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一中的NPC,真的变成NPC了。
不能互动的NPC根本不会搭理玩家,能互动的NPC也只会讲重复同样的话。过场剧情时所有NPC共用统一模板,所以连张嘴的幅度都惊人的统一。
昨天还在叶何脑海里盘桓的异境“真实感”,今天便荡然无存。
他揣着沉甸甸的心事往回走,路上又和[纪检员 – 05]撞了个正着。05号恶狠狠地骂了他一通,然后拿出黑皮记录本问他哪个班的,要记他违纪。叶何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答完就走了。可走了两步,他忽然回过头来。
怎么感觉,红袖章变得更红了。
叶何注视着05号的背影,一边思索一边往回走。早会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现在近距离见了05号,这种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是他的错觉吗?
暂且搁置疑惑,叶何瞟了眼左上角。信息栏在早会结束之后就更新了,现在显示着[状态:违纪1次]。
对于状态的变化,叶何倒是有所猜测。大概如果在一天内积攒到5次违纪的话,就会触发什么特殊事件。就像他虽然总排名是年级两百多但物理单科成绩的排名却在六百开外,被吴老师罚站两堂课一样。[状态]或许就是个惩罚积攒进度条。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叶何在第二堂课准点下课之后立刻出门,冲到了一楼,来到高三(3)班门外。(3)班的老师还在拖堂,还没下课。叶何站在窗外往里望,只看见了曹文林,没看见陈星瀚。曹文林坐在第二排,后桌是空的。
等他们班下课之后,所有同学开始陆续往外走。半小时的课间,学生们需要到操场做广播体操,美其名曰强身健体,有益身心健康、增强学习效率。
叶何挨个问了几个最早出来的(3)班同学,知不知道陈星瀚去哪了。他本以为会没有NPC搭理他,结果有一位戴眼镜的女生听到他的问题,竟然回答了一句,“陈星瀚被罚停课了。”
“停课?”叶何微怔,立即追问,“他人在哪?”
“应该回家了吧。”女生说,“停课不就是回家吗?”
回家?
叶何直觉不可能。他早在昨天就尝试过离开宜安一中,但是遇到了空气墙而失败了。异境的界限圈得非常明确,活动范围只能在这所中学里。因此他不认为身为游戏玩家的陈星瀚能够离开学校。
叶何想了想,问:“同学,你今天见过陈星瀚吗?什么时候见到的?”
戴眼镜的女生答非所问:“陈星瀚被罚停课一天了。”
叶何蹙眉。又来了。他不抱期待地纠正:“同学,我是问你今天见没见过他。”
“应该回家了吧。”女生说,“停课不就是回家吗?”
好,又一个复读机。
叶何后退两步,等候三秒,女生脸部肌肉一抽,眨眼便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转身往操场走了。
等到曹文林出来,叶何直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一边:“曹文林,你记得我吗?”
曹文林和其他NPC一样,没有反应也没有表情。
叶何换了个问题:“陈星瀚去哪了?”
“陈星瀚”三个字仿佛什么触发机关一样,曹文林一听见,脸色刷地就变了,“我昨天就提醒过星瀚,不要违纪,不要违纪,他就是不听。我说了,心理咨询室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以为被罚停课就只是去那儿写个检查,但我听学生会的人说了,根本不是这样!”
叶何一惊,他没想到跟NPC一样的曹文林居然知道这样的信息。他立刻问:“陈星瀚被带到心理咨询室了?那里面有什么?”
“我昨天就提醒过星瀚,不要违纪,不要违纪,他就是不听。我说了,心理咨询室不是什么好地方……”
怎么又开始复读了?
叶何深深地蹙眉。他换了几个提示词,包括昨天跟曹文林一起开黑的另外三个男生的名字,还有“光球”、“游戏”、“魔窟”等等,均无所获。曹文林听到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回答。
叶何在心中叹了口气,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算了,今晚校训石见的时候再问你吧。”
曹文林却突然道:“宜安一中,升如朝阳。”
什么?他怎么突然背起校训石上的文字来了?
