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园不大,可是气派的很。
房檐下挂着一排琉璃花灯,略微有些黯淡的灯光映照着院中的山石,雕刻细致摆放雅观,不管是现在还是一百年前,都是大户人家才能买得起的,苏叶想不通,谁家有钱人跑到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头建宅子。
山里清冷,怪事不断,深山老宅,杳无人烟,一切似乎都是按照恐怖剧本发展的。
可是苏叶却莫名觉得,这里的布置是温馨的。
她按照宣漪说的,向左拐,走过铺满紫藤的廊道,转过弯有两间屋子,她应该住的在右手边,苏叶推开挂着门锁却没上锁的木门,里面有股老旧木香,却没有灰尘的味道。
苏叶把背包放到小圆桌下面,拉开了桌子上放的电灯,淡黄色的暖光瞬间充斥着眼睛,她顿时觉得放松下来。
这灯也像是老古董,只是被养护的很好,上面罩着白色蕾丝边的缎子,却没有落灰,苏叶小心翼翼坐在凳子上,打量着房间里面的摆设。
用上几眼,她就可以断定一件事。
这是女人住的房间。
窗帘是缀着流苏的白色蕾丝布料,床框吊着浅紫色的纱帘,两个枕头是藕荷色,叠起来的丝绸被子绣着紫藤花,屋内有棱角的地方被用棉布抱了起来,墙上有百年前流行的美人画报。
上面穿着藏蓝色旗袍的女士有些眼熟,眉眼很像宣漪。
这里生活气息很浓,不管是家具也好,还是挑选的颜色,都带着女生身上特有的柔软。
苏叶站起身,向摆放着书桌书架的地方走去。
书桌上文房四宝还在。
砚台上的墨条只剩下拇指长,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像是刚才有人在这里研磨写了信似的。
书架上放着许多书,最引人注目的,是本勘定成册民国戏曲集。
苏叶轻轻把这本册子捧在手心,里面是好多黑白照片,都是一百年前那段时间有名的戏曲大家,栩栩如生,宛若昨日。
剩下的都是各种话本子,有《桃花扇》《西厢记》之类耳熟能详的,还有她没听过名字的。
苏叶垫脚取下一本《桃花扇》放到桌案上,她随意翻了翻,总算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些话本熟悉了,这不就是刚才来的路上,不知道从哪飘出来的戏词么。
但这些书都是正常的书,就有些年头而已,没什么灵异效果触发。
突然,滑出来一片薄薄的宣纸。
上面用毛笔简单勾勒出两个穿裙子的女孩,短发的那个穿着宽松的袍子,有夸张的笑容,长发的穿着旗袍,嘴巴是一条直线。
她们手拉着手,亲昵非常。
苏叶猛地想到床上的两个枕头,顿时觉得这张画纸十分烫手,她赶紧把这本《桃花扇》放到书架上,在心里谴责起来自己的唐突冒失。
苏叶在这里坐立难安。
要是那种八百年没人住的空房间,她住也就住了,可是这里的一切生活气息太浓厚,就好像此时此刻有两个女主人在秀园生活,下一刻她们就会手挽手进来,一个坐在书桌前,另一个撑着她的肩膀,陪她看这些话本子。
苏叶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毛,“反正就住一晚上,明天就走了。”
她握住电灯,把下面厚厚的桌布扯下来,平平整整铺在床上,抱起床上原本的枕头和被子走到木柜前,但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弃了。
她把东西放到一边,拿着自己的书包当枕头,就这么穿着嫁衣睡了一晚上。
今晚,苏叶难得做梦。
红烛和同样大红的囍字。
自己走过长长的走廊,推开贴着囍字的门,有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坐在床畔,她在梦中似乎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的,最后干脆跪在了女人的绣花鞋前,拉着女人的手。
她抬头,掀开女人的盖头。
赫然是宣漪的脸。
……
苏叶是被饭香味给弄醒的。
她戴上眼镜起床,随便拿手抓了两下头发,昨晚的梦出现在脑子里,她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她的眼神瞥到自己身上的婚服,浑身一抖,赶紧把这嫁衣从身上解开,当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苏叶才发现,这个婚服的做工并不精致,可是样式却和梦里那件有几分相似。
苏叶死死抓住嫁衣。
那两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不仅知道父母的遗物,还知道这宅子的秘密。
但是这两者究竟有什么联系?
