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维把手垂下去,后退一步,恭敬道:“世子……”
“你还认我是陆行阙的儿子,还认自个儿是第七师的兵!”陆天眠厉声呵斥:“你想怎样?朝堂之上公然打人!你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第七师掉分么?”
“我!”郭元维虽咽不下这口气,但此时却心知肚明自己理亏,他只得狡辩道:“是那个人阴阳怪气在先,他说您,不是,说陆大将军……”。
——只怪凌寒的话实在很难让人挑出毛病,所以郭元维其实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于是他低下头。郭元维看着同样不顾及礼数擅自下座的陆天眠,猛然明白了:陆天眠下来找他,绝不只是因为凌寒一事,更是因为他刚才在皇帝面前的发言。人家指着槐骂桑呢。他冷汗涔涔,不敢再对上陆天眠的脸。
“我说你将军待你不薄,有什么问题吗?”凌寒耸耸肩。虽答的是郭元维的话,凌寒却斜着头望向陆天眠。陆天眠高了足足有他大半个头,因此,陆天眠的视角下,他的眼神更显得无辜。加上陆天眠对郭元维藏着火气,于是,陆天眠便更加不打算帮衬郭元维了。
“你!你简直是……”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陆天眠抬手,止住了郭元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郭元维识相地闭上了嘴,最终还是不敢开口——毕竟是部队顶头上司的儿子,他招惹不起;往大的他说不定;往小了说,郭元维可不想体会跑步、操练加时、负重蹲起等酷刑。
“这位大人,”陆天眠见郭元维终于失去了狡辩的意思,心里终于一松,转而对凌寒笑笑,“在下管教不力,下属无知莽撞,让您受惊了,真是抱歉。”
“原是陆世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骁勇——部下也是能征善战。”凌寒嘴角一翘,好似意有所指似的,“世子当真客气了,我可不敢当这个‘大人’。若连斩十三城、兵线直逼中亚怛逻斯的您是‘在下’,那我岂不是‘在下下’了。”
“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沾了点第七师的光罢了,您犯不着。再有,是我的部下伤人未遂,作为他的上司,我自是要替他兜底的。要不看看,您想怎么解决?”
“你要不赔我点。”凌寒冷冷地说。凌寒真是无语至极——两人一唱一和,这主子更是能装。凌寒可不信,能带出这种一言不合便动手打人的部下的将军,真会有如此周全的礼数。这样看,倒像是他欺负人似的,枉费他还替陆氏父子与郭元维驳嘴。
多年的战乱、散不尽的硝烟、无数的牺牲的军民……凌寒当时想着:莫不是疯子,都不会认为塔城仍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吧。他看向身边声音激荡的郭元维,再扫了一眼两个欲言又止的将军,他心里明了,不自觉为那进退两难的两位生出些同情:就是可怜了将军,还未出声,就让个副官抢了风头。而且那个副官还真是张口就来,统统的一派胡言。若是西北真这么好,家父家母又舍得搬家。
于是,在皇帝招呼他们举杯共庆之时,凌寒就借着机会,想着替那两个将军驳一驳郭元维的面子。不曾想,果然是武夫,人家不爽,上来就要动手。
下次再不轻易惹事了,凌寒后悔地想。
……
凌寒的思绪仍未从平白惹是生非的悔恨中飘回来,就听得陆天眠爽快的一声:
“成交!”
陆天眠又说:“银两珠玉宝石几何,待散会之后,您跟我回府上取便是。”
凌寒没想到陆天眠竟把他玩笑话当了真,他指了指自己,仍有些难以置信。算了,凌寒想。委屈不白受,给自己做身新衣服也好。
陆天眠潇潇洒洒地走回他父亲身边:当场教训了郭元维,陆天眠当然开心。何况凌寒本就是因驳了郭元维的嘴才险些被打,赔他点钱也不算什么。再说了,日后这些钱大部分也派不上用场,最多补点给队里:军有军晌,他们父子吃穿用度更是拒绝奢靡、一切从简。那位公子看着也是个好品味的:衣着素净、不落俗套,长得也漂亮。——总之,不亏,陆天眠想。
见儿子急急忙忙地下去,又带着解决完事的神情释然地回来,陆行阙也就大致明白了儿子的作为。陆天眠按着父亲的肩入座。陆行阙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失望地说:“这郭元维日后再用不得了。”陆天眠点点头,与父亲碰了碰酒杯。——边陲重地,严寒酷暑此消彼长,永远不够舒适的外衣与吃食,无休止的战争,烈酒浇喉,不仅能暖暖战士们的肠胃,更能麻痹战士们的恐惧,使他们打仗时胆子大些。陆天眠与陆行阙都是马上打江山下来的,自然极会喝酒。父子两个不再想郭元维的事情了,转而投入到宴会欢快的氛围之中去,觥筹交错,他们也喝了不少。
聚散终有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时间推移,天空逐渐染上深邃的蓝色。当月光已经照得人凉凉的,就是结束的时候了,各位此时都难免有些疲惫。就在这最后关头,众人恍恍惚惚见侍奉皇帝左右的四安公公进殿,便意识到皇帝这是要下旨封诰了。——这是何等功劳,加官进爵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李君彦点头,四安宣旨:“躬逢盛世、嘉惠民生、仰瞻天道、承陛下厚德载物,今以国事昭臣民:陆行阙赫赫之功,封为骠骑大将军;陆天眠赤胆忠心,封为北中郎将。钦此。务虚一体尊奉、同心同德,天威难测,共勉之!”