蓦然之间,叶何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试着说出两个字:“校训。”
“宜安一中,升如朝阳。”曹文林目色庄重,声音朗朗。
叶何换了三个字:“陈星瀚。”
曹文林的表情刹那间扭曲成担忧的模样,“我昨天就提醒过星瀚,不要违纪,不要违纪,他就是不听。我说了,心理咨询室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何心中明了了。等曹文林复读完,他安静三秒没接话,后者脸色瞬间恢复如常,自行离开了。
现在,叶何基本能够得出结论——宜安一中的NPC,可以分成三种类型:
(1)不可互动型。无论说什么,NPC都像当没听到一样,压根不会理人,只会按部就班地完成被设定好的、应该做的事。
(2)复读机型。像是RPG游戏里的村庄守卫、商店老板,不管问的什么,始终只会重复同一句话。
(3)关键词触发型。通过特定的词语,能够在这种NPC身上触发特殊的对话。其他时候,表现得像第(1)种或第(2)种NPC一样。
这真的很奇怪。叶何心想。明明昨天白天,他还觉得这个游戏里的NPC相当智能,不仅能正常交流,还拥有不同的性格,能依照逻辑做不同的行为,灵活得仿佛真人一样。不过一天时间,他们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叹了口气,往外走了几步,站在致远楼的灌木景观处,望向间隔了几十米远的米白砖瓦的小楼。
大课间有个半小时,如果自己翘掉跑操去行政楼的话……
“叶何!”
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畔。叶何循声一看,吃了一惊。
张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头顶戴着个棒球帽,上半身穿着一身明显尺码不对的套头衫,下半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西裤,胳膊上还别着个写有“纪检”两个黄色大字的红袖章。
“泳哥,你……”叶何结舌,指着张泳身上的衣服。
“扒了一个体育老师跟一个纪检员凑的一身。”张泳随口答道,“他们那些人不太聪明,没看到我的脸就不会抓我。我戴上这个袖章之后更是这样,只要注意不被人看到脸或者被监控拍到脸就没事。”
“原来如此。”叶何点头,突然注意到张泳走路似乎有点跛,连忙问道,“泳哥,你的腿怎么样?”
“还行,跑跳没问题。”张泳语气似乎有些刻意添加的轻松。叶何还想关心,他却主动转移了话题,“我在杂物间躲了两节课才出来。叶何,你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吗?”
转折有些生硬,叶何不免担心。但多余的关心对于当下的情况确实无益。他便长话短说,将自己半个上午的行动和发现告诉了张泳,包括找高觅音未果、NPC的异常以及曹文林说出的信息等等。
张泳听完颔首:“我知道了。这样,叶何,你就不要冒那个违纪五次的风险了,你照常做操,我现在就去一趟心理咨询室。”
叶何思考了一会儿,点了下头,又提议道:“泳哥,现在是上课期间,所有学生要么在教室要么在操场,你单独一个人去行政楼的话太显眼了,容易被发现。不如等到午饭时间,学生们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你过去会不那么扎眼。或者直接等到晚上,晚自习或者就寝时间再过去看看。”
“也行。那我还有什么能做的?”
叶何思索片刻:“找觅音,拿《点名册》。”
张泳瞬间明白,“你想找昨天光球的名字。”他皱了皱眉,“你觉得‘它’是宜安一中的学生?”
