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本也极为好看,只这一刻,众人眼中除了恐惧,很难再注意到其他。
那具人炙,是长生。
是本应,好好在百里皇后宫中值守的长生。
一时间,周围之人,有忍不住捂着嘴跑到一旁呕的,有吓得双腿发软扶着柱子瘫在地上的,有不忍看别过脸的。
只有别允,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往那处走去。
“公主,快别看了。”老管家不忍心,上前阻拦道。
紫苑也立即抱住她的身子,哭着说道:“公主,别看了!”
那场面实在太恐怖,长生死不瞑目,一身白衣被血染透,只胸膛处诡异地露出一块白。
可让别允害怕的,却不是长生这副样貌。
她被抱着,挪不动步,只能望着长生,木讷地伸出手,举在半空,却不知该在何处落下。
于是那手颤抖着停在半空,颤抖,颤抖,一直颤抖!
最后,她慢慢握紧拳头,抖着将手收了回来。
她似在笑着,又像是在难过,嘴角咧开一个极度别扭的弧度。
瑾夫人收到报信,急匆匆从后院赶来,却在看清箱中景象时慢下了脚步。
她眸中先是掠过不忍,继而便被浓浓的担忧所代替。
“是丞相大人的手笔?”她走上前,双手攀上别允肩膀,将她半揽在自己怀中。
“是。”别允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平淡,灰白,像一潭死水。
“丞相从不轻易出手,像这般莽撞,倒是有别于他往日严谨内敛的作风。”
别允面无表情地从瑾夫人怀中退出来。
“说明他步调乱了,看来,皇帝舅舅和傅家的好事,不久便要成了。”
说着,她走到长生面前,抬手从上至下抚过他的脸庞,经过双眼时,她略微用力将眼皮拨下来按紧。
长生,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对自己,也是对长生。
她用尽全力,将长生从箱中抱出来。
几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将长生简单安置,她将一身带血的衣物换下,带着侍卫,抬着箱子,踏着夜色,大摇大摆行过街市,往万春园去了。
当夜,安平城大半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说,清平公主在万春园架了篝火,用百里丞相相赠的炙鹿,大宴四方。
万春园中,别允正一目十行地看着书册。
那册子密密麻麻摆了一地,皆是自她要求以来,园中记载的涉及百里世族的秘辛册。
忽而,她从一片昏黄中仰起头来,神色认真地问道:“王婶,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瑾夫人心中一跳,她何时听别允讲过这样的话,可见这孩子,是真的心碎了。
“阿允,你可知,做任何事情,都要一鼓作气,否则士气就会迅速衰竭。”她提醒她。
闻言,别允复低下头去。
次日,别允照旧若无其事地入宫请安,太后将她唤到身边,看着她笑得一脸慈和。
“清平,前几日,是你的生辰,祖母诸事缠身,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为你庆生。”
几日前的立冬,的确是她生辰,但那日恰好也是郑雁头七之日。
紫苑提前一日便与她提议,要不要过生辰,当时她想也没想直接一口回绝。
所以今岁,她没有过生辰。除了紫苑提过一嘴,更没有其他人上门来恭贺她的生辰,傅莽也没有,许是真的太忙,顾不上。
“外祖母,生辰而已,倒是您这般劳累,叫清平很是担心。”
别允知道,太子回来了,太后最近大概在忙着将太子王翼和孟氏朝颜的婚约提上日程。
太后看着别允,看了又看,眼眸深邃。
别允察觉出她的欲言又止,笑着问道:“外祖母,可是对清平有什么教诲?”
太后深吸一口气,问道:“清平,怎么今日穿得这样素?”
太后没有将心中所想全部问出口,她想问,怎么今日看上去这样憔悴?怎么这么纤瘦,叫人看着心疼!
别允低头看两眼自己所着,一身白衣,交黑领,是有些素。
她笑道:“可巧?一众衣裳列过来,今日,正排到这白色。”
太后亦浅浅一笑。
只这笑中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苦涩,无人追究。
“皇后长乐未央!清和公主吉乐安康!”门外适时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
殿中二人齐齐往门口望去。
别允看着百里皇后泰然自若的样子,在心里暗道,还真沉得住气,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不信,丞相的所作所为,皇后半点不知情。
好巧不巧,她未提起,皇后却主动送上门来。
百里皇后笑得柔和,问道:“今早时,听底下人说,大兄昨日给阿允送去了生辰贺礼。阿允,不知你可喜欢?”
别允眼中漾开笑容,只那笑意不达眼底,回道:“阿允,很是喜欢。”
她一字一顿。
“请舅母,代阿允,多谢相国大人。”
百里皇后笑得愈发灿烂,“阿允严重了,清和的舅舅就是你的舅舅,当舅舅的给外甥送东西,哪里需要言谢!”
