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市“哗啦啦”下起了一场大雨，教学楼前，月考成绩名单榜被雨水叩打。窗外的风像个精灵似的，纷纷都躲进了教室，避免着外面的大雨滂沱。
连着上了几天的课，汤慈荣心情平平淡淡，没什么事是值得他开心的。
“汤慈荣，你不喜欢下雨吗？”杨子逸刚从小卖铺回来，探出头吓他。
“不喜欢。”汤慈荣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连着几天的阴雨天气，让他胸口闷闷的。
“我也不喜欢下雨天。”杨子逸把零食摊开让汤慈荣选，他知道汤慈荣是个不喜欢吃零食的好学生。杨子逸从口袋掏出，“樱桃味的，给你买的。不许拒绝不许拒绝，我要回座位了。”
考试完，一班整体换了次座位，顺序按照左下角依次移了个位置。
杨子逸与汤慈荣分开了隔着一条走道，做不成同桌。
杨子逸很气恼，因为第二组一号坐就是他的宝座，离着黑板，又跟讲台距离近，让他上课安分了不少。
这次汤慈荣的同桌是一个留着厚齐刘海，戴着眼镜的女生，她在班上总独来独往的。
女生叫李凉，她唯一的优点就是成绩不错，加上身高在班级里算高的，力气还挺大，因为这点没被班上其他女同学欺负。
话少的人当同桌，确实说不上几句话。两人唯一说过话，还是李凉遇到不会的题，汤慈荣主动给她解答了一遍。
一切照常。
到了饭点，杨子逸一下课就找汤慈荣去食堂，一路都在对位置及课堂抱怨：“那位置坐得我想死，干什么都感觉头顶有一双眼被盯着，全身不舒服，上课还总被点名。”
“点名叫我回答问题啊，不会也得说，口开说个啥玩意吧，说不对又觉得自己书白读了。但我不说呢，指不定下课就被叫去办公室喝茶了。”杨子逸无奈地耸耸肩，“汤慈荣你也觉得我倒霉死了吧。我都快疯了，快点换位置吧！不要折磨我这个摸鱼选手。”
坐前两排杨子逸都不如愿，心里目测最好的位置是从中间往后走。
“好好听课，什么问题都是小问题。”汤慈荣说完就朝着楼梯下去。
楼下，汤慈荣路过榜单，无意瞥到舒有季的名字，她考的不理想，在年级排名靠后。
-
学校放月假，舒有季回家了。
每次外婆做好饭后，都会在楼下喊她。
这次也是。
吃饭的时候，舒有季好几次想说成绩单的事，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这次成绩不理想，总觉得自己记不住什么东西，班里同学都在提升分数，就她分数严重下滑，需要拿回去给家长签字。
饭后，外婆打电话唠嗑了几句，不用想都知道，今年他们肯定又不回来。
外婆挂断电话，对她说：“有有啊，今年你生日，外婆和外公陪你出去玩？”
外公一听，脸色顿时严肃，“哼，他们不回就不回，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回这个家。”
衣兜里的成绩单，隔着裤料贴着皮肤，似乎带着三分热度。好像吃完饭说成绩单的事可能会更难堪，她打算不说了。
舒有季笑着说：“没事的，外公外婆你们不用带我出去玩，明天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
舒有季从小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
她还有个弟弟。弟弟被妈妈从医院带回来，她才有机会见到弟弟，她很想去看弟弟，便只能晚上偷偷跑到妈妈的房门口，那晚她第一次见到了弟弟。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但这一眼，她不但开心不起来，反而很心酸。
灯光穿过门缝照进舒有季眼眶的那刹，她清楚地看见了舒庭正逗着宋佳怀里的男婴，也清楚地听见了宋佳的怨恨。
“现在好了，宇池的到来，真的给家里添了一份喜气。”
舒有季一愣。
她想，难道我不是家里的一部分吗？我的降生不是家里的喜气吗？
“生他时顺顺当当的，可生舒有季那次，简直让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宋佳埋怨说。
“不说舒有季了，我们的宇池才是好宝贝。”舒庭正时不时安抚宋佳。
在门后的舒有季眼中全是失落。
“好像一直以来，我的爸爸妈妈，从来都没叫过我一次有有。”她心想。
舒有季有听外婆说她出生的时候，差点夺走了宋佳的命，这是件不吉利的事。
为了弥补这事的坎，舒有季一直都乖乖的尽量不给家里人添麻烦，也不像别人家的孩子爱黏父母亲。
童年里的舒有季很自觉帮外婆做家务事，她想获得家人的欢喜，也听到过外婆乐呵呵地向母亲打电话，外婆夸她懂事，可母亲并没理。
每年底，舒有季都会满怀期待地等着母亲回家过年，她积极地洗好水果，由于宋佳喜欢吃砂糖橘，舒有季早早的刨好了一些放在了客厅茶桌上，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
她坐在沙发上，暗暗抠了抠手臂，眼睛望着大门，等他们回来。
没有人能知道这些。
舒有季在看见他们开门的一瞬间，她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喊了妈妈爸爸，但没一人应她的话。
她没气馁，反而给舒庭正和宋佳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一旁，等来的却是他们一口都没喝。人走茶凉，最后在收拾杯子时一把倒在了外面，淹入了土里。
母亲没有吃的砂糖橘，被弟弟吃了，又顺手奖励了一个大红包。
弟弟的东西永远比她好一倍。给个红包，连红包里的钱，她每年都比弟弟少一半。弟弟拿着这些钱买到了喜爱的玩具，可她拥有的钱，什么都没买。对于这唯一能从他们那里获得的，她竟然都藏了起来，这些钱打心里的舍不得用掉。
