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国这个靠近芒河的街市里，关于宰相大人在露天的尘土中进餐，不肯扰民的事情，被传扬得沸沸扬扬，最后演变成宰相大人看见食肆里众人在就餐，不肯打扰，买了几个蔬菜饼在路边吃完，悄悄地离开，直到走出很远，才被路人发现那是宰相大人的队伍。
更有甚者，说宰相大人为了查看秋收情况，微服私访，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总之，颂扬之声不绝于耳，将马建安说成了天上地下没有人比得上的贤相，是梧国之幸。
甚至是人间之幸。
这颂扬之声从芒河边的街市，一直传到了朝堂。
再从朝堂回流，将宰相府的政治团体照耀得欢欣鼓舞。
其中，温如海大学士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他留了几个人，在中医食肆的周围，谈论宰相大人的美意和善举。
回到学士府，他写了一篇超长的颂辞，给府中的师爷门客们加工润色，再交由门客们出去散布。
一番操作下来，将一次普通的用餐事件，说成了天下无双的勤政爱民之举。
马建安很是受用。
这个温如海，没看错，值得把他拉上翰林院第一大学士的位置。
他看看书房中挂得满墙都是的传世之作，从书法，到绘画，一幅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至于金银财宝，那些东西，宰相府的库房里多的是。
马建安觉得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墨客，不爱那些俗物，放在库房里由夫人掌管就行了，自己还是看看这些书画更愉悦心情。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里的任何一幅名作，都够普通人家百十辈子的劳作还不止。
比如挂在《五牛图》旁边的这幅《上阳台帖》，据传是诗仙李白唯一存世的书法作品，价值无法估量。
还有这幅《韩熙载夜宴图》，设色明丽，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马建安环顾书房四壁，将志得意满之气和倜傥风雅之意完美结合，他饮下一口美人泡的茶水，香。香茗配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马建安抬抬眼，看向这个低着头侍候在旁边的美人，这是新来的美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书房中，再美的美人也待不到两年，有时候一年甚至几个月就腻了。
美，在于千变万化，一成不变，那不叫美，叫常。
所以，宰相的书房里，一年四季，有不同的美人。
四季中的每一天，还要换不一样的美人侍候。
宰相府的美人，是一种流水席，要不断流动，要花样翻新，要活色生香。
城外的大坑总是填不满，因为那坑挖得相当大。
此刻，马建安看向这个新来的美人，说声：“抬起头来。”
这个来自宋国的美人，怯生生地抬起头。
一双水波流转的大眼睛，黛眉红唇，白皙的脸上散落了一缕青丝长发。
这张没有任何瑕疵的青春脸庞，最令马建安留下印象的不是美色，而是那双小鹿般的眼睛中，流转的灵动波光。
美丽的脸庞有太多太多，都看腻了，会说话的眼睛不多，这一双眼睛不错。
马建安伸出手，捏捏这个美人的脸，问：“叫什么名字？”
美人声音低低地开口：“小女子名叫小红。”
“小红？这名字太普通了，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叫小苹吧。”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马建安看着这双小鹿一样望着他的眼睛，心动了一动，好多年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想，美女一茬一茬地过，走马灯一样，看久了又腻又烦，希望这个可以留得久一点，至少不会让我心烦。
小苹看着马建安的脸色，柔顺地点点头。
从这天起，马建安的书房里，侍候的美人不再换来换去，马建安发话：就让这个丫头侍候吧，暂时别换人了。
等老夫厌了再说。
于是，这个叫小苹的宋国姑娘，成了书房里唯一的侍女。
也就在她叫做小苹的第一天，失去了童贞。
书房很大，除了书画和书籍，还有供宰相大人休憩的房间，供侍女打扮的房间，供做些小吃食的厨房。
年过半百的宰相大人，既风雅，又会享受。
小苹在宰相大人去上朝后，偷偷地哭了很久。
她不敢哭出声来，据同来的姐妹说，在这个宰相府，能活着是最重要的事。
她得先活着。父母还在宋国，家里的弟弟还指望这个姐姐一步登天，将来提携他呢。
小红收起眼泪，在宰相的书房里安心学习服侍宰相大人的技巧，宰相府的管家送来了几个教习嬷嬷，不但要教习茶艺，还要认字读书，学习坐姿站姿等等。
宰相是个风雅的人，既然说了让小苹侍候，那么，得让这个小苹赶快适应岗位。
这种一条龙服务链，体现了宰相府的管理有方，效率相当高。
按下书房这个宰相府的核心区域不表，此刻，在宰相府的后院中，宰相夫人正和几个如夫人一起聊天。
宰相夫人如花，是宰相的发妻，糟糠之妻不下堂，而且还掌管宰相府的财政大权，库房的钥匙就在她腰间拴着。
她生的女儿是当今皇后，她生的儿子是宰相府的嫡子，光是这两条，她的地位无人撼动。
几个如夫人生的儿女，基本可以说是省略号，在宰相府有吃有穿，出了门前呼后拥，做这样的省略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花对几个如夫人管理得很好，所以宰相的后院相当和平。
她们围坐在一起，聊天，奉承当家主母，相互交流女红经验，其乐融融。
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争风吃醋的必要，因为谁都是独守空房，宰相大人从不进任何夫人的院子，自从当了宰相，他日理万机，在书房起居。
至于宰相府大门那些进进出出的花季少女，来了，死了，与她们毫无关联，既看不见，也管不着。
年纪最小的如夫人，如今也三十六岁了，她连孩子都没有，乐得清闲自在。
“妹妹们，今天的木槿花开得真好看。”
如花发话，她喜欢木槿花，这普通人家用来做树篱的花，她自小就喜欢，于是在院子里种了几棵，如今已经是枝繁叶茂花开满枝的高大灌木了。
既然夫人夸赞，那么这木槿花就是世上最名贵的花。
几个如夫人次第发言，说夫人说的是，这花真美。
至于美在何处，没有一个人说到如花的心里。
夏天的风一阵一阵吹过这院中的凉亭，岁月静好，日子安康，如花看着那几株高大的木槿花，她心里想的是小时候家里穷，木槿的叶子和花朵，都是很好的吃食。
又好看，又能吃，还能做树篱，皮实好养，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花树？除了木槿。
如花在心里总结一下木槿花的优点，对几个逢迎的如夫人笑笑。
她年轻时跟着马建安吃了不少苦，直到他进入礼部任职，日子才好过起来。随着他步步高升，她这个宰相夫人的地位也节节攀升，加上如今儿女都已经成家，女儿还是当朝皇后，对于如花来说，腰间这库房钥匙挂着或是不挂，都没什么要紧，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就是现在死了，她也觉得满意、足够。
秉持这样的心态，如花夫人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所以马建安哪怕把房子拆了也与她无关，何况他只是好色而已？
如花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后院，和花花草草中兀自开放的木槿花，端起一杯碧螺春抿了一口。
茶香，如夫人们的胭脂香，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如花夫人满足地叹口气，在那张紫檀木的雕花长椅上闭上眼睛，小憩了。
如夫人们看夫人乏了，不敢打扰，一个个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回自己的院子了。
这时，宰相的书房里，长着小鹿般眼睛的小苹，正为宰相大人泡制一壶西湖龙井，夏天了，宰相喜欢喝些龙井茶。
茶香袅袅，满壁书香，美人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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