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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星途海

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瞬。

希尔迈下钟楼的边缘,说:“我不记得今晚我有什么约定。恩德罗加小姐,宵禁时间私自离开宿舍区,你违反了规定。”

“依据校规第三十七条,夜游的学生需要紧闭反省一周,我明天会主动向教务长解释的。”安塔利亚往前迈了一小步,她悄悄观察了一下距离,在确定自己没有迈入失礼的社交范围后停了下来,“驱魔关的兽潮蠢蠢欲动,我想……如果祭司阁下今晚没有约定,应该也没有闲暇在学院多做停留吧?星塔或许更需要您。”

“在学院里,”法师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变化,“你应该称呼我教授。而且我的职责该如何履行,应该也不需要新入学的孩子来教导。”

即使是一位恩德罗加。

“好吧,那我可以向您道歉。”安塔利亚低下头,诚恳地说,“但我依旧想听一听您的解释。关于占星术的课程邀请,以及……您在课堂上一些似乎不必要的行为,纸上的那个名字——”

“莉安娜·科道恩。”

话犹未尽,安塔利亚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随着这个名字一起笼罩在了自己头顶。澎湃的魔力如同海潮般迅速蔓延,它断绝了夜风,隔绝了钟声,也切断了警卫队的巡查。

一个无声的阻断术就在眨眼睛完成了,而施法的法师依旧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尽管白天在课堂上的瞬发咒文已经足够震撼,此刻安塔利亚仍旧忍不住为如此精准的魔力掌控能力所惊叹。

这些咒文甚至不是对方核心的光属魔法。

“你想问些什么?”希尔并不在意少女此刻的想法,“你很在乎这个名字。”

“当然。”安塔利亚深吸了口气,低声笑起来,“应该没有哪个孩子不在意自己的……”

“母亲。”

壁灯的灯芯晃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惊骇,又像是对这个足以在政治场合引起轩然大波的信息被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而感到不解。金色的竖状光点落在少女眼底,让那双湛蓝的眸子陡然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凛冽与锋利,像是某种生物睁眼时的拉长的竖瞳。

尽管它只有一瞬,但感官敏锐的法师依旧将它看在了眼里。于是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安塔利亚没来得及发现细微的变化,她垂下眸子,尽量平和着声音陈述:“星塔支撑着防线的所有防御体系,白银祭司本该与恩德罗加同仇敌忾,但我记得我第一眼见到您时,我父亲的反应,那不是看一位‘朋友’该有的戒备。所以,我不觉得在这种戒备下,那封邀请函会是来自他的请求。”

“我母亲的名字与身份从未公开出现在维尔拉贵族的档案中。”放在身后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少女缓慢地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她是恩德罗加与占星术,或是说星辰魔法之间唯一的联系。您认识她,对吗?”

属于恩德罗加的蓝色眼眸依旧柔和清澈,但是法师在里面看到了许多时候被藏起来的执拗。她在应邀前来弗都斯之前听说过一些事情,在许多人的评价里,这位继承人温和而低调。

那么,如今看来都是伪装吗?

“伊瓦林说你很聪明。”无名的气旋开始卷动衣袍,这是魔力汇聚的先兆。希尔的眼底倒映出少女明显因此变化的神色,但她没有解释,反而冷漠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我说过,我不喜欢聪明人的自以为是。”

轰隆——!

远方的天际线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阴云骤然遮蔽了那片天空,星辰也一并被掩藏。巡逻的警卫吓了一跳,赶忙分散下去查看各处,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混乱的痕迹,最终只能将那声雷鸣归咎于不太美妙的天气。

钟楼表面依旧风平浪静。

可汹涌的魔力早已随着话音落下瞬间塌缩了头顶的空间,安塔利亚踉跄了两步,勉强支撑自己没有跪倒在地上。

气旋托起脚步,将头顶的阴影无声地推到了三步之外,法师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向我发问?”

她在抬头时甚至能听见后颈骨骼因为受压迫发出的的咔咔声。

“魔剑士。”冷漠的绿眸注视着她,“你的剑呢?”

汗珠从安塔利亚的额角滴落,魔导师的领域无情地压在她肩上,对初级职业者而言,要想对抗这样磅礴的魔力太过不自量力了。她并不清楚究竟是“莉安娜”这个名字触及到了一些不能谈的秘密,还是自己今晚夜游的行为真的令对方感觉到了冒犯,但魔剑士的本能告诉她,对方并没有真正想要杀死自己。

魔导师要杀死一个初级魔剑士可谓轻而易举。

那么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就更像是……一场测试。

“我接受的教育……并没有向老师拔剑这一条。”她大着胆子笑起来,努力让自己在刻意的压制下站直,“我是否可以把这当做,交换信息的条件呢?”

