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反握住他的手。
声音因为挤压得过分低而显得有些干涩。
“看到了?”
谷淮安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明显感觉到杨伯身体颤了颤。
可等他仔细去看,他的神情放松,注视着前方,狭长的眼睛一片空白。
很快,远远看见广场另一端,有几个白衣人朝他们方向走过来。
杨伯猛地眨巴眼,扣住谷淮安的手腕。
嘴角散漫的笑容被收了起来,眼神锐利,身体不自觉挡在谷淮安前面。
几乎是瞬间。
身旁出现一道做作尖锐的声音。
“啊呀,这不是杨悯禾杨大公子?看你气色好多了。”
杨伯松开手,两手抱拳,眼睛闭成线,枯瘦的脸上挤出一张夸张的笑。
恭敬,虔诚地弯腰说:“严大人。”
“啊呦。这怎么使得。我不过是攀了点姻亲的福音,才混到这么个差事。那担得起杨公子的一声大人哟。”
“那......”
杨伯刚弯下腰。
不料。
严大人左手压住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从前不知道杨公子这么高尚。捡回条命,身体都没好全就急哄哄地为玄门办事。真是一片赤子之心。”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杨伯落到谷淮安身上,笑意显得更加真切。
“哟!瞎子?倒是和传闻中那谁一样。你还真是只好这一口哦。”
说着,他向下用力,杨伯几乎折叠成九十度。
“是小徒弟,还是又一个好弟弟?”
见杨伯没反应,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谷淮安的身上。
语气戏谑:“你可注意点你好哥哥啊。他上一个弟弟。可是被他拆了庙,砸了供奉,不得转世的。可别舍本逐末,平白丢了性命。”
这话说完。
谷淮安看到杨伯手背和后颈上猛地窜起的青筋,以及逐渐滴血的耳垂。
严大人明显也看到了,可他仍然轻飘飘地拍着杨伯的背。
嘴里说着:“老弟,你知道我嘴没个把门的。几句玩笑话,你不会当真的吧。”
杨伯缓慢抬起腰,双手握紧再松开,青筋膨胀地要爆出来,双手拧成拳。
严大人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人也开始不断向后撤。
可杨伯只是笑着再次抱拳。
“怎么会。小弟我承蒙您照顾了。”
严大人再次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等严大人离开,杨伯脸上油腻腻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只是用冷冽的目光在严大人脖子,头部,四肢不断画圈。
不久,
他扭头看向谷淮安,憎恶充斥整个眼球,以至于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的红。
“怎么?怕我了?”
谷淮安摇摇头。
转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说着他皱了皱眉。
“总不能真是让我来见世面的吧?”
“为什么不呢?”
杨伯冷哼一声。
但很快,他一手环住他的肩膀,脸贴近,“你不是有眼睛吗?”
“自己不会看吗?”
“可是......”
谷淮安扭头朝杨伯方向看,余光却扫到正对面升起的冲天紫光。
他立刻噤声,一手掀开帘子,眼向上翻。
建筑是灰色的轮廓线,广场是灰色的平面。
而此时,八束紫光在城墙八个方位通天耸立。
“轰隆!”
巨大的声响来自正上方。
抬头才发现,天地暗淡。
八方通天紫光顺着云层翻涌,层层电丝汇聚爆炸。
电闪雷鸣之间,一个庞大的空洞朝着广场中央逼近。
而广场正中央的台子上。
是一个瘦削的小孩。
“轰隆!”
朔风卷起地上草木,沙石尘埃飞旋,雷神闪电接踵而至。
而小孩始终低着头。
直到,
又一声雷鸣。
他抬起头,看向谷淮安的方向。
灰黑色的尘埃遮盖了两人的视线。
谷淮安只能看见一双灰色的雾蒙蒙的眼睛。
忽然。
男孩的身形突然拉长,木质的面具化为齑粉。
几束银光飞驰,
几道铜钱线的虚影出现在他的四肢。
身后,广场上残存的粘稠的红液从他的脚踝攀援。
“铮!”
虚影凝结,铜钱化锁,红液作牢。
他被锁在了台子四柱上。
雷鸣越来越近。
他身上的锁链也越发显形。
白皙的腕,粗壮的铜锁,鲜红的线。
触目惊心。
谷淮安本以为他会惊慌。
可......
恰恰相反,
他脸上很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笑。
直到。
他“看向”了他。
神像在顷刻坍塌。
复杂磅礴情绪冲破无悲无喜的面具。
他从呆愣变成了仰头哭喊,手挣扎着,镣铐阵阵作响,皮肤磨出道道印记。
可雷声真得太大了。
谷淮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突然,
白色的屏障挡在他的面前,眼前一片凉。
石头和砖块填补画面,紫光暗淡,雷声微弱,四周一片风平浪静。
谷淮安侧目向外看。
宽阔的台子上只看盖着一个黑布的供台。
杨伯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就到这吧,仪式要开始了。”
谷淮安侧头看向杨伯。
锁住的人,小禾,祭祀,眼睛,他想他明白了。
他立刻反握住他的手腕。
“我看到的是什么?”
杨伯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非常奇怪。
他的眼神带着惊奇和诧异,视线在他身上打圈,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但很快,他的胸腔溢出一声笑。
“小孩子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嫌死得不够快吗?”
边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颗红色的丸子。
“吃了它。”
谷淮安拢住他伸出的手。
“这不是你的计划吗。怎么......到临门一脚就想卸磨杀驴?”
