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帝京城的第五日，帝京下了今年的初雪，厚厚的雪花盖住了城墙与土地，挂在了屋檐和树梢，掩去了往日的喧闹，天地间皆是一片干净的白。
杭嘉禾在现实世界也是南方人，跟雪芽几个小丫头一样，都是头一回见这么厚的积雪，都凑在院中，新奇得不得了。
江介晏走进潇桐苑时，正巧看到杭嘉禾将脸蛋埋在鹤氅帽边一圈银白色的狐狸毛中，抬手折下廊边一株单瓣黄香梅伸进长廊的枝桠。
花苞小巧，还未全开，杭嘉禾把枝桠凑到鼻间轻嗅，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
浅浅咳嗽一声，霎时间吸引了院中目光，一众女侍纷纷行礼。
杭嘉禾面对江介晏还是有些发怵，“腾”一下站了起来，拿着梅花枝桠的手背到身后，活像犯错的学生。
江介晏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不太自在地握拳抵住双唇，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放下手行了个礼，对着杭嘉禾道：“黎国二皇子和四公主来了，想见公主，此刻正在亭松院议事厅。”
杭嘉禾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觉得江介晏实在有点奇怪，这样的事差手下来通报一声即可，还劳烦他亲自跑一趟。
“知道了，本宫稍后就到。”
亭松院议事厅外，杭嘉禾心中到底有些惴惴，暗中给自己打气，调整好姿态，杭嘉禾跨过门槛。
除了襄乐公主外，还有两个陌生男子，以及几个南殷国的使臣。
目光在两个陌生男子的脸上顿了顿，杭嘉禾确定，着正青色蟒袍的是黎国二皇子，游戏男一纪恒之，另一个自是项玄渊，腰间佩着他的标志性镂空麒麟白玉佩。
纪溪月朝杭嘉禾友好地笑了一下，杭嘉禾回以微笑。
一番寒暄，项玄渊开门见山：“华宁公主，近日来，帝京不少贵女都到项家名下的布庄和成衣铺子询问是否有名为云锦和吴锦的布料，经过打听，才明白原是前几日华宁公主赠予了襄乐公主一批布料与衣裳，甚是惊艳，在帝京城名门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杭嘉禾告诫自己不能露怯，大着胆子与项玄渊对视：“是，本宫与襄乐公主投缘，见她喜爱我那件胭脂色的云锦鹤氅喜爱得紧，便自作主张赠了几匹与襄乐公主。”
项玄渊自幼随家中长辈学习打理产业，舞勺之年便已能独当一面，如今已至弱冠，见过太多蝇营狗苟，也最为不屑，谈生意讲究“爽快”二字：“今日突兀登门，主要是想同公主及南殷各位使臣谈一笔交易。项氏愿意高价，求得南殷出售云锦及吴锦。”
江介晏闻言略有诧异，抬眸瞥了眼杭嘉禾，却见她似乎早有预料。
在场的几位使臣也窃窃私语。
杭嘉禾自穿过来第一次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面上却只是一笑：“南殷盛产锦缎，得黎国贵女喜爱，实乃南殷之幸。只是……本宫想谈的，是将云锦与吴锦在黎国的售卖权，独家授权给项氏。”
“独家授权？”项玄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即有且仅有项氏拥有在黎国内销售南殷锦缎的权利，项氏可以自主决定锦缎的售卖价格，但除了进价，每年需要额外支付一笔授权费用给南殷。”涉及自己的专业知识，杭嘉禾眼中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项玄渊消化了一下杭嘉禾的说辞，发现眼前女子与其他高门贵女并不相同，很有经商头脑，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兹事体大，还请公主容我回去与家中长辈商量一番再做答复。”
杭嘉禾也不强留，依旧笑眯眯的，示意云雾递给项玄渊一张单子：“这是本宫草拟的定价契约，项少主可带回去一同参考。不过，现下想与南殷达成布料交易的想必不止项家，哪家先同意签约，这独家授权就是谁家的哦。”
项玄渊接过单子，朝在座的各位行过礼，便带着小厮匆匆离去。
纪恒之和纪溪月也一同告辞。
待一行人离开，终于有使臣忍不住开口，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江介晏的脸色：“公主殿下，您要与黎国做锦缎生意，可事先征得皇……国师同意了？”
杭嘉禾对于自己的先斩后奏其实心里也没底，干笑着对上江介晏的视线：“这样利国惠民的生意，国师应当不会不同意……吧？”
江介晏觉得华宁公主自到帝京后简直是变了个人，眸色沉沉，还带着一点探究。
略微思索一番，应道：“是，今日我会修书回南殷，恭请陛下决断。”
如今南殷国上下几乎都是江介晏说了算，有他这句话，几乎就是将这桩交易拍板定案下来了，与其说是请皇上决断，不如说是修书通知朝廷上下。
使臣团大部分都是江介晏的人，经他一说，便也无人再提出异议。
杭嘉禾觉得江介晏完全没有游戏剧情中那么冷血无情，甚至还有些好说话。
不过转念一想，促进这笔生意，于江介晏来说确是百利无一害，既增加政绩，又能方便从中敛财，傻子才会反对。
【恭喜宿主，支线任务‘与黎国达成面料交易’进度达成60%，请再接再厉哟。】
杭嘉禾心情大好，眉眼间染上明媚的笑意，一时间江介晏竟被晃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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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江介晏在书房批阅公文，一袭墨色劲装的男子绕过众人，悄悄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江介晏头未抬，手中狼毫伸到砚台中蘸了墨水，继续写字。
“国师，太子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男子垂着头，面容隐在阴蔽处。
闻言，江介晏手上动作停了一瞬：“之前的计划暂缓。”
男子有些迟疑，但不敢忤逆，也不敢询问原因，只得应好。
“听闻太子与禁军右卫那位郁将军走得很近？”
