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下。
贺时雨站在落地窗后,望着远方的青葱,直到雨势渐小,他才垂了眸,缓步回到卧室。
究竟在这里住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他的余生都被困在了这里。
这里是徐未为他准备的牢笼。
——
“徐未,你疯了!我是你哥!"贺时雨气极了,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与他一同相处了二十余年的弟弟对他怀了怎样肮脏的心思。他所看到的,他所听到的,都令他感到不可置信。
徐未只是抿了抿唇,躬身将地上的电脑拾起。这部电脑里隐藏着他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此时被他最不想透露的人撞破了。
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从九年前到昨天,学校、公司、家里,甚至于卧室和浴室,那部电脑里,那个名为"rain"的文件夹里,全都是贺时雨的照片和视频。
“你到底想干什么?"贺时雨哑声道,他此刻已经发不出太多声音。
“我不干什么。"徐未看上去很平静,"我刚才说过了,我喜欢你。”
“你别跟我扯这个,我是你哥!"贺时雨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
“你不是,贺时雨。我只是你们家捡回来的一条野犬。"
——
印象里那是徐未唯一一次对他直呼全名,竟然是为了争辩这种事。贺时雨笑了一下。
其实哥不哥的有什么所谓呢?在他们二十余年的相处里他们早已建立了比"兄弟"更加稳固的关系,即使徐未在心里从未将他当作过兄长。贺时雨不过是想找一个理由掩盖他愤怒之下的慌张。
他一想到他从小养到大的好弟弟想上他就想笑。
十四年。距离那个文件夹里存下的第一张照片的时间至今已经十四年,那时的贺时雨十七岁,徐未还要小他两岁。那甚至或许不是徐未最初对他动心思的时间。
他掩藏了多久?
他打算瞒多久?
他因为什么喜欢自己?
这些年一直萦绕着他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近乎自虐地往下想着。
贺时雨坐到床边,从旁边的抽屉中摸出一台电脑。
他打开那个名为“rain"的文件夹。
——
他还是心软了,在他听说徐未被绑架之后。
他几乎没做过多的思考。吩咐手下人查行程,调监控,报警,定位。等他再缓过神来,他已经被关在了这里。
这幢除徐未之外再无人问津的别墅。
这不过是徐未的一场游戏,他的一场赌局,他在赌自己对他的感情,在赌他们这二十年的"兄友弟恭"。贺时雨止住了自己的念头,他不想再往下想。
贺时雨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逃离那幢别墅,可一点用也没有。他跑路跑了一半,连鞋也顾不得穿,没等接近公路,就被徐未拦腰抱起,干脆连车也不要,就那么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后来他就连门也出不得了。
最后一次,他从楼上一跃而下,摔断了一条腿,徐未放弃了谈了一半的项目,从国外赶回,凌晨三点将贺时雨拥入了怀里。
当时正值梅雨天气,阴雨连绵不断,压抑却缱绻。徐未没来得及洗澡,就这么带着一身的雨气,将额头搭在贺时雨肩上。
“哥。”泪水落下,像是雨滴,打湿了床单,“求你了,疼疼我吧。"
贺时雨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无声。
"我们非要闹成这样吗?”