“我不知道。只是有这种可能。”
“好,我明白了。”
叶何看着他,提醒道:“泳哥,觅音可能和曹文林、和其他NPC一样,不会听你说话。如果是那样,你就暂时不要管她,只要找到她的座位,拿到名册就行。”
“好。”张泳颔首。
跑操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叶何又和张泳互相确认了几个细节,然后朝操场跑去。
……
张泳压低棒球帽帽檐转身,一瘸一拐地朝楼梯口走去。经过监控时,他将头埋得更低,但有意展示了胳膊上的红袖章。这个法子他用过,效果挺好。没人根据监控找他的麻烦。
张泳刚才对叶何说的话其实有故作轻松的成分。看叶何的眼神,相信他也看出来了。
——他的腿现在,其实不太好。
一年前,张泳跟韩明亦夜闯凶宅的那天晚上,他的双腿被厉鬼用带锁链的磨盘碾断了。右腿情况稍微好一点,康复得还算顺利。左腿却不行,膝盖横断骨折、半月板受损,胫骨腓骨粉碎性骨折。手术打了两根钢板进去固定胫骨,膝盖则用的是内外固定混合的治疗方式。术后恢复期持续了好几个月,拆板之后仍是得到了不能再剧烈运动的医嘱。因此,他才会被从刑警岗位调离,去当成天坐在板凳上打字写字校对做记录的档案警。
早晨起床铃刚醒,张泳刚套好衣服就被两个体育老师踹开门架了出去,说是高三级部主任要在校会上抓个典型。他就是那个典型。张泳当然不肯就范,好几次试图挣脱,被体育老师用跳绳绑上。但他们显然并不会绑人,张泳被带到主席台上、脱离二人钳制后就开始解绳结,很快就解开了。
在解绳结的过程中,他被级部主任狠狠地踹了一脚。大概是踹到了半月板附近的位置,张泳疼得冷汗直冒,单膝跪地,不得不用胳膊挡住主任抽风似的踢踹。
好像真的是抽风。张泳解绳结到最后,有余力观察了一下。主任脸上的表情都没带变的,踢踹的动作更是精准得像机器人一样,只是自己在不断调整承受力量的位置而已。
彼时他没工夫细想,跳绳一扔,翻身跃下看台——差点翻车,因为膝盖太疼。
张泳在器材室躲了一阵,找准机会、麻袋套头打晕了一个体育老师,换上了他的衣服,然后将人锁在器材室,准备出门时迎面撞上一个纪检员,便捂住他的嘴又打晕一个,再戴上他的袖章。换装完毕,离开操场,一路上和几个老师狭路相逢,都没被抓到。
他躲进致远楼一楼的杂物间,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左腿的疼痛才有所缓解。
大课间到了,张泳想要去一趟昨晚没去成的校长室。他离开杂物间,在监控死角遇见了叶何,便上前和他交换线索。
叶何对于NPC的分析头头是道。张泳想起来自己看见的级部主任和在路上遇见的老师,确实符合他说的特征。
而高觅音……
课间半小时,张泳直奔六楼,中途躲了两次巡查的纪检员,才来到高三(20)班的门口。五十多个座位空无一人,他们都去操场做操了。
张泳想去高觅音的座位上找《点名册》,但问题是,觅音的座位是哪个?
张泳努力地回想,昨天晚上,他是见过高觅音背的书包的。好像是深色吧……还是浅色来着?
呃,他当时全看高觅音的脸去了,完全没在意她背的书包是什么颜色。
张泳捶了自己一脑瓜,暗骂自己废物。如果师父在,一定会骂他基本功都丢了还当什么警察。
他原地想了想,教室有监控,还是别直接进去挨个搜书包,等到觅音做完操回来去找她比较好。
于是,张泳躲进六楼的杂物间,静静地等着课间操结束。
但课间操结束后,他没能看到高觅音。回教室的人太多了,上课铃响得又急。
张泳只好等下一个课间。10: 15铃响,他立刻去高三(20)班门外,发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没有要下课的意思。他原地等了几分钟,忽然看见楼梯口的方向有红袖章纪检员的身影,只好暂时躲到男厕所。
躲完纪检员,上课铃又响了。张泳站在教室门外,隔着窗玻璃望着高觅音一丝不苟记笔记的身影,有些心焦。
第四节课到第五节课的课间,(20)班的数学老师干脆根本没下课。班门紧闭,靠走廊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张泳实在等不了了,干脆在上课期间敲响了窗玻璃。
“觅音,觅音!是我,张泳!
“我们昨天还一起通关游戏呢!
“觅音!”
无果。
高觅音从头到尾都专注地盯着黑板,时而低头在本子上做笔记。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张泳。
哪怕知道这是异境所致,张泳心底也不免结出一些难过。他沉沉地叹气,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见仅仅十几秒钟后,高觅音用签字笔扎醒自己的行动,和她第一时间向窗外寻找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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