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说,有些昏迷的人其实意识清醒可以听见外界的声音,也有些人会做一场梦,你是哪一种啊?”徐宓帮冉计谈架好小桌板,把带来的萝卜排骨汤从保温壶里倒进碗里,给冉计谈端到小桌板上。
冉计谈缓缓坐起来,把另一边的枕头拿过来放到身后垫着:“我做了一场梦。”
“梦到什么了?”徐宓搬了条凳子坐到病床边。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猫。”
晚秋正午的阳光并不似盛夏那般毒辣,冉计谈动了动手指,指尖点了点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的光斑,暖意寸生。
半个月前,冉计谈因为车祸住院,昏迷期间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一只早产在凛冬、依偎在已逝的猫妈妈身边无处可去的流浪猫,寒冷、饥饿一直裹挟着它,它什么都感受不到,只知道黑暗在一点一点地向它靠近,只要它彻底闭上眼睛,黑暗就会将它包裹带着它堕入深渊。
冉计谈打了个寒颤,缩回手指。
察觉到冉计谈情绪的变化,徐宓不再过多地询问梦境的细节,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我把棉花糖接回来了,还搬了新家。”
“棉花糖最近开心了很多,就是不太爱吃猫粮。”徐宓笑着调侃道,“你不是变成了猫吗,帮我问问棉花糖想吃什么。”
冉计谈舀汤的手一顿,稳住桌上的碗,伸出腿踢了徐宓一脚:“你是它主人,你自己问它。”
徐宓拍了拍自己被冉计谈踢到的地方,垮下脸佯装委屈道:“听说有的人醒了我特地做了汤送过去慰问他……结果那个人都不愿意帮我调解一下父女矛盾……”
冉计谈喝着汤,抽空应和道:“嗯对对对,你真好,这人真坏。”
冉计谈敷衍人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好,徐宓叹了口气收起那副矫揉造作的嘴脸:“宁栀他们帮我搬了家,顺便办了乔迁宴,那会儿你还在昏迷,等你出院了来我家吃饭,我给你补上。”
冉计谈欣然答应:“那你多买点菜。”
徐宓挑眉笑骂道:“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还挑上了?”
冉计谈扭头装作没听见。
“行了,我要回学校上课了,你想吃什么到时候微信发我。”徐宓看了看时间,把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收拾起来。
冉计谈把头扭回来,帮着把筷子放进徐宓带来的袋子里,然后盖好被子坐姿乖巧:“徐老师,路上小心——”
“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徐宓无奈地摇了摇头,拎着慰问品残骸离开。
门关上,病房又回到前几天的宁静,冉计谈松下紧绷着的身体靠上身后的枕头,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徐宓刚刚偷渡给他的手机。
冉家父母谨遵医嘱,从他醒来之后就没让他碰过电子设备,冉计谈可以服从配合,但是冉计谈的存稿箱却快熬不住马上就要见底了,冉计谈只好串通他的发小徐宓,让他帮忙带个能连网能打字的手机。
成功连上医院的无线网,冉计谈下载好软件,打开同步文档,往前翻了几章回忆起了之前的故事线。
他的主角快死了。
死亡是什么感觉呢?
冉计谈搓了搓手指,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思绪逐渐飘远。
他刚出过车祸,在生死边缘徘徊。
他记得那天迎面疾驰而来的汽车,记得紧急刹车带来的惯性,还有那一瞬间的心率飚升。
然后呢?
鼻间萦绕着桂花香已经很淡很淡了,冉计谈看向床头柜玻璃瓶。
里面插着一枝桂花。
是冉妈妈带来的。
冉妈妈说住院部底下的桂花都开了,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桂花树下一片金黄。
她从剪枝工人剪下的枝杈里挑了一枝花最多的。
现在玻璃瓶里的那枝桂花在玻璃瓶四周落了薄薄的一圈金黄。
几乎是瞬间,有关于那场梦境的记忆碎片从脑海里浮现,然后一转弯扎进了他的心里,心脏传来闷闷的钝痛。
冉计谈沉默地适应这份心悸。
他记得黑暗即将完全将它吞噬时护住它的那双温热的手,也他记得门前小院子里的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他记得每天午后散发出浓郁奶香的厨房,还有它即将碰到饼干时那声含笑的制止。
他记得它死在那个午后、那棵桂花树下、那个人的怀里。
冉计谈缩进被子里。
晚秋和煦的阳光很暖和,但冉计谈却感觉自己怎么也捂不暖自己的手脚,身上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阴冷。
冉计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这些日子里一直在他脑海里回放的黑白电影像是被按下了重置键,开始卡顿地重新播放。
草丛、掌心、病房、桂花树、家……
但是能够播放电影的那台放映机好像坏了,屏幕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的雪花带,端坐在放映机前的观众开始慌张——这是他能搜集到的最后一段影像。他绕着放映机急得团团转,但他不敢碰它,他怕碰了之后连最后一点画面都会消失不见。
观众眼眶红红地守着放映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正常的画面已经不多了。放映机没有暂停键,他怕这是最后一次。
画面最后定格在了那个人的脸上,然后“嗡——”地一下放映机的屏幕彻底黑了下来。
冉计谈的身子僵住了,眼泪终于从泛红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草丛、掌心、病房、桂花树、家……
他能记得每一个地方,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些地方。
冉计谈揉了揉眼睛,然后偷偷地把手上的水痕擦到被子上。
他会把它的骨灰埋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吗?