陆行阙劳苦功高,荣登武将顶极大家并无异议;但是陆天眠这个“中郎将”十分微妙:中郎将本是管理皇帝亲兵禁军的职务,位分略低于将军,也不算闲职,但如今朝堂中设御营军,由丞相赵真兼任御营使管理,禁军形同虚设。众人面面相觑,却被那“难测天威”压着,只得鼓掌:“好!”欢声如雷中,大家各怀心事却都不明说。
尤其是高居上位的丞相赵真。赵真心里一惊,根本不能揣摩:皇帝此举,打得究竟是陆家还是他赵家的脸?禁军无用早已是京官的共识,此时把这职位抛给陆天眠又是什么意思?赵真脑子飞速转着,他想:既然旨意难收,不如加以利用,不能让姓陆的有任何机会牵住赵家。现下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他推了推一旁的小儿子赵庭瑞。轻声对他说:“你去,自请让陆天眠做你老师。”
赵真说得突然,赵庭瑞几乎没有犹豫地问:“为什么?”
赵真似乎不满意儿子的迟钝。由于没有时间,他只能言简意赅道:“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敌人总不如朋友好处理。你尚武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而且你年纪尚小,陛下不会怪罪你的唐突。”
“万一陛下不答应……”
“文武百官在此,陛下也不好驳我的面子。”
“好。”
大家纷纷表示庆贺之后,场面稍安静了。赵真松开拉着赵庭瑞的手,示意他时机到了。赵庭瑞也不迟疑,大步流星地走到中间说:“陛下,臣子唐突,只是有一不情之请。”
李君彦眉头微蹙:“你说。”
“家兄戍守伊宁,已多年未归。臣子虽知此乃大功劳,但未免思念至切。今日见陆中郎将,恍惚见到家兄风采。臣瞻仰甚,只愿同陆中郎将拜师问道,诚心求技。”
话音落地、四座皆惊。早有传闻赵庭瑞少年意气,今天看,这简直是意气用事!众人眼神不住地向赵真与皇帝之间来回瞟,甚至有些期待起皇帝又会作何反应。
还是赵真先开了口。他站起来对赵庭瑞说:“大胆!平日里在家骄纵惯了,竟敢做这般殿前失仪的事。”他又转向李君彦:“谅在庭瑞也是诚心求学,臣恳请陛下恕子无知。”
皇帝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把问题抛给陆天眠:“辰远,你怎么看?”
赵庭瑞弯腰作着揖,陆天眠坐着。陆天眠盯着赵庭瑞恳切的脸,无端的让人有被俯视的感觉。半晌陆天眠才说:“抱歉。这不妥。首先你与我是平辈,以师徒相称不合适;其次我才疏学浅,本就胸中无道,如何教你?”
当众被拒令赵庭瑞有些掉面子,但想起父亲所说,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陆天眠面前继续为自己争取:“世子不必自谦,古人云‘英雄出少年’,师道为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何限于辈份?我诚心求学,世子何必拒我?”
