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耳机,喻辛眠同样能把闻觉晓的话听清楚。
她看着她们几个女孩子,个个脸上都在不好意思地笑,带着对她不确定的回答的忐忑。
喻辛眠刚刚已经拒绝过一波男生对她打羽毛球的邀请,那会儿,她只是戴着耳机摇了一下头。现在对上闻觉晓这几个女生,她卸下一侧的耳机,没有表情地晃脑袋:“不用了。”
思想了一下,她还是加上了一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的“谢谢”。
肉眼可见的,那几个姑娘的脸微微红起来。
她们正处于容易害臊和窘迫的年纪,这一点,喻辛眠是明白的。但她从来不喜欢和别人建立起情感的联结。
说完拒绝的话,喻辛眠嘴角都懒得扯动一下,重新塞回耳机,眼睛就再一次虚无地放到篮球场上了。
有人扯了扯闻觉晓的衣角,闻觉晓僵着笑,对喻辛眠再客气了一句:“那辛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来找我们!”
接着,她就和身后的姑娘快步走开了。
耳机里播着的英文不知道念到了哪里,喻辛眠的脸很小幅度地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那边跳大绳的几个女生发起呆来。
体育老师一个口哨吹响,散落的学生像飞鸟归巢一样迅速归队,这大概是为期一星期的军训给同学们留下的好习惯。
回到课室,喻辛眠坐着,随便翻开了自己带来的《台北人》。
是辛夷大学时候看过的书,放在家里的书房里,被她翻出来看了。
邻桌那个男生从身后过,没有像其他男生一样大汗淋漓之后的汗味。余光看他手里握着一团黑白色的布,应该是下课后去把湿掉的校服换下来了。
喻辛眠还没看几行字,视线内就出现了一打教科书。
“辛眠,刘老师托我去把你的教材拿回来了,给你。”
抬头,映入闻觉晓的笑脸。
喻辛眠接过,闻觉晓弯腰再抱了几本练习册起来,帮着喻辛眠收拾了一下桌面。
班长收回手,喻辛眠一样没笑,但“谢谢”里带了多一些的感情。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走读的学生可以进出校园,住校的则是飞奔去了饭堂或宿舍,加紧时间吃饭洗澡,毕竟学校的热水和饭可不会像家里的那样由着她们慢慢悠悠。
喻辛眠的家离学校不算近,她懒得走动,所以打算在学校吃过晚饭,等到晚自习放学回家再洗澡。
她没想到的是,闻觉晓居然也是走读生,还来问她要不要一块吃饭。
班上大多数都是住校的学生,闻觉晓的那些朋友都急着去与学校的饭食热水赛跑了,她看喻辛眠还是一个人,怕她找不到饭堂,就赶紧过来问她。
“辛眠,你在听歌吗?”
喻辛眠找不到理由推脱她,只能任由她跟在身边,让她指路去饭堂。
闻觉晓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激励,一路上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
戴耳机的那个取下一半的耳机,搭在一侧肩上。
辛夷的教育让她明白,别人的问话只要不是无理取闹,那就不能不回的。所以,她回答:“听英语。”
闻觉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辛眠的成绩肯定很好吧,你的初中是哪一所啊?”
喻辛眠如实说了。
就这样,她在新学校的第一餐,是伴着洋鬼子的话,以及闻觉晓的各样问题吃完的。
不过,整顿饭下来,喻辛眠都没看闻觉晓几眼。偶尔对上了视线,她很快就移开了。
这样明亮亮的眼珠子,会让她害怕。
由闻觉晓带着去放了碗筷,两个人到教室门口就分开了。
接下来的晚修三节课,坐班的是刘迟燕。
很自然地从讲台上下来,她到了喻辛眠身边弯腰。
“辛眠,落下的课能不能跟上?尤其是理科,”刘迟燕扫到喻辛眠正好在写物理,“物理不会的可以多问问我。”
没来报到的一个月,虽然喻辛眠身体抱恙,但不至于影响她看网课。她在家待着,天天睁眼闭眼就是找了网课来听,基本不算缺了课时。
所以,这作业写起来虽然不算轻松,但也不会困难,她能自己解决。
“谢谢,好的,老师。”
说完,喻辛眠继续着自己的演算。
刘迟燕怕这孩子是个腼腆的性格,不敢开口问,这才主动来提。见喻辛眠还是冷冷的样子,她就在旁边默声看了一会,看纸上写出的答案都是正确的,才赞许地点点头走开了。
晚修下课,学生们依旧兵分两路:住校的回宿舍,走读的奔向校门口。
喻辛眠收东西收得很慢,她在拖延,可心里又害怕回家晚了。
心在煎熬着,她把书包收好时就过去了十来分钟。
往校门口去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闻觉晓,一个是邻桌的归枕。
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应该是刚好碰上的。
临近校门口的自行车棚,归枕开了自己那辆全黑的山地单车上的锁,就和闻觉晓说了再见。
但等到过了学校的闸口,他就看见父亲在对他挥手。
归枕一个歪头,显然有些意外。
修长的腿撑地定住了单车,他的另一只脚还踩在脚踏上。
归父走过来,接过儿子的单车,又笑着搂住了儿子的肩膀。
