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不知道第几天，新年将至的日子里。
户主填着“辛夷”的那栋小别墅内，三层楼的灯光尽灭，只有喻辛眠的房间里微弱地亮着一盏落地灯。
落地灯靠着窗台，白色窗纱被风带得飘起来，好像想为窗台上坐着的那对清瘦的母女抹去鲜血和淤青。
喻辛眠和辛夷坐在整屋的黑色朦胧里，两个人的四肢都露了出来。
她们脱掉了刚刚穿着的厚重的毛绒睡衣，换上宽松的睡裙。房间里的暖气热烘烘地贴在皮肤上，让她们在寒冷的冬夜里不会惧怕酒精的凉。
女儿的伤轻一点，妈妈给她涂好药，就由女儿接过棉签，把棉花贴上了妈妈的身体。
上药上到辛夷的脸时，透过看不清的夜色，辛夷看出来女儿眼睛里的心疼和怨恨。
为了掩饰吃痛地张唇，辛夷笑起来，顺势把话聊到明天的安排上：“眠眠，明天他出差，家里只有我们。跟妈妈说说，你想怎么过生日？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喻辛眠的语气里带了很多的烦躁：“脸都这样了，怎么可能出得去门？”
话一急，让手抖了一下，药膏擦多到了辛夷的脸上。
喻辛眠用拇指轻轻擦着。
每次这种时候，她总做不到心静。
她的怒气不是对辛夷，是对喻仕民和自己。她恨喻仕民的所作所为，她讨厌自己保护不好妈妈。
“妈妈会化妆啊，明天用遮瑕化一下，看不出来的。”这一回，辛夷的笑是发自内心。
喻辛眠鼻子很酸，心脏像被人拿着叉子在不停划。
她急得想哭，为什么妈妈的伤一处接着一处，无穷无尽让她没办法处理完的？
女儿不说话，辛夷歪着脑袋，对上女儿的眼睛：“妈妈上次看到一家新开的咖啡馆，明天陪妈妈去那里坐坐好不好？”
“你的腿没事吗？”
前不久的时刻里，辛夷的双腿直接摔到了矮茶几的一条锋利的边上。
“有厚厚的棉裤挡着呢，没什么事。”
“明明就青了……”喻辛眠掀一掀妈妈的裙角，嘟囔了一句。
“不影响妈妈开车啊。眠眠不过生日的话，妈妈怎么庆祝你这个宝贝到了妈妈的生命里呢？”辛夷捧着女儿的脸摸了摸，她的声音浸着甜蜜。
喻辛眠掐一掐自己的大腿，那里起了疼意的话，眼眶就不会蓄起热的泪了。
她勉强答应下来，母女两个就到床上依偎着睡下了。
喻仕民起床把几件衣服简单地叠进行李箱，轮子滚过喻辛眠的房间时，他轻声开门看了看里边酣睡着的母女。
看过她们胸部再正常不过的起伏之后，他就下楼发动了汽车引擎。
喻辛眠睡得轻，听见车门被关上的声音之后就醒了。
在床上直躺到身边的妈妈有了转醒的动作之后，她闭上眼睛，在妈妈坐起身之后才重新睁眼。
察觉身边的人跟着起床之后，辛夷立马转过脸来笑道：“眠眠，生日快乐！”
“谢谢妈妈。”喻辛眠嘴角是很浅淡的笑。
母女两个下了床，各自完成了洗漱，辛夷就进了厨房做早餐。
喻辛眠看见房间的床头柜摆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底下压着一张纸：“眠眠，生日快乐。”
是喻仕民的字迹。
那张纸被撕了个粉碎之后，寿星就将碎片毫不留恋地丢进了垃圾桶。
其实并不想要喻仕民的钱，但喻辛眠没办法。她现在没有挣钱的能力，必须得为不确定的未来攒下一点钱财，以免将来失去抵抗的能力。
楼下传来辛夷的喊声，喻辛眠边下楼边看手机时才看见今早闻觉晓给她发来的信息。
闻觉晓：【阿眠，生日快乐！你还没回答我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呢。】
喻辛眠皱起眉来，大概猜到闻觉晓是从班级资料那边知道了她的生日。
端着早餐出到餐桌的辛夷看女儿脸色有些阴郁，和她面对面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眠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一个同学发了生日祝福。”
