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亦用手机算卦的行径震惊得叶何说不出话来。在他印象里,算卦的过程应该是很正式的,摇签筒,投钱币,报生辰八字……无论形式如何,最后都应该由一位道长闭目掐指,念念有词地算上一阵,才郑重又玄乎地告诉你结果。至于结果吉凶好坏,你愿不愿意相信,那都是后话。重要的是,算卦这个过程本身应该是极具仪式感的。
哪像韩明亦这家伙,直接拿手机把投硬币投出来的结果一输,点个确定就完事了。这叫算卦?
但是转念一想,眼前这位早在两周之前,就给叶何他们的“余数”工作室下过一个玄学论坛的项目订单。这样一想,他都打算网上接单了,手机算卦,好像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倒也正常。
……正常吗?
叶何有点混乱。韩明亦这个人身上的“割裂感”,在他眼里越来越具象化了。从搞玄学生意的年轻客户,到其貌不扬的异境来客,再到不动如山、掐诀念咒的破异者,最后到用一块钱硬币和手机APP算卦的半吊子;性格时而跳脱,时而沉稳,在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切换无比娴熟……
叶何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一句话:一纸符咒破异境,手机排卦定乾坤。
他不禁扶额。无语到吐槽都变成诗了可还行。大概是因为自己高考之后没再一次性遇到过这么多需要做阅读理解的文言文吧。
“叶何你这什么表情?想上厕所吗?”
叶何无奈。这人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刚刚脑子里冒出来的诗句说了出来:“我在想,韩道长真是厉害啊,‘一纸符咒破异境,手机排卦定乾坤’的。”
韩明亦愣住了。
叶何也愣了一下——自己说话突然怎么有点阴阳怪气?奇怪啊,平时自己绝对不会这样的。
他连忙道:“对不起,我只是没见过用手机算卦的,所以……”
“没事没事。”韩明亦立刻道。他停顿了一下,难得没有再开玩笑,而是认真解释道,“其实我不是在用程序算卦,只是用它来排卦。”
“排卦?”
“对。我所用的算卦方法包括了两个步骤,排卦和解卦。排卦是第一步,是根据这样六次投掷的结果和当前时间,写出卦象的六爻,再完成寻世应、寻卦宫、纳甲等装卦操作。”韩明亦说着,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叶何,“你看,这一片,干支、日空、六神、伏神、本卦和变卦,就是排卦结果。”
叶何认真地听,仔细地看。“干支”还比较好懂,应该就是用天干地支来表示当前时间。“日空”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而“六神”里,除了玄武、白虎、朱雀和青龙之外,还有两个他没见过的名字,分别是腾蛇和勾陈。至于伏神、本卦和变卦,是由类似“兄弟戊子水”的每行五个字组成的多行结果,可以说每个字都懂但连起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何一时有些眼花缭乱。纵使他努力地去理解去猜,也至少有七八成的东西他毫无头绪。
“排卦的结果很复杂吧?”韩明亦见叶何看得皱眉,笑着问道。
“嗯。”叶何诚实地点头,“看不懂。”
韩明亦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他理解地点头,道:“这个结果是固定的。只要确定了时间和六爻就可以计算出来——六爻就是六次投掷的结果,用阴爻和阳爻来表示。阴爻就是两条断开的线,阳爻就是一条连续的线。”
“哦——我明白了。”叶何理解得很快,“结果是固定的,也就是说,无论用人工计算还是用机器计算,都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没错。第二步解卦,就是对这个结果进行解读。解读成什么样,完全由解的人说了算。”
叶何茅塞顿开,道:“所以其实用APP,只是节省了排卦的时间。”
“是的。”韩明亦颔首,“我一直认为,玄学应该是与时俱进的。不是什么都要遵循古法,按老一套规矩来。既然现代科技进步到可以帮人类完成重复性的冗杂的工作,那何乐而不为呢?”
叶何看向韩明亦,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了不同于刚才的郑重认真。他缓缓点头,没有立刻肯定,也没有出言否定,而是说道:“这就是你委托我们开发玄学论坛的原因。”
“对。”韩明亦颔首。
叶何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好像有点懂韩明亦了。
“我明白了。亦哥,你继续吧。”叶何认真道。
“好。”韩明亦点头道,“其实这卦我刚刚已经解完了,但是结果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南辕北辙。”
“什么?”