回答她的不再是法师冷淡的声音,而是迎面而来的魔力光刃。这是驭法者入门时学习的最基础的咒术,在过去几年的初级学院里,安塔利亚无数次听见过身侧的驭法者学生吟诵这个咒文。但魔导师的光刃咒文,又岂是普通的学生能相提并论的?

压在她肩上的魔力在利刃紧逼的刹那瞬间撤除,少女就地一滚,和那道光刃几乎擦身而过。法师并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皎洁的银光汇聚成兵刃的形状,密密麻麻倒悬于头顶,在她重新爬起来的刹那齐齐落下。

施术者的位置不可触及,打断咒术早已行不通,而此时要想躲开如此密集的攻击也几乎不可能。安塔利亚在抬头的刹那做出了判断,她双掌交叠,指尖轻轻划过了佩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魔法戒指。

淡金色的火焰于掌心迸发,古老的吟诵伴随银剑的出鞘回荡在无风的空间,以执剑者为中心,火焰在三米之内撑起了半圆的屏障,它咆哮着折断了对手的锋刃,又在连绵不断地冲击下被撕扯得面目全飞。

光芒散尽后,呛人的烟尘弥漫在空气中。

飞扬的尘土里,魔剑士的人影已经消失,魔力的波动混杂在魔力冲击中,让人难以捕捉。希尔耳尖动了一下,下一秒,她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热浪。

阻断空间的咒文也隔绝了夜空的繁星闪烁,但魔剑士高高跃起的身影替代了月光,快速的斩击裹挟着火焰,其中一部分交织在脚下,转瞬化作了冲天的火墙。

只可惜,还是太稚嫩了。

银光聚集在法师指尖,希尔轻轻叹息,抬手随意地一挥,跃动的火舌甚至没来得及触及法师周围的防御咒文就被掐灭。火光眨眼被吞噬,取而代之的光芒刺眼而冰凉。

安塔利亚的身体晃了一下,外圈有火焰重新燃起,层层叠叠地重新向内侵袭。触碰到对方的希望依旧渺茫,但她没有慢下脚步。

魔剑士不是真正的魔法师,虽然他们也能算做驭法者的一员,但在没有凝结魔晶之前,那点微薄的魔力并不能支撑多少咒文的吟诵。

他们也同样没有战士的□□强度。

哪怕希尔将魔力强度压制在了初级魔法师的范畴,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的结局似乎依旧一眼可见。

能够接连支撑起两个中型魔法,同时还拥有不错的反应,足以说明伊瓦林的评价并没有夸大的成分。头顶涌动的魔力刹那间卷土重来,希尔抬起手再度挥灭了身侧侵扰的火舌,决定叫停这场无意于的战斗。

可就在领域重新展开的霎那,剑士手中银剑的光辉倏然间变得璀璨无匹。光芒被压缩成了剑尖一点,在火浪骤分的瞬间随着剑士弹射冲锋而来到了火焰的正中央。

叮!

银剑脱手飞了出去。

安塔利亚几乎是滚着栽倒在阶梯边缘的,她背后和手肘火辣辣地疼,在努力撑起身体的时候还拉扯到了撞得青肿的侧腰。

不远处,希尔周围的透明咒文刚刚消失。

“中级魔剑士咒术。”希尔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的魔力不足以支撑它。”

“对,我借助了一点别的东西。”安塔利亚晃了晃左手,戒指上的鸢尾花纹路已经黯淡了下去,“但是面对的是来自大陆最强大的魔导师的试炼,这就不算作弊,对吧?”

希尔沉默了一瞬,说:“我没有说过怎么算合格。”

“可既然是交换的条件,全力以赴也是尊重。”少女双手扶住阶梯的侧边站起来,认真地说,“对您,也是对我自己。”

“这份‘答卷’的打分标准在您,我没有任何异议。同样,我为我贸然的猜测与自以为是的行为,向您道歉,维洛迪斯教授。”

阻断术慢慢消解,星光重新铺洒在钟楼顶端,安塔利亚收回了银剑,久违地感受到了清凉的夜风。

这让她身上刺痛的地方舒服了不少。

“占星术的邀请,你可以当做一个嘱托。”法师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安塔利亚猛地抬起头,听见她平静地说。

“一个来自莉安娜的嘱托。”

烟尘已经散去,咒术甚至保护了她们脚下的地面在轰击下没有出现任何龟裂的痕迹。少女定定地望向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关于公爵的隐瞒,我所知无多。”身侧的空间扭曲,门扉洞开,希尔迈步跨过打开的通道,点头示意她跟上自己,“白银法塔只关系驱魔关,我对议会与贵族没有兴趣。如果你想问关于隐瞒本身,那么能回答你的只有公爵本人。”