“你这表情可不像没事啊，什么同学，给你发祝福你不开心吗？”
无奈之下，喻辛眠把闻觉晓的邀约说了。
果不其然，辛夷笑得一时间连早餐都忘记了吃：“那很好啊，眠眠，你和她出去玩吧，妈妈在家等你。”
喻辛眠摇摇头：“妈妈，你先约的我。”
“妈妈没事，你和朋友玩去。”
“我不出门了。”
辛夷警告地看了女儿一眼。
喻辛眠叹出一口气：“妈妈，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那问问这个朋友，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妈妈请你们吃好吃的。”
喻辛眠拿起手机给闻觉晓回过去信息。
辛眠：【谢谢。我今天要和我妈妈出去。】
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一会儿，她到底是打下：【我妈妈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
“朋友怎么说？”辛夷投来期待的眼光。
“还没回复。”
吃早餐的时候，辛夷着急地问了好几句，化妆的时候又问了好几回。
喻辛眠了解妈妈为她的人际关系焦急，但是她一次次按开手机屏幕，都没有新信息提醒。
“妈妈，你不要着急。”
“好，好。来，眠眠把这个涂上。”辛夷扭开妆前乳的盖子，递过去给了女儿。
母女两个坐在镜子前，妈妈和孩子同步擦着妆前的保湿。
两个人的速度不快，因为手重了会按到昨天新受的伤。
辛夷取出一盘遮瑕，凑到女儿的脸前，十分认真地涂上粉膏又将其晕染开。
喻辛眠看着妈妈的脸，她听过妈妈和妈妈的朋友相聚时的聊天。她们说妈妈在读书的时候，追妈妈的男生都是可以拉出去单独划分出一个班级来的。
妈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那些她不曾认识妈妈的漫长时光里，妈妈肯定无数次闪耀在别人的心里。
流逝掉的岁月很偏爱妈妈，所以它没怎么在妈妈的脸上留下痕迹。妈妈现在的美貌也是不输她看过的相册里，那一个年轻的辛夷。
只是那些伤太扎眼了。
喻辛眠的情绪无限地低落下去。
她小时候最想要的超能力就是“一键消除”。那样，她的手指轻轻擦过妈妈的脸颊、脖子、身体，就可以带走一切不应该出现在上面的疤痕和伤痛。
遮瑕替她实现了超能力“一键消除”的一半。
因为当辛夷给她上完了妆之后，她看到自己脸上的淤青消失了，只是某几处的肉还在隐隐作痛。
辛夷歪起脑袋，很满意地看着辛眠的脸。
她笑着小跑到女儿的衣柜前，只是定睛看了几眼里边的衣服，就搭配出了好几套衣裙、衣裤放到了床上。
“眠眠，你自己来选，想穿哪一套？是连衣裙，卫衣，还是牛仔裤？”说到对应的衣服时，辛夷就把它举起来给喻辛眠看。
喻辛眠的手摸着自己的脖子，看过了辛夷精心搭配的衣裙：“妈妈，我脖子上的伤也要挡一下，这些衣服都挡不住我的脖子。”
手在衣柜里划了一下，辛夷转过身来，带着骄傲般展示：“有围巾在呢。”
但辛夷还是回到镜子前坐下，拿起遮瑕膏，在辛眠的颈子上重新做起粉饰的工作。
“好啦。”
镜子里的喻辛眠左右转转脸和脖子，把每一处的肌肤都看过了，才去选了辛夷配好的一套衣服，往洗手间去。
再从洗手间走出时，她身上的睡裙被换下，上身穿一件薄打底，再套一件纯色的大红毛衣，下半身一条白裙子，裙摆大大的，细小的木耳边在裙身上围了三层。
辛夷在镜子里看见女儿的身影，赶忙就放了眉笔，给辛眠递过去一件白色长大衣。
喻辛眠把大衣套好，妈妈就对着她左看看、右瞧瞧，揉一揉她的脑袋，才画了一边的细长的眉毛柔和地弯起。
妈妈对她夸赞道：“眠眠真漂亮。”
喻辛眠再被拉到镜子前坐下，辛夷不去管自己的眉毛了，只顾得上手给女儿编一个侧麻花辫。
用蓝色格子的发带在辫子的尾巴打上蝴蝶结，辛夷扯了扯那些交缠在一起的头发，让整个辫子看起来更蓬松了一些。