闻觉晓还没走远,归枕叫住她,问她要不要坐顺风车,以免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闻觉晓连忙摇摇头——她的神色落在喻辛眠眼里,竟然有一丝惊恐——推脱:“谢谢叔叔和归枕,我家里不远,很快就到了。”
归枕父子两个还邀请了几句,实在拗不过闻觉晓,就和她挥挥手告别了。
喻辛眠小心控制着脚步,还是不经意间就走到了闻觉晓的前面。
她心说完蛋了,可能又要被闻觉晓缠上。
但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出现任何人。
她在转角时往后瞥了一眼,看见闻觉晓低着头躲闪。
怪得很。
喻辛眠耸耸肩,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小区的门,喻辛眠扫到身后跟着的男生身上的校服和她的如出一辙。
他们在路的尽头分开,她往左开了指纹锁,她身后仅隔了一条车道的独栋小别墅也传来解锁的声音。
还在院子的时候,她就看见妈妈陷在灯下沙发上看书。
推开家门,入眼是一架钢琴。
客厅里挂着辛夷先前做钢琴家时演出的照片,一套套漂亮的礼服,若隐若现的手臂、脖子和锁骨,有一些则是露出了她健康线条的双腿。
喻辛眠很想把这些照片撤掉,她觉得这些照片里的辛夷在扎她的眼睛。
她不明白,辛夷放出那些照片是为了什么。
难道妈妈看见曾经璀璨在舞台上的自己时,不会心碎成很多片吗?
只有在家里并且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们两个才敢穿露肤的衣服。
辛夷不穿睡衣,上身是一件舒适的短袖,下半身配一条五分宽松牛仔裤。她的四肢依旧纤细白嫩,只是有别的东西更加显出来了。
看见女儿回家来,她放了书,拉了女儿过来,着急地问起她高中第一天的体验感来。
喻辛眠把一整天的课程都说了一遍,自动隐去了她和同学们保持距离的事——这件事是辛夷从她小学就开始担忧的事情。
她瞒着妈妈,骗妈妈她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其实没有,那些所谓朋友,早在毕业后散了。
为了让辛夷开心,喻辛眠刻意将闻觉晓的事说得很细。
“这个班长一开始就认识你吗?”
喻辛眠知道妈妈指的是什么。
“妈妈,不是专门报了一个你们说没人认识我的学校吗?她应该不认识,是班主任叫她帮我融入班集体。”
辛夷笑得更甜,满意地点点头:“太好了。眠眠,你身边有这样的同学,妈妈很高兴。”
“课程呢?在家里听的网课和老师讲的是不是一样的?”
“大差不差,老师讲的还要更慢一点。”
“那我们就当预习了。”
“是。”
“看眠眠第一天上高中这么开心,妈妈找个周末带你出门去玩好不好?”
喻辛眠顿了顿呼吸,停了一两秒才说:“没有那两个烦人的家伙在就好了。”
辛夷的眼睛低了下去,吸了很大的一口气,才重新抬头看喻辛眠。
“会没有的,以后会没有的。眠眠,等你高考完了,什么都会好的。”起码,你可以出去了。
“三年……”
喻辛眠呢喃了一句,这时间放在她们母女俩的生活里,好长但又很短。
“三年。”
辛夷重复的话里,比喻辛眠更多坚定。
“不早了,眠眠,你洗澡去吧,”辛夷一边看表,一边说,“以后得安排个人接你才行,既能保障安全,又能减少时间。”
“买辆单车给我就行。”喻辛眠的话好像在嘟囔。
她和妈妈一齐看过钟,心里就不安定起来:“他呢?”
“在加班,没事,眠眠,洗澡去,快去。”
喻辛眠几乎一瞬间内就捕捉到了辛夷话里的不对劲。
“又应酬去了?”
辛夷的眼睛在躲,喻辛眠心下就明白了。
“妈妈,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现在就去我房间。”
起身的瞬间,喻辛眠开始拉辛夷的手臂。
“眠眠,你明天要早起,不能影响你睡觉。”
“不行,快点走。”
莫大的焦躁不安网住了喻辛眠的心脏,她的语气急起来,好像马上有人要来抓她们母女走一样。
辛夷推了推女儿的手,坚持要女儿自己上楼洗澡回房间去。
“眠眠,我书还没看完呢。”
“妈妈!我说过,你这样我会生气。”
“眠眠,快去。”
屋内母女两个还在你推我扯,房子的门就传来了按密码的声音。
两个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人现在更是全身一下子绷紧,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重了。
没有人在动了。
屋门还没被推开,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就席卷进来。
当天晚上很晚了,刘迟燕起夜,摸了一下手机,看到备注“辛夷(高一a班喻辛眠妈妈)”的信息弹了出来。
点掉小红点,刘迟燕收到了喻辛眠那个小姑娘又要请假一个星期左右的申请。
《台北人》:当代作家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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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开学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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