打开的空间通道只有短短的几步距离,冷风自门的另一侧袭来,倒灌入敞开的外套里。安塔利亚下意识抬起手挡了一下,她越过另一侧的“门”,再睁眼时清晰的星河就倒映在了眼底。

少女蓦然间愣住。

学院漆黑的长袍褪去,银紫的祭司法袍长垂至足下。希尔微微低下头,给客人附赠了个小型治愈术,“莉安娜留下了星辰的记载,我承蒙她的馈赠,将关于它的研究原封不动交还给她的血脉。”

这其实不算是嘱托,更像是某种自顾自的偿还。安塔利亚仰起头,她的身量已经超过同龄人很多了,但依旧比法师矮了半头。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只要希尔再低头,眉心的额饰就能轻轻触碰到她的发顶。

治愈术的效果很好,她后背的擦伤已经不疼了。

“如果仅仅只是交还,”安塔利亚说,“您不该有任何被安道尔戒备的地方。”

“……或许也因为莉安娜。”希尔退开了一点,“我提醒过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抬头看一看普维斯的天空。”她说,“星塔是艾提努斯最接近天幕的地方。”

安塔利亚跟随她抬头仰望,法塔的尖端指向北方,那里的星辉盖过了其余各处,恍惚间好似能比肩月光。她并不能将星辰的名字一一说明,但奇异的是,她似乎能感受到北方最明亮的那颗星辰闪烁低语。

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距离大地如此遥远的星辰也能吟唱歌谣,那些模糊的音节在星光烁烁里以一种形似吟游诗人的哼唱的形式将送入观星者的耳中。少女低下头,本能模仿着它的语调念出了一个词汇,火焰在她指尖倏然亮起。

魔力的河流不再发源于人类本身,那个词汇连接了整片星海,化作了新的“本源”。

“这是……”少女猛然间回过头,她的动作太急,险些撞上身后法师的下巴。

希尔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在凝视这片魔力海洋的时候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怔然与怀念,大概过了几分钟,她缓缓收回放置在少女肩上的手,说:“这就是占星术所能窥探的力量,它们在长久以来被归集入星辰魔法的范畴。若以时间计量,它起源于距今两千余年的末法时代,那是所有种族独立掌握魔力的开始。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你也可以将它称之为魔力起点的那枚种子。”

而火焰只是其中一种从零到一的表现形式。

从虚无,到实质的具象。

“这也是莉安娜留下的东西。”她顿了一下,“我是看守者,也是受益者。”

安塔利亚沉默了一阵,指尖的那束火焰随着星图的消失而散尽,她慢吞吞地握拳,看向法师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如果你想问她最终是否一如记载亡于兽潮,那么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星辰陨落时,并非人人得以见证。”希尔垂下眸子,她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孩子的沮丧,安慰二字对于法师而言实在是有些奢侈,但她想了想,有些生硬地伸出手,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晶石放到了少女手中。

“你可以从中再次看到今夜的星图,当作是我的赔礼。”她如是说。

安塔利亚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想了想问道:“那些歌谣……我是说星图展现时,您听见了吗?那是什么?”

“……某种预言。”这个问题似乎让法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旧事。希尔从她面前退开了一点,“与占星术契合的预言。我没有占星师的血脉,那些古老的歌谣不属于我。而关于你母亲的预言……”

这个话题在此戛然而止,法师的脸上恢复了一开始的淡漠无情:“你只通过了第一项测试,恩德罗加小姐。”

恐怕没人能从白银祭司的嘴里强硬地撬出任何信息。

安塔利亚明白这场夜游应当要画上句点了,尽管并没有事事如愿,还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但至少不算无功而返。少女卸下了贵族式的面具,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谢谢您,希尔老师。”她狡黠地眨眼,“既然还有下一次的会面,那么可以允许我这么称呼您吗?”

回答她的是希尔的沉默,没有反驳,那么在这位除却魔法领域外一向沉默寡言的法师这里就是默许的意思。

“您同样可以叫我安妮娅。”安塔利亚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在离开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我和妈妈她……像吗?”

据公爵本人说,相比自己,她会更像母亲。安塔利亚不确定这是否算是一句安慰,至少在此刻,她想向这位曾见过莉安娜的白银祭司请求一个回答。

希尔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她认真地注视着少女,那双湛蓝的眼睛让她想起了西塔山深处的湖水。

空间通道重新在身后打开,另一端连接的钟楼景象清晰可见。

“不像。”

这是安塔利亚在迈步踏过门扉前,听见的回答。

安妮娅:对不起,但是下次还敢

对希尔的称呼就是故意的啦x

那么无奖竞猜,莉安娜死没死呢(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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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星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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