太后也笑,“是啊,清平,相国向来清廉,这头鹿对相国来说,确是价值不菲。你这回,可是不亏啊!”
听太后这样说,百里皇后适才满脸惊异道:“原来是鹿呀,想起以前,还未嫁给圣上时,便时常被大兄一道带着出门游猎。如今大兄也不年轻了,不知,还能不能拉得动弓。”
闻言,太后清和二人纷纷应和,言说丞相老当益壮,别允则顺着她们的话,感叹道,四十不惑,哪里就算得上老。
直到日头上了中天,几人才从长乐宫离开。
分道时,别允忽而与皇后说道:“皇后舅母,似乎多日未在您身边见到长生,可是,那小子手脚不清净,犯了上?”
皇后眼中惊慌一闪而过,看向别允时,依旧是那威仪端庄的模样,就连嘴角那抹笑容,都分毫无差。
“怎么,阿允像是很关心他,莫非舅母将他要来,让阿允心中不舍了?”
一番打趣,既巧妙避开她的问题,又将矛头重新指回她身上。
别允轻笑一声,摇头道:“并非如此,舅母实在多虑,阿允对舅母之心诚如日月,怎会不舍。只是!”
她略微停顿,倒叫皇后心下有些好奇。
“只是,我曾受人之托,答应别人要好好照料那个孩子”,别允有模有样地继续说道,“舅母不知,那孩子,是从楚地来的,也算是与我有几分老乡情谊。”
“哦,原来当中还有这么份情。”皇后接道。
“是啊,这孩子,身世可怜。听闻他老家原有个舅舅,与他生得别无二致,二十多年前离乡游历,便一去不回。后来,他双亲过世,百般无奈,踏上寻亲之路,却在半道被那坏心的人牙子掳了去,这才被迫委身周公馆。”
别允时刻注意着百里皇后的神情,但见她听完之后眼中确有一丝动容,才略微安下心。
“前些日,阿允害他受伤不浅,这又连日未见,害怕他不懂宫中规矩,以下犯上,故此担忧。”
“那你大可放心,他在本宫这里好得很。若你实在不放心,可随玉颜去本宫耳房探探虚实。”皇后笑着回道。
别允立马应好。
“阿允再蒙昧也不能不信舅母,既然舅母如此说,阿允也算放心了。长生待在舅母身边,阿允便没有忧虑了。”
别允告辞,百里皇后当即回身询问玉颜。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玉颜皱着眉摇摇头。
皇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
“传信给大兄,要他将人,给我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否则,不要怪做妹妹的,不留情面!”
回府的马车上,别允嘴角一直若有若无地噙着一抹笑。
紫苑觉得她笑得诡异,别允那抹笑容看得她心里直发冷,她大胆地问她。
“公主,是有什么好事吗?您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别允笑而不答。
她开心,当然开心!百里家的人越不安宁,她心里越高兴。
越往后走,她越发现,从始至终,百里皇后都没有任何改变。
她一直都是那个,恃宠而骄,眼高于顶的相府三娘子,一个需要靠人捧着、含着的,娇滴滴的妹妹。
她从来不是恶人,恶的,是那些没有事事顺应她的人,是没有将一切主动敬献给她的人。
看,便如今日,如过去的某些日子,只要她顺从,百里皇后从未显过恶。
越想,别允越觉得好笑。
她想,我怎么能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定是近墨者黑,与傅莽待在一处,受了影响。
可好笑的是,她竟然接受了这不伦不类的想法,不仅仅是接受,还大为赞同。
这其中最好笑的,是百里皇后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自己居然一直没有看透。她只是个纸做的老虎,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她身后的世家。
而自己一切恐惧的源泉,也是那个世家。这不是她对百里皇后的畏惧,而是失权者对强权的恐惧。
终于,她在车厢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雷贯耳,不绝如缕。
笑得紫苑心里愈发害怕。
直到她笑过了劲,笑声和哭声的界限渐渐模糊。
紫苑还是怕。她心想,公主到底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好在她的担心并不多时,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下时,别允已经整理好仪态。
换上那张面孔,她还是那个出水芙蓉般的清平公主,并非方才那个疯女人。
回房,紫苑服侍别允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墙角太后送来的观音大士发呆,忽而想起一桩大事。
她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凑到别允眼下,小声问:“公主,您的月事,好似,过了好几日,要不要?”
要不要叫个侍医来瞧瞧?别允知道紫苑想问什么。
感谢收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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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她是公主,还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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