她已经别无他法了,只能祈求能再见到它们,问清楚这一切。
她转身冲着墙上贴着的画片,拜了三拜。
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是故意睡你们的床的,借宿一晚,就一晚,您可别再找我了。”
她抖了抖肩膀,顺着饭菜香就脚步虚浮地挪了出去,路上还不停捶打睡得发酸的后腰。
廊道的紫藤花开的正好。
有些挂在了房檐上,像是落在房顶的紫色云彩,苏叶随手拨了拨花瓣。昨晚上拉着窗帘,要是阳光正好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些穗子花,一定非常惬意吧。
走过廊道,有间中厅。
宣漪正在用餐。
餐桌上都是很简单的茶点,像是南方的早茶,宣漪一只手轻放在衣襟上,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搅拌汤羹。
她看到苏叶在门框旁边探出脑袋偷瞄,拿起纸巾擦嘴,对她说:“过来吃点东西。”
苏叶本来觉得她很疏冷,她的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清澈却不是无机质的空洞,就连关心人也是这样,反而让苏叶觉得很舒服。
她坐到餐桌前,闻了闻已经盛好的汤,饥肠辘辘的感觉瞬间冲到脑门,她捏着汤匙端起碗一口气喝光了,“姐姐,你自己做的吗,厨艺好好!”
“厨房还有,你再喝些吧。”
宣漪语气友善,苏叶简直是听到了仙女在说话,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她端起碗去旁边的小厨房,又盛了一碗,再回来宣漪却已经吃好,在优雅地擦嘴了。
宣漪说:“我一会来收拾。”
“不用不用,我来就行。”苏叶有些羞赧,喝汤夹菜还不住瞥宣漪,她今天编了麻花辫,额头两边还垂下来些一碎发,很是温婉,但她还是想象不出来宣漪这素手做羹汤的样子。
宣漪察觉到她的探究眼神,直接说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叶问:“姐姐,你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都没看到别人,你一个人做饭的话方便吗?”
“我是一个人。”
苏叶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个人?那,那房间里,不是……”
宣漪语气淡然:“这不是我的房子。”
苏叶有种千言万语都噎在喉咙的感觉,可是昨晚上她明明梦到,这个房子的主人和宣漪洞房花烛夜。
宣漪摇头,说:“我只是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至于谁是秀园真正的主人,我从来没见过。”
苏叶思索:“很多年……”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园子的年代,那些家具,画报甚至是梦里婚房的布置,都不是一百年前那个乱世才有的,宣漪是不是梦中那个女人,苏叶不知道。
但是她很确定,自己才是那个外来者。
苏叶吃完,把桌子上的东西撤了下去,打扫完厨房,她坐在小池塘边石凳上,靠着下棋的石桌,拿小石子儿去打池塘里的荷花,池塘边还有俩挨得很近的石墩,应该是钓鱼用的。不管去哪里,随处可见的都是两个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秀园,秀园。
苏叶已经在脑袋里脑补出来一个戏子带着心爱女人隐居深山的大戏了。
阳光正好,宣漪坐着轮椅来到池塘边的凉亭,苏叶扔了石子儿拍拍手,屁颠屁颠穿过廊道来到对岸的凉亭。
宣漪正抓着栏杆起来坐到亭子里的长凳,她的右腿看起来完好无损,可就是使不上劲儿,苏叶眼疾手快扶住她,借力把她挪到长凳上。
宣漪几乎没有和别人这样亲昵过,身体下意识抗拒,她忍不住想要推开这个热心的女孩。
可是在抬头看到苏叶的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熟悉,好相似。
苏叶的身影,和梦中那个总是穿长衫的人重叠起来。
在梦里,她的腿是被砍掉的。
搬来秀园后,也是有个这样的人,在秀园里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有时会扶着自己,有时会顽皮地把她背起来转圈,虽然没有右腿,可是却并没有任何不便,钓鱼看书捉蛐蛐,她们什么都可以做。
不过只是些碎光旧影。
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她的名字,她的面容一直都是模糊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呢?
直到苏叶的声音响起,宣漪才回神,她沉浸在那些梦里,根本没听清苏叶说的什么,只能让她再说一遍。
苏叶说:“姐姐,虽然很冒昧,但是你是为什么来秀园啊?”
宣漪眼神忽然变得怅惘,她轻声说:“不记得了啊,好像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在这里了,只出去过三次,很快就回来了。”
二十二年,从沉睡到苏醒。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停滞了。
苏叶很想问那三次是为什么出去,但这是她的私事,再问就太失礼了。
她只能换了个方向,继续追问:“我打算留在忘尘山,找那两个小孩,问清楚昨天发生的事,这里离庙会很远吗?”
宣漪点头,“很远,就算是到周边的村子,开车也需要两个小时。”
她看着苏叶烦恼地揪着头发,秀气的眉毛全都皱在了一起,她应该是不会隐藏情绪的,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都在她的身体上表现的很明显,本来小脸就有些苍白,现在更像一个可怜的小鬼了。
苏叶的一举一动被宣漪看在眼里,她的内心近乎酝酿出一种冲动。
留下来,让她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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