辛夷的手搭在喻辛眠的肩膀上，她弯下腰来，在镜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落在辛眠身上的目光如果能化作阳光的话，那一定是只需要稍微发散一点，就能让万物野蛮生长的春日中最和煦的暖阳。
辛夷摸了摸孩子的辫子，给它摆放到最合适的位置，又替孩子抹平了衣服的褶皱。
她的动作轻柔得好像是要送孩子远行的母亲，在孩子即将登上让她们分别的交通工具前，她说不出离别的话，只能用手掌给孩子传递独行的力量和最美好的愿景。
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辛夷到衣柜前挑了一条灰黑色的围巾，在辛眠的脖子上绕上一圈，调整出了一长一短的两条边。
喻辛眠站起身来，把妈妈按到了凳子上：“妈妈，你忙你的去吧。”
辛夷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忽视了的一边眉毛，给它填上了黑色的眉粉。
辛夷今天穿的是黑色高领毛衣，黑色长大衣下盖住的终于不再是牛仔裤，而是一条高腰宽松的白色阔腿裤。红色的围巾围在天鹅颈一般的脖子上，她的脑后盘着一个插了簪子的低矮圆发髻。
母女两个做了这一番梳妆，在临近午饭的点终于出了门去。
辛夷坐在主驾驶位上，辛眠在副驾驶看着前边掠过的街景。
后边两个男人的气息实在让人讨厌，喻辛眠的脸上表情尽无。
手机来了信息提醒之后，喻辛眠把手机放在膝头上看。
闻觉晓：【好呀。我们什么时候见？】
和辛夷沟通过后，喻辛眠回：【可以一起吃午饭。】
闻觉晓：【午饭我得在家吃，吃完饭可以吗？】
辛眠：【嗯。】
午饭之后，辛夷和喻辛眠在街上到处走了走，肚子里的饱腹感消下去不少，她们就去了辛夷说的咖啡馆。
定位发送到和闻觉晓的聊天框不到一分钟，闻觉晓就回复过来：【好，我马上过来。】
辛眠：【喜欢喝什么？我妈妈说先点给你。】
菜单传过去之后，闻觉晓那边就没了动静。
喻辛眠在心里估算着闻觉晓家到这里的距离，在时间转过去她预想的时长之后，她往窗外看了看。
但是还没找见闻觉晓的身影。
喝一口杯中的咖啡，苦涩感让她暂时忘掉了困惑。
辛夷和女儿谈着话，目光偶然往窗边一瞥，就看到了一个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背影。
等到那边的一男一女转过身来之后，辛夷想起来了——一个是上回家长会时，在眠眠身边和她打过招呼的同学；另一个则是上次和眠眠一起溜猫的男生。
“眠眠，你朋友到了。”
喻辛眠顺着辛夷的视线看出去，和闻觉晓、归枕对上了眼睛。
街上的闻觉晓和归枕兴奋地对着喻辛眠挥手，两个人都迈腿往这咖啡馆小跑过来。
看到归枕的那一刻，喻辛眠的心就乱了。
她没有回应他们的招呼，只是赶忙回头后左右转动着眼睛。
她在找能照出她模样的东西。
杯子上细微的反光吸引了她，她盯着那上面自己的小影子，却怎么都看不见自己脸上的妆有没有掉。
喻辛眠扯一扯自己的围巾，甚至想拿围巾套头，在闻觉晓和归枕到来之前就蒙面逃出去。
她的手紧紧攥在了膝头，连唾沫都多了起来。
妈妈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很关切地问：“眠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喻辛眠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在回答妈妈的话之前，澄澈的男声先过来了：
“阿姨好！辛眠，生日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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