仍是无声。
贺时雨疲惫地闭上眼睛,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你去死吧,徐未。你死了我就爱你了。"
贺时雨感到身上微微颤抖的青年征愣了片刻,然后几乎是用气音带出了一个字:
“好。”
——
贺时雨漫不经心地翻着文件夹里的照片和视频,依旧是他,每天都有几张,最近一次存入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
十四年,里面的照片早已数以万计,划不到底。
这人到底有什么好?他想着,手上却操作着将刚刚从监控中截取下的照片存入文件夹。
——
贺时雨对一旁处理工作的徐未感到无语。
徐未把他关到这幢别墅以后,也许是自知招他烦,来得其实并不算得频繁,再加上工作忙碌,基本也都是天晚了才来,天亮了就走。除此之外,只有徐未的心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着他。
眼不见,心不烦。贺时雨乐得清闲。
然而自他跳楼徐未从国外赶回来后,这人就几乎将工作都搬来了别墅,除了一些无法线上的会议和会谈,徐未差不多是对贺时雨亦步亦趋。
工作要在贺时雨身边,吃饭要为贺时雨下厨,连睡觉他都在贺时雨床边铺了垫子,抱了枕头被褥,就这样睡在地上。
那天夜里难得停了雨,阴云散去,月色皎洁。房间里盛了半室的月光,洒落在眼前他爱的人身上,伴他做一程没有他的美梦。
徐未在阴影中站起身。
借着黑暗,他看了贺时雨很久。他伸出手轻轻抚上贺时雨的脸,俯下身,似乎想要偷得一个吻。然而僵了半晌,他最终也只是在自己的手背上碰了一下。
他挺直了脊背,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帖,他好像从未来过。
这几日的贪欢已经使他格外满足。
凭着过个,他可以面对一场英勇的就义,一场无憾的赴死。
贺时雨睁开眼。
他感觉到徐未的阴影笼罩了他。
——
电脑被放回原处。
混着雨声,贺时雨沉沉睡去。
——
他逃出了那幢别墅,在徐未离开的第二天。
警察和他的发小终于找到这里,徐未也已经被逮捕。
检方的流程很快,被告方没有上诉,没有辩驳,甚至没有请求谅解。
徐未被送进狱里,他们之间两年的纠葛好像终于要到了头。
徐未却死了。
没人知道他哪儿来的刀片,等有人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流了满地。徐未的脸上不见痛苦,好像只是终于能安稳地睡一觉。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贺时雨正与朋友小聚,庆祝徐未入狱。他问发小怎么找到的他,又为什么两年了才把他救出去。
"哎呦,少爷,这锅你可不能往我身上扣!”
"你是不知道,警察盯了那小子两年了,结果那小子跟没事人一样,没露一点儿破绽。到最后警察都快把他撇出嫌疑名单了,诶,他那段时间反倒天天往你那儿跑!藏了两年,最后时刻忍不住了,你说,不抓他抓谁?”
“你说这徐未也够牛的,他这也算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了吧,非学那法治咖玩囚禁那一套,囚的还是自己恩人家的儿子。"其他人也讨论起来。贺时雨没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也就是咱小贺总善良,人都进去了还找人帮忙打点。”
“得了,"有人笑起来,"别提了,人都死了。"
贺时雨猛地抬头.
“死了?怎么死的?"有人好奇。
“听说是自杀,割腕。据说那血流得怪渗人,估计是没留余地。"
“啧,那他确实够牛的。”听的人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身边的人又谈笑起来,贺时雨却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友人玩笑般地将这个消息一笔带过,贺时雨冲进卫生间吐了半个小时。
朋友的关心被他隔绝在外界,他的思绪现在就像一团乱麻。
理不清,剪不断。
徐未死了,甚至没给他留下一刻缓冲时间。
就像一场戛然而止的大雨。
他搬回了那幢别墅。
——
梦里徐未带着一身的雨气,额头抵着他的肩。
"你去死吧,徐未。你死了我就爱你了。"他轻声说。
“好。”
又被惊醒。贺时雨面上没什么表情,心脏却跳得飞快。
徐未死在了狱里。
他也没有逃出去。
贺时雨望向窗外。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窗里的雨还在下。
七岁的徐未蜷缩在一处店面门口。
三天前,他因为弟弟的出生而被赶出了家门。
他没有钱,买不起东西吃,连同身上仅有的单薄的衣服也被几日来不绝的雨水沾湿,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他终于要死了吧。他想。
街上灯火通明,没有一盏为他而开。
路上行人匆匆,没有一人为他停留。
他早就习惯了。
他早就知道的。
没有人会爱他。
徐来将头埋入膝间,遮住眼前刺眼的光,静待他的死亡。
可是等了很久,他只觉得落在身上的雨消失了。
是雨停了吗?
徐未从臂弯里向外看了一眼。
"你迷路了吗?"稚嫩的声音传入徐未耳中。
徐未征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蹲跪在他面前,手里撑着一把图案有些幼稚的伞,他将风雨挡在身后。
他逆着光,徐未甚至没太看清他的脸。
却是一眼就沦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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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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