韩明亦凝神看卦,平静的目光中仿佛掺着些杂思:“我起卦算的是‘从徐奶奶家入手调查偷猫案,是否比兴远大楼更好’。”
叶何点头。他大概能猜到,“起卦”的内容应该就是韩明亦投硬币之前闭眼默念的内容。
“结果如果从象看——也就是从整体看,是个《水火既济》卦。上水下火,阴阳各正其位,是个很好的卦。但也有‘初吉终乱’,也就是盛极将衰的意思。
“如果从局部看,涉及到一些六亲、用神、动变、生克冲合的细节,我就不跟你展开说了。直接说结论吧,卦象显示,从徐奶奶的救助站入手查偷猫案,确实能得到非常有用的线索,甚至收获颇丰,但却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所以我才说,南辕北辙。”
叶何听完,和韩明亦一样陷入了沉思。后者解释得浅显直白,他没有什么听不懂的。只是……
叶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亦哥,我有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不直接算‘偷猫贼到底是谁’,而是要算‘从徐奶奶家入手查案好不好’呢?这不是多绕了一步吗?”叶何问道,“难道说,算卦只能算封闭式问题?也就是只能用‘是’或‘否’来回答的问题?”
“问得好。”韩明亦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了叶何的提问,但紧接着又摇摇头,“算卦不仅可以算封闭式问题,开放式问题也是可以算的。但是,‘偷猫贼到底是谁’这个开放式问题,不是算不出来,而是不能算。”
“不能算?”
“嗯。不知道你平常看那些古装电视剧或者小说,有没有见过一种说法,叫‘天机不可泄露’?”
“见到过。”叶何点头。
“跟那个道理是差不多的。我们太和道破异者,如果直接占卜和异有关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很可能是错误的,甚至是有害的。”
叶何不解。“错误”很好理解,但,“‘有害的’是指什么?”
韩明亦沉吟片刻,“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这是《山水蒙》卦的卦辞。大意是,算卦不应该是我去争着抢着算,而是求卦的对象请求我算。第一次卜筮,结果没问题。第二次、第三次占卜,那就是渎神,问题就很严重了。
“类比到占卜‘异’的情景。我卜异,是我求着去算异,而不是异请求我去算的。这是其一。
“此外,占卜和‘异’直接相关的问题,一次占卜很可能是不够的。因为‘异’身负灵气,会排斥占卜者,有的邪异甚至会和占卜者对抗,通过占卜这个行为锁因果、定方位,从而攻击占卜者。所以对于‘异’的卜筮,一次很可能是不够的,而是需要全神贯注、持续多次地进行占卜。这不仅对破异者的身心消耗非常大,而且短时间内多次占卜同一个问题,是亵渎的行为,会遭到惩罚。这是其二。
“因为这两个原因,所以我才会回避直接占卜类似于‘兴远大楼的偷猫贼是谁’这样的问题。”
叶何听得发怔,情不自禁地叹道:“原来有这么多规矩。对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没关系。你要不这么想,我还会觉得奇怪呢。”韩明亦笑道。
“诶?为什么?”
“泳子说你聪明,我也这么觉得。”韩明亦坦率直言道,“你看问题挺犀利,能直切要害,而且是从我平时忽视的角度出发的。很厉害,我应该向你学习。”
叶何一听,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说韩明亦“厉害”时还是在阴阳怪气,现在人家非但不计较,反而还真心诚意地夸奖自己,实在是……既内疚又尴尬,更不好意思了。
“咦?”韩明亦突然眨眨眼,笑了,“叶何,你怎么脸红了?”
“我没有——”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叶何握拳掩嘴,清清嗓子,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既然卦象显示从徐奶奶家入手会南辕北辙,亦哥你要不要跟泳哥打电话说一声,让他别白费功夫?”
韩明亦笑看了他一眼,也没为难他,顺着话题回答道:“不用。虽然南辕北辙,但向北而行,也是会有很大收获的。而且我了解泳子,他知道徐奶奶可能丢猫的事情之后,怎么着都会过去一趟的。”
叶何点点头:“那我们呢,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韩明亦收敛起笑容,道:“我们要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向。”
“正确的方向……”叶何闻言,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猫爬架那边,一直蜷缩在猫窝里午睡的小黑,低声道,“哪个方向是正确的,其实应该问它。”
“是该问它,但问不了,也不能问。”韩明亦跟随叶何的视线,同样望向了小黑。
两人均陷入了思考。沉默的空气在流浪猫救助站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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