他会把它的哑巴铃铛留作纪念吗?
他会伤心吗?
他会记得它吗?
不对,他都已经忘记他了……
冉计谈想咧嘴笑一笑,但却好像打开了泪腺的阀门,眼泪怎么擦也擦不过来,最后只能崩溃地用袖子捂住眼睛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死亡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记忆里的所有色彩都在瞬间被抽空,想抓住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
冉计谈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感谢徐宓的手机,也感谢那场已经无法想起的梦,冉计谈可算是把存稿箱填了个半满,不用忧虑突然断更。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冉计谈挑了个徐宓在家的假期拎着菜就往徐宓家跑。
一大早被门铃吵醒,打开门看到冉计谈的那一刻徐宓拳头硬了。
赶在徐宓发火之前,冉计谈将手里单独拎着的礼盒放到徐宓怀里:“上好的野山参、冬虫夏草还有燕窝,最近工作辛苦了吧?多吃点补补身体。”
徐宓看在这一盒价值不菲的礼物的面子上勉强放冉计谈进了门。
在冉计谈不见外地换好拖鞋往里走的时候,徐宓灵光一闪嚷嚷道:“这是你吃不完拿来让我处理的吧?”
“哪有。”冉计谈把菜往地上一搁,抱着抱枕往沙发上一躺,笑得一脸狡黠,“好东西当然要和你分享啦~”
徐宓无语,关上门去看冉计谈带了些什么食材:“好家伙,你这是要我从现在开始备菜啊?”
冉计谈摆摆手,揽住往他身上跳的棉花糖rua了rua:“普通食材你这估计有,我就带了些大件。不是补办乔迁宴嘛,规格肯定要和酒店齐平呀。”
“我真谢谢你哦。”徐宓认命地拎着食材往厨房里走。
“不客气呀~”冉计谈捧起棉花糖给它举高高,棉花糖冲着冉计谈嗲嗲地“喵”了一声。
“收了你的夹子音!”徐宓的怒吼从厨房传出来。
冉计谈撇嘴,抱着棉花糖小声和它蛐蛐:“你爹情绪不稳定,大早上的那么凶,要不你和我走吧。”
棉花糖在冉计谈的怀里支起身子,仰头舔了舔冉计谈的脸颊。
徐宓在厨房打了个巨响的喷嚏,冉计谈立马捂上棉花糖的耳朵,缩起自己的脖子,徐宓的怒吼下一秒就再次从厨房传出来:“冉计谈!是不是你在说我坏话!”
从厨房里传出来的连绵不绝的剁菜声可以听出来里面的人心情有多暴躁,冉计谈不应声,笑嘻嘻地抱住棉花糖和它蹭了蹭。
冉计谈偷摸着起了个大早,串通管家将冰箱洗劫一空然后背着父母溜了出来。这个点冉家父母应该醒了,冉计谈给二老各发了条信息报备后就将手机关机,准备在徐宓家的沙发上睡个回笼觉。
暴躁的剁菜声在徐宓发现自己的控诉无法引起某个没良心的人的歉意后渐渐消了,被剁菜声折磨得迟迟无法入睡的冉计谈勾唇一笑,安心地睡去。
棉花糖从沙发上跳下去,失去玩伴的它只好去找新乐子。
“怎么又咬拖鞋?”徐宓转身想去拿冰箱中的蔬果,却发现自己鞋上多了些重量,转头一看脚后跟处拖着一只猫,棉花糖正扒拉着拖鞋,对着毛绒拖鞋后面缀着的小毛球撕咬。
徐宓捞起棉花糖就往厨房外面走,出来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冉计谈,徐宓无语——大清早地过来把他吵醒,自己在这睡得还真香。
“你和他一起睡。”徐宓把棉花糖放到冉计谈身上小声叮嘱道,“睡不着就闹他,把他闹醒嗷。”
小猫听不懂人话,小猫歪头装可爱。
徐宓叹了口气,转身回厨房坚守岗位。
棉花糖在冉计谈身上没坐多久就被惊醒后装睡的冉计谈抓下来放到自己身边。
冉计谈闭着眼睛给棉花糖拍拍背,棉花糖伸了个懒腰把自己团成一团和冉计谈一起沉沉地睡去。
冉计谈再次醒来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睁开眼就看见棉花糖伸爪子在勾搭抱枕上的流苏。
冉计谈抱起棉花糖就是一顿猛吸,棉花糖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呆呆地僵在冉计谈怀里,好半天才想起来“喵”了一声。
冉计谈逗弄着棉花糖,突然门铃响了。
“徐宓,你还请了谁吗?”冉计谈拉长语调,边问边起身走到门边,棉花糖跟在冉计谈身后,扒拉着拖鞋的后跟蹦蹦跳跳。
“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吧。”徐宓在厨房里分不出身,一时也想不起会是谁来做客。
公寓的私密性很好,冉计谈放心地开了门,在看到门后的那个青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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