见杨伯没反应。
他脸色依旧平静。
“你答应帮我外婆,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吗?”
“你的目标一直是供台上的东西吧。你不能确定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所以你需要我。先前的幻象,你的宠物,或者......我们第一次见面,都是你设计好的。”
“你知道你的血可以救我,但你依旧推我进险境。就是为了短时间让我习惯这双眼睛吧?”
“杨悯禾,小禾。那里锁着的是你弟弟?你要救他。”
杨伯扣住他的手,两人皮肤贴近的地方开始出现红色的绒毛。
“我......”
谷淮安丝毫不惧,开口打断。
“你的算计我都可以一笔勾销,你想救人我也可以帮你。但你得和我说实话,你的计划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说完,他无视攀爬到他脖子上的红线,笑出了声。
“你相信,让我活着绝对比一个傀儡有用。”
杨伯也笑了,红线慢吞吞地爬进他的手腕。
“真是聪明。”
他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小心被你的小聪明害死。”
谷淮安脸上笑容不减。
撬开杨伯的手,握住红色的药。
“我只相信永恒的利益。有利可图,我就能继续活着。”
杨伯冷哼了一声。
“药等会再吃。”
“免得你活没干,理智就先失控了。”
他没等谷淮安开口,一只手隔着帷幕捂住他的嘴巴。
“别说话。听着就行。”
“你看到的是九阳雷锁驱邪阵。九道雷符依次引雷直下,据说第九重,有斩神之力。现在这个虽是残版,但也不可小觑。而我想要做的,是从阵里把他偷出来。”
“第九重。”
谷淮安默念几遍,开口道:“我们是最后一环?”
“是的。因为大阵最后一环需要这个地界的血亲,这是万人窟的旧址,而我......”
“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谷淮安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他皱起眉头。
“你都计划好了,需要我做什么?”
杨伯的视线从远方回到他身上,声音中夹杂着无可奈何。
“我需要你定位。只有你的眼睛能在阵法里看清他的位置。”
“你的眼睛。”
“呵......”
“你是我见过第二个有这个眼睛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帮我的人。”
“我之前和你说过,你的眼睛是一块神骨。”
“神骨啊......”
他的嘴角溢出一声苦笑。
“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神骨降世,人世间就多了一个成神的名额。可旧有的‘神’又怎么会允许新生的神?堕落的邪物又怎么不觊觎?”
“剔骨,烹煮,分食。延年益寿?功名厚禄?”
“呵......”
“人性在巨大利益面前就是螳臂当车。”
“所以玄门出手了。”
“既然无法根除,那就全部消灭。无论好坏,身怀神骨者,斩!”
“几百年都是好好的。可是.......”
杨伯声音变得非常轻,青筋和血丝在这张脸来回跳跃,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已经完全笼罩在一片血色中。
一边说,他身上的血腥味就更重一层。
可他还是坚持着,把一切都说完了。
“你很聪明,后面的事,你应该能猜到了。”
“怜生他,确实是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意味着你们都能看透这个世间所有虚妄。”
说着,他笑了。
“你还是很不错的。至少,还没有人能从我布置的幻觉里出来。”
谷淮安没有回话,只是低垂着眉,繁琐的情绪在其间翻涌,最后全部变成焦急和惶恐。
忽地,
他像是想通了某种关节,抬起头。
“不对,我看到了祭祀过程,广场上的盒子。庙宇祠堂。你弟弟......你弟弟怎么可能还活着?”
杨伯神情淡淡的。
“当然不,里面只是他残留着的一块骨头。”
“二十年前,那场疯狂的仪式成功了。他们用血缘作为纽带,用他的躯干作为筹码,硬生生地扣住了神明。”
一抹悲怆的笑占据他狰狞的面容。
“他们成功了。邪物占据他的神格,亲人获得长生。可他呢,却成为被世间不容,被天道排斥,被正道驱逐的堕神。”
“就连今天这道大阵,也是为了清洗他最后一点灵魂。”
“今日若成,就再也没有屠怜生了。”
谷淮安听完,眉头依旧紧锁着。
他总感觉缺少了一块。
脑海中也开始不断闪现细小的细节。
突然,他意识到不对。
“那你做了什么?你血洗了万人窟?砸坏了他的庙宇?目的呢?”
杨伯脸上的悲怆猛然消失,面上回归沉静,狭长的眼睛泛着冰冷的寒意。
“真不好骗。”
“没错,这些都是我干的。我要让他回来。”
“况且,剔除他们不该拥有的东西,有罪吗?”
“八百多人的命?”
谷淮安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背上突然涌现出彻骨的寒意。
向后退却踉跄着要摔倒。
杨伯却冷笑一声。
“害怕了?呵,你身体里那位可不见得比我多慈悲。”
谷淮安刚要反驳,就看到远处逐渐靠近的白袍。
他的神色一顿,浓郁的情绪在脑海里打架。
终于,
他闭上眼,一把抓住杨伯的袖子。
“消停点有人来了。”
杨伯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右手搓了搓下巴的胡茬。
“真是倭瓜里长出个西瓜,鸽子里混进只乌鸦。神子里竟出了你这么个认利不认理的。”
谷淮安踮起脚捂住他的嘴巴。
“少说点吧,你把东西拿到手,我们就拆伙。”
杨伯却突然龇起大牙,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喜欢。”
“小子,要是这次能成功。我就告诉你,你和你家那位都能活下来的法子。”
谷淮安敷衍几句,视线却始终凝视着高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似乎看到黑色的布掀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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