“是，”男子将这几日从暗线处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这位郁将军只是位城门校尉的女儿，当年女扮男装从军，在黎国与北溟边界立下不小战功，据说北溟第三族那位在她手上也没讨到好处。后来女儿身暴露，按理说不断死罪也是活罪难免，不知怎的得了黎国二皇子的支持，竟也说动了黎国皇帝，这才封了官职。”
江介晏回忆起郁瑶□□的身姿与凌厉的目光，确实是个狠厉角色，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
“这几日接触下来，属下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是，似乎是有些喜欢这位郁将军。”男子说出自己的揣测，心中有些直打鼓。
猜测得到证实，江介晏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颔首：“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公主那边，再多加些护卫。”
“是。”男子领了命，很快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江介晏放下笔，起身，透过窗棂看向屋外，微微有些愣神。
不禁想起抵达帝京城那日，自己在马车内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中，他是一个“游戏世界”的反派配角，而郁瑶则是女主角，黎国二皇子、项家少主、北溟三族首领，甚至是南殷国太子，则是郁瑶的爱慕者，是“游戏”的主角。
梦中，自己在黎国插遍暗线，不惜利用太子、公主，一次次试图搅浑黎国的水，给这位名叫郁瑶的女将军设下陷阱，目的是吞并黎国、壮大南殷。
但梦中的他也算不上什么南殷忠臣，反而是不折不扣的奸佞，最后害得南殷灭国，落下千古骂名。
江介晏自嘲地笑了笑，想他自幼熟读经史，精通天文地理，本该以学报国，最终竟只是提早被设置好、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奸臣，不免哀恸。
南殷如今内忧外患，他该想的，是如何挽救这样的局面。
整日里只爱与妃嫔宫女寻欢作乐的皇帝是指望不上了，太子又深陷情爱，对政治更是一窍不通……
心底涌起一阵无力感，江介晏阖上眼，脑海中却莫名其妙闪过华宁公主的面庞。
今日面对项玄渊这样的商贾老手，华宁公主一改往日瑟缩，竟毫无怯色，甚至隐隐有压过他一头的趋势，实是令人叹服。
或许自己从前便看走了眼？可梦中的华宁公主并未展现出这样的天赋。
这正是令江介晏感到费解的地方。
难不成公主同他一样做了这样离奇的梦，也决心做出改变？
思及至此，江介晏睁开双眼，眸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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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玄渊行动效率极高，第二日便差人回了话，说项家同意做这项生意。
彼时杭嘉禾正在挑选万寿节晚宴所穿的衣裳，情绪并未过多表露出来，只浅浅一笑：“行，回去告诉你家少主，明日来驿馆签订契约。”
雪芽手巧，替杭嘉禾挽发，心下雀跃：“公主，您太厉害了，奴婢从前竟不知您还能同人谈生意。”
杭嘉禾透过镜子冲雪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在脑海中调出系统面板，显示任务进度已达80%。
手也不闲着，从妆奁里挑出一支点翠凤凰衔珠步摇：“今日我要戴这个。”
南殷只有杭嘉禾和江介晏有资格进筵席内场，这个世界设定中男女大防并不似现实古代那么严苛，杭嘉禾便令下人只备了一辆马车与江介晏共乘入宫。
经过这几日观察，她发现江介晏并不似游戏剧情所描述的那般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从未跟她提起过晚宴陷害郁瑶一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穿了过来，使角色ooc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算是个好消息，有些事也可以放在明面上摊开来说了。
驿馆到黎国皇宫，马车需行驶约半个时辰。
杭嘉禾捧着暖手炉，瞧了瞧江介晏的脸色，清清嗓，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拐了个弯：“国师，近日政务处理起来可还顺心？”
江介晏脸色有些古怪：“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杭嘉禾讪讪一笑：“昨日与项家谈过后，本宫回去又仔细想了想，光谈成一项布料生意，对南殷目前局势来说，这点进账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本宫虽久处深宫，但对宫内外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其实，这些话本不该本宫同国师说的，只是父皇年迈，阿瑢又久在黎国，前些日子本宫前去探望，觉得他也志不在此，如今便也只能本宫与国师商议了。”
江介晏听出些意思来了，敏锐的目光盯着杭嘉禾，似乎要将她看穿。
“本宫知道国师心中也想兴复南殷，但有些事，推行起来，确实不容易。”杭嘉禾咽了咽口水，“阿瑢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南殷，那便由本宫代表皇室，国师代表百官，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时吱呀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
杭嘉禾被他盯得发毛，手心沁出一层密密的汗。
就在她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时，江介晏终于开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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