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昨夜从他手里取回荷包的时候,手心还好好的。
听她这样问,少年瞬时抽回手心,似有似无地往傅莽那边瞟。
别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傅莽面无表情的脸。
心下一凛。
她好像从未见过他这样神色,他那张脸仿若天生就是笑颜一般,如现在这般,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这下,情郎真不真的,尚未可知,情敌却是板上钉钉!
傅莽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识得她一般,见她与这少年非同一般的亲密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初识。
门外适时传来同僚的呼唤声。
别允当即道:“世子既有事,本公主便不多留了。”
说着,她牵着少年的袖子往里去,边走还边吩咐。
“李掌柜,劳您帮我拿些上好的伤药过来。”
似是还不放心,又问少年,“不行,要不,还是请个医师吧?”
再未回身看他一眼。
傅莽看着地面烧得更旺的火堆,心里的火也慢慢由赤红转为幽蓝,火焰愈烈,似要将他的心焚烧干净。
他咬咬牙,强压着心中怒火,转头去了另一处院中。
焚心归焚心,上面交代的事情,却是半点耽误不得。
待李掌柜关上房门,别允就手扔开他袖口。
“你无端惹他做什么?”她语气急促,似乎极为不满。
别澄替她将漆盘中的炙食在案上布好,全然忘记自己原本计划好有怨报怨一事。
“你如何看出来是我惹他?我在自己院中烤得好好的,是他,擅闯进来,非要招惹我。”
“定情信物。” 她不废话,直接伸手。
“谁叫他惹你伤心!”别澄不情不愿地把荷包放在她手心。
“谁告诉你他惹我伤心?”
“那难不成,昨晚喝多了,一直在马车上唤他名字的人是我不成!”少年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别允被堵得接不上话,只好闷着头吃。
隔壁园中,几人见傅莽今日心气莫名焦躁,也不敢再开他玩笑,三言两语赶紧将事情交代完。
待人散后,赵瑾岚宽慰他,道:“世子,易言,君子以向晦入宴息。万望世子,戒焦戒燥!”
傅莽沉默了半晌,而后长叹一口气。
朝中波诡云谲,瞬息万变。
仅这两月,九卿便换二卿,继光禄勋之后,大鸿胪之位也空置出来。
百里丞相像是被逼急了,连连对南下的太子暗出杀手。
传回宫中的密信中提到,太子几经追杀,幸暗卫身手了得,又有孟钦昀多番护主,才侥幸免于危难。
只江东适逢雨季却滴雨未下,田间干旱不得播种,芒种后又是连连大雨,农民苦不堪言。
皇帝令太子留下治灾。
长公主府中,亦是非不断。
某日,忽有得道高人挂着魂幡走街串巷,言,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详。
嘀嘀咕咕念了一长串,手中拂尘掸来掸去。
走到长公主府门前时,忽而大惊失色,道,这府上,有灭世灾星。
顿时仰天哭嚎道:“王朝要完了,天下人,都要完了!”
顷刻后,公主府里出来个人,当着众人面将他拖拽了进去。
过一盏茶,那道长又面带喜色走出来,只道,灾星已化。
府中,别允正吃着樱桃。
“人道长驱邪驱得好好的,你将人拖进来作甚。”
别澄往她身旁的摇椅上一躺,道:“花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留着干嘛?”
别允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单纯的少年。
“我的傻弟弟,你今日花的,可不是小钱。日后你便会明白,这花钱的地方,且多着呢!”
眼看婚期不足一月,傅莽那边动作越快,百里家愈发应接不暇,皇后能分在她这儿的心思便越少。
古话说,不怕敌人着急,就怕她不急。
越急,才越容易出错。
在别允的多方打探下,终于找到许久之前,参与修缮过西园的甄者,又顺着甄者找到了当时在园中负责做饭的婆子。
别允听婆子说,当时那位大人赶工,夙兴夜寐,她负责给工匠们做宵夜,开始时,还会顺带多备一份给大人。
后来偶然发现,家中娘子也常来送宵夜,她就不再去打扰。
“公主,世子随仪官来送婚服。”有婢女过来请示。
她从紫苑手里接过锦帕擦了擦,起身。
“走吧,去看看!”
正欲往前厅去,猝不及防被拦下。
“阿允,成婚在即,你与世子可要避着些?”
说话的,是她那姗姗而来的父亲。
她往右绕半步。
“无事,左右我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必守那些死规矩。”
语毕,拔腿离去。别澄和老父亲连忙跟上。
傅莽与仪官候在前厅,看着别氏一行人进门。
二人对视,皆猛然想起上回相见时的情景。
那是月余之前。
白日,二人在万春园不欢而散。
夜里,空气沉闷且灼热,别允实在睡不着,便出来院中踱步。
忽觉背后有人,她以为是紫苑,要来催她快些回去歇息。
她说道:“屋外反而比屋中还要凉快呢!”