舒有季明白了，讨好对于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
在父母眼里最终疼爱的还是弟弟舒宇池。
她想，他们的爱就像易破碎的玻璃，一摔就没了。
好像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多。
“外公外婆，我吃好了，我先回房间了。”舒有季把碗筷放到厨房，洗了个手，上了楼。
她关了门，转身回到书桌旁。
房间内，舒有季静坐着，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收起了那张炙手的成绩单。
最终她戴上耳机，手机屏幕的光刺眼，调小后，手指一划，点了歌单播放。
许是听着音乐的原因，舒有季心里苦涩渐渐消散。她低头趴在桌上，眼睛里的情绪万般复杂。
没多久，她便仰着头，闭上了眼，黑夜中细弱的哽咽声，渐渐清晰。
“没事的，今年生日不热闹，明年一定会的，还有年年复年年。”她自我安慰，想着。
月亮弯弯挂夜空，隔着云层，撒落了一地的冷清。
凸起的土面长满了杂草，一年比一年多。
翌日。
舒有季昨夜里发烧了，外婆喂她吃完感冒药便睡了。
今早，外婆在楼下喊了舒有季没有应声，上楼在房门前敲响了半会，才听见屋内有动静，“有有，起了没，要不要吃点早饭？”
舒有季头疼，闷闷的声音传来，“外婆我没胃口……”
外婆好好嘱咐几句，就离开了。
中午，外公特意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像招待什么似的。
外婆忙不迭地端来一碗面，乳白的汤里飘着葱花。
舒有季还是没食欲，光是闻着味道就觉得饱了。外婆说这是长寿面，舒有季盯着碗里的面犯了难，筷子挑起面条，嗦进口，不下心断成两截滑回碗里。
吃完饭，厨房堆了好多碗，外公一个人在忙碌着洗碗。
过个日子，一餐后，剩下的活都留给了老人。
舒有季有时候觉得这个生日可以不用过，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可能，家里唯一的热闹会是在弟弟的生日宴上，因为弟弟喜欢热闹，而家里每个人都不会允许弟弟不过生日。
“外公，我来洗吧。”舒有季看不了，让外公洗这么多碗，何况老人家还经常手臂贴着膏药。
宋晓城笑了笑，硬是说：“不用不用，这些碗我来洗。”
舒有季作罢，放下手里的碗，“那辛苦外公了。”
“不辛苦。”
两位老人足足忙碌了半个小时，等整理好厨房的一切，发现客厅里很安静。
外公扫了眼屋内，才看到窗户旁的舒有季，向她招了招手。
舒有季也往这边看来。
外公问：“有有，这是要去哪吗？”
舒有季手上动作一僵，勉强开口：“外公我想出去走走。”
“有有，记得带伞，怕下雨。”外公拉着她的手。
舒有季提着白色布袋，出了门。
-
车水马龙的大街，舒有季过了个红绿灯，路过街角，直走片刻就到了一家咖啡店。
窗外路人来来往往，直到一个人停了下来。
汤慈荣没想到能遇见舒有季，瞬间俩人都有些惊讶。
舒有季见他进来，绕过前面桌椅，停下。
汤慈荣看了眼桌上的试卷，问她，“你需要我辅导你写吗？”
“汤同学，你刚刚去哪了？”舒有季不答，反问。
“刚从图书馆回来。”
假期还这么爱学习？她心想。
汤慈荣确实没骗她，是从图书馆来的。
舒有季余光瞟到汤慈荣左边脸上有着浅浅的红印，问：“你这里又怎么了？”
汤如意在加班，能涨工资，中午汤慈荣打算出去随便吃点，出门撞上了汤大志，挨了一巴掌。
汤慈荣细细端详了一番她，“没怎么，不小心磕的。”
“所以舒同学需要我吗？”汤慈荣拉开椅子坐下。
舒有季摇了摇手，“不需要，试卷我自己会写的。”
他刚坐下。
汤慈荣一愣，又问：“确定吗？”
“………”舒有季说，“其实我想着先关心你再拒绝你。”
“嗯。”简单的一个字从汤慈荣鼻腔发出，“你真不用我辅导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舒有季解释着：“今天我生日，你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
他听了这话，眼神变得黯淡。今天她生日，只有她一个人在外面，她家里人好像没把她放心上。
舒有季瞧他不动，支支吾吾道：“其实，你也可以拒绝……”
“什么愿望？”
汤慈荣垂首，悄悄问。
大概，这个时间段，咖啡店只有他们两位客人。
两人一言一语，一问一答。安安静静的氛围下，对话听得很清晰。
舒有季鼓起勇气说：“我有一件很苦恼的事……”
“你能当我一回家人吗？”舒有季拿出成绩单遮住了脸，又从后面探出眼来，“就帮我签个名，可以吗？”
她的家庭情况自己很清楚，爸妈不爱，眼里只有弟弟，不会签。又想找外婆，但开不了口，免得让老人家顾着家还要管她这烦心事。
舒有季细想一番，所以，汤慈荣会同意吗？
俩人都没有因羞涩垂下眼，四目相对，睫毛在晒下来的光芒下，烙印着一束鸦影。
汤慈荣愣了愣，面红耳赤，“嗯……好。”
“诶？”舒有季眼底闪过震惊，瞧着汤慈荣拿起笔准备落笔。
汤慈荣手一顿，又问：“名字？”
“曾小梅，写我外婆的名字。”舒有季说。
运笔流畅，字迹稍显潦草。
签完，汤慈荣又折回来。桌上一份甜品慢慢移近，一份蛋糕被他递了过来，心里试着默念一遍，再开口：“舒有季，生日快乐。”
舒有季第一次收到他的祝福，很好听。
她脸染上一丝温柔，“汤同学。”
“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樱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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