阵眼出现于眼前。
他小心翼翼将晋若木放在地上,走上前,贴上了封印符。
而后,他到若木身边跪下,将她抱进怀中,理了理她的头发,露出一个淡淡的、温柔的笑容。
他说:“妹妹,我们回家。”
他温和地笑着,闭上眼睛,逐渐停止了呼吸。
(*)后门攻击:深度学习或机器学习领域的一种攻击方式。攻击者通过向模型中植入“后门”,使得模型在面对特定输入时表现出特定的异常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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