言外之意,无需催她,她乘会儿凉就进去。
一席话过,却是未闻答复。
她蓦然回首,是他。
那夜他所着,同他今日送来的婚服同色,皆是玄纁色,站在那儿,玉面红透,周身散发出清浅的酒气。
她问:“世子何故深夜造访?”
她想说,他僭越了。
他听出话中意。
他近日忙得很,今天也是处理了一整天的繁杂琐事,晚上还与朝中大臣交际应酬。
晚上分明是要回府的,却不知为何半路上改道来了公主府。
他脑中思绪纷乱,不答反问道:“白日里那小子,现下可是在府上?”
“公主府的事情,我想,还轮不到世子来管!”女子声音平静祥和。
平静到,好似在说,今夜月色真不错。
气氛骤然凝结,只有鸣蝉一声声引吭高歌,势要将夜晚的寂静破坏殆尽,让燥热愈发燥热。
他心想,自己确实不该问的,如他这般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需知,有很多事情,是问不出结果的。
可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步步走向她,眼底殷红愈盛。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他留在身边,甚至接入府里。
“什么为什么?”别允故作镇定。
“他与你经历多少,我又与你经历多少?为什么,他只是在你身边摇尾乞怜,你便,便接纳了他。”便信任他。
别允见他步步逼近,眼中幽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那眼底一线殷红,越烧越旺。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模样太可口,可口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她道:“我当然得接纳他,他是我弟弟。”
傅莽却像彻底失了理智般,像是极尽不甘,狠狠地盯着她,眼神深邃而锐利。
“弟弟?”
那一瞬,她感受到了威胁,那种带着天然野性的压迫,让她浑身上下汗毛倒立。
她的心砰砰直跳。
几乎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紧绷着,不愿被他的气势压过,她抬眼,狭长的眼中,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而后,她逐字道:“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行吗?”
傅莽心里高筑的祭台顷刻崩塌,他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公主府。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自己的冲动,以至许久不敢再来长公主府。
别允呢,自是不管他的难堪,她自己尚且被一堆破事儿拦着脱不开身。
又过半月,八月初八,黄道吉日。
清平公主与安定侯世子的婚礼如期而至,天地气象一片大好。
傍晚时分,云边彩霞绚烂如虹。
别允身着上玄下纁的婚服,坐等着今日的如意郎君。
郎君没来,储君却是先到了。
太子王翼,随清和公主一同而至。
二人见她,皆是两眼放光。
“阿姊,好美啊!”清和感叹。
别允扬唇,浅浅一笑,“你这是情景使然,任何女子,只要穿上这玄纁,都是美的。”
太子接腔道:“并非如此,阿姊确实惊为天人!”
别允这才转眼看他,问道:“听说太子在江东治灾,何时回来的?”
她竟没收到太子返城的消息,看来回头有必要跑一趟万春园。
“他呀,专程回来参加阿姊婚礼的呗!”清和挑眉,玩笑着说道。
闻言,她也笑着转头,问:“太子殿下,拨冗而归,是特意为恭贺我新禧的吗?”
几人相视而笑。
有人笑得坦荡,有人笑得拘谨。
太子回:“前两日到的,与父王呈报江东灾情,过两日便回了。”
这么听来,确实像是为了她回来的。
别允了然。
却听他又问:“阿姊,上回,送你的生辰礼,还喜欢吗?”
听太子这样问,清和一脸好奇地凑上来。
“那天我就好奇,快说说,翼弟送的什么礼?”
别允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思来想去,过了几息,才笑道:“太子送的,是一个寓意,祝我白首不离,琴瑟百年。太子,我说的可对?”
太子眼中那微弱的光瞬时熄灭,似笑非笑着应道:“对,对!”
她又说:“清平感念太子心意,也祝愿,太子此去,平安顺遂。”
一曲高亢又喜庆的百鸟朝凤让今夜的喜气更上一层楼,是新郎官到了。
清和忙拿过喜扇,将她脸遮住。
别允握着手中团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搀扶着出了门。
走向另一处不熟悉的府邸,走向不确定的明日。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察觉到害怕,迷茫。
她忽然想起上回参加百里音笄礼时,紫苑送出去的那份包装精美的礼品。
好似自己眼下与那礼品也没什么两样,都被精心装点着,送到那办宴之人的府邸上。
那家主人会看过一眼后,就将她束之高阁呢,还是日日放在眼前,待有朝一日厌倦后,再束之高阁?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涌起浓浓的恨意,握着喜扇的手渐渐无力脱垂。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收看!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易经》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详。借鉴流传至今道家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情郎未知,情敌已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