满朝堂看着你死皮赖脸,你自己也不嫌丢人。陆天眠冷冷地想。但他的话出口却是热的:“你先起。你以后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来将军府便是。”
那这事便是成了。果然陆天眠刚进京,日后父亲又要回塔城而离他远去,只留他一人,他还没底气拒绝。父亲真是咬准了。彼时赵庭瑞想。
这一风波过去,众人都把八卦的心思连着冬夜的冷抛诸脑后,热热闹闹地回家去了。
父子两,虽然面色都有点凝重。但是也好歹是加官进爵,他们不好显露。陆行阙搭着儿子,两人故意略过身侧的郭元维向前走去。待走到凌寒的身边,陆天眠停了下来。“大人,走吧。”陆天眠说。凌寒转头看看,霜寒露重,家姐应是早回了,他也就披上了他的兔皮大衣,默默地跟上了他们。
夜间宫内地面虽有些湿滑,但对于习惯了塔城崎岖复杂路况的陆家父子而言,简直是畅行无阻,他们走得很快。凌寒跟着他们,显然有点吃力。凌寒看着眼前身高腿长的两人,忽然不太想追了。陆天眠成心的。他在心里无声地下了个定论。凌寒的脚步慢了下来,低头理了理自己被地板沾湿的下裳。
“走路看路,别看地板。”陆天眠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也许甚至向后走了一点。他从后面一把捞住凌寒,把他往前带了带,继续逗他:“大人,你打算拿多少,可千万要给我和我爹留点啊。我们估计在洛阳还要待一会儿呢。”
“后悔了?”凌寒嗤了一声,想从陆天眠的手中滑出来。但北征北战多年的少将军岂会令你得逞,于是他们就暗中较着劲,直到将军府。凌寒心想:拿人手软,我且不与这莽夫计较。
到了府中,陆天眠忙不迭地把已清点好的和未清点好的珠玉宝石、黄金白银拿出来。陆行阙在一边与凌寒闲聊:
“哥儿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哪里人?家中几口?”陆行阙乐呵呵的。
凌寒觉得,这大将军不似传闻那般凶,反而有些亲和,他乖巧的一一答道:“姓凌名寒,字予游;今年十七了,维扬人,家中四口。”
陆行阙不住点头,满意地说:“长得真素净,真好真好,有礼貌,不像我家那逆子……”
“将军谬赞了。”
毕竟是江南考学上来的,书香门第出身,虽成了将军,但陆行阙做梦都想要一个乖巧精致的孩子。他看向陆天眠,此时他正在奋力搬箱子。有了凌寒的对比,此时陆行阙对他更是哪哪都不满意。陆行阙踹了陆天眠一脚,“人家等着你呢,快点搬。”陆天眠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父亲又抽了什么风。
不消多时,陆天眠已把银两细软们都搬回房里了。“自己挑吧。”陆天眠双手一摊,俨然像个大财主。
凌寒看到如此珍奇,眼禁不住有些直。
凌寒本家原是宝石商人,从维扬卖太湖石头起家。随着生意发展,业务也逐渐拓展:从石头至宝石,再到矿石,凌家都有涉及。于是,为了更好的原料,凌家就开始不断辗转。凌父凌广勖与凌母徐卫淇很早就带着姐姐凌楣搬家,只留下年纪尚小的凌寒仍居于维扬。凌家从维扬搬至物华天宝、地大物博的若羌,不多年,迫于严寒与连年愈丰的战争,凌家手握着玉石资源,又搬至首都洛阳,很快成为了首都新贵,产业也蒸蒸日上,凌楣更是争气,在宫里挣了个职位,不大不小,于是他们便在此定居了。
而凌寒也是天资聪颖。在考学时,文章有“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风”;辩词如“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因此他一举中的。做了两年维扬知府,凌寒便升上洛阳。他与姐姐都未封府邸,故他们现与父母一同住在宫外。私人住宅,江南园林式建筑,奢华靡费、美轮美奂。
……
凌寒看着成箱的宝石,其中不乏奇珍异宝,感叹皇帝真是壕无人性;陆将军也是暴殄天物,成箱的宝石就让他们毫无章法地乱堆,一点不珍惜。凌寒无奈地想:我且拿几个好的,补贴家里铺子用罢。于是他精挑细选起来。
珠玉配美人,凌寒站在成箱宝石面前,光华盖过他的病气;宝石反光,他苍白的脸都被映得有些微红,面若桃花。凌寒精挑细选,最后选了三件,开开心心的:“我选好了。”
眼见得那么多宝石,凌寒明明喜欢,他却只选了三件,陆天眠有些不解。陆天眠看了看箱里众多璞玉,说:“左右我们留了没用,你干脆就多选几个,这些璞玉打个镯子也好。”陆天眠想着,玉镯子肯定很衬他,且琼琚养人,凌寒满脸孱弱,美则美矣,就是少了点生气。
陆行阙看儿子与凌寒挺投机,十分欣慰,心里又不住涌上些酸涩:凌寒商贾之家,与姐姐皆是四品以上官员,日后若是分离,辰远在洛阳必定是举目无亲,这孩子灵巧,相互能照应照应,也好……
思及此,且陆行阙又看到哥俩已经聊得差不多,于是他放松了语气,对凌寒说道:“哥儿,你家住宫内还是宫外,远不远?”
“在外面,略有些远。”
“哥儿若不嫌弃将军府鄙陋,不妨在这歇息一晚,明儿再启程回去。”
“不敢不敢,将军叫我名字便是……几分钟脚程,岂敢麻烦将军。”
陆行阙笑着点点头,转而对儿子说:“辰远,更深露重,你送送人家。”
“嗯,好。”陆天眠提着方才凌寒抠抠搜搜选出来的几块宝石,加上他塞给人家的璞玉,护送凌寒回家去了。
终于更了!不要嫌弃辰远老跟人勾肩搭背,人家在队里这样可正常了,而且人家想帮鱼油走快一点嘛。他爷俩都觉得这些珠宝啥的和他们威武的气质严重不符,所以都嫌它们碍眼,想快点弄出去哈哈哈。而且鱼油是塔城没有的类型,陆天眠特别新鲜;陆爹也属于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鱼油讹了小陆一笔,鱼油:亚比,以后